他從懷裏掏出三個瓷瓶放在桌上。從第一個瓶子裏倒出味道怪異的藥水,用幹淨的帕子蘸了少許,開始清洗桑玥的傷口,動作小心翼翼,語氣卻漫不經心:“你欠我一匹汗血寶馬和一條小狼狗,初步估算,價值千金,想來呢,你一個小小的庶女根本賠不起。所以,我想到了一個很好的解決方式。”

    桑玥忍住劇痛,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清理完畢後,他將第二個瓷瓶中的藥粉灑在她的掌心,她的手指顫了一下,麵色仍平靜如常。

    “我大哥一直在教恬郡主騎射,所有女子中,她自詡天下第一。我跟她打賭說三個月內一定找出比她厲害的。她請了靖王做見證,彩頭是一匹汗血寶馬。現在我來教你,隻要你將那匹馬贏迴來,從前的恩怨一筆勾銷。”今晚臭丫頭表現出的底子是極好的,雖無半分內力,但身體的柔韌度和手腕的靈活度絕對不亞於習武之人。

    桑玥依舊不語,鬢角和後背卻冷汗涔涔,為了能將傷口清洗幹淨,慕容拓下手可是毫不留情,那不知名的藥粉更是如椒鹽般灼著她的痛處,似烈焰焚燒,一直蔓延到骨子裏。

    慕容拓用餘光打量著她的臉,這種藥粉效果是最好的,卻也是最痛的,她卻連吭都不吭一聲,若非鬢角有汗珠,他真會以為她天生不知道痛。

    “痛的話就叫出來,憋著很好玩兒嗎?”

    桑玥瞪了他一眼,冷哼道:“叫?把大家都叫進來,看到慕容公子你在我閨房、抓著我的手、圖謀不軌?”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圖謀不軌了?我是不想你這隻手廢掉,然後沒人幫我贏迴那匹汗血寶馬!就你這副尊榮,白送我也不稀罕!”慕容拓氣得吹胡子瞪眼,手裏的動作卻是不停,又打開第三個瓷瓶,用指尖蘸了些晶瑩透亮的藥膏,均勻地塗上,一股異常清涼的感覺抵達桑玥的掌心,痛楚霎時減輕了許多。

    她戲謔一笑:“慕容公子想岔了吧!我指的就是你要挾我、替你贏迴汗血寶馬一事。像你這種囂張跋扈、幼稚任性的男人,我可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你……你還沒斷奶的時候,本公子就會打醬油了,居然說我幼稚!”慕容拓雙目如炬,太陽穴突突直跳,若非念在她受傷的份兒上,真想把她擰起來好好教訓一頓!

    蓮珠雖被點了穴,但腦子是清明的,眼神也是好的。慕容公子那種翻開最裏層的肉進行清洗的方式……是報複小姐的吧!他怎麽這麽狠?小姐的膽子也真大,居然敢對慕容公子說出

    那樣子的話,就不怕他一怒之下殺人泄憤嗎?

    這是一種較量,桑玥永遠不會在慕容拓的麵前示弱,否則她就去了談判的籌碼。

    慕容拓極力壓住火氣,咬牙道:“你去不去?”

    她抽迴手,淡道:“我與恬郡主一較高下不是自尋死路嗎?贏了,她恨我;輸了,你恨我。我隻有一顆腦袋,還想多活幾年呢。今天這藥就當是你毀壞我馬車的賠償,至於車夫的那條命,看在慕容世子的份上,我便不與你計較了,你走吧。”她沒說破的是,既然請了靖王做見證,彩頭又是汗血寶馬,那麽不太可能是單挑啊,指不定是群英爭霸,她究竟要“得罪”多少人才能拔得頭籌?

    轟他走?原本他是來討債的,現在怎生變成了欠債的?

    慕容拓驟然起身,不經意間卻從桑玥的眼角捕捉到了一絲戲謔,他茅塞頓開,挑眉一笑:“差點又中了你的激將法!說吧,究竟怎樣你才肯幫我把那匹馬贏迴來?”

    桑玥清冷的眸中忽而漾起一抹笑意,溫婉靜好,卻令慕容拓毛骨悚然。

    “我可以理解為這是我們第二次交易的開始嗎?”

    “……”怎麽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慕容公子,這三個月我會接受你所有嚴苛的訓練,但你也必須答應我的任何要求。醜話說在前頭,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我最後還是輸了,你可不能記恨我。做不到以上這幾點,你就另請高明吧!”語畢,她擺擺手,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必須答應她的任何要求?輸了還不能記恨她?

    慕容拓有種自己挖坑兒往裏跳的感覺……

    “見過老爺!”鍾媽媽在門口大聲稟報道。

    桑玥和慕容拓俱是一怔。

    今晚,棠梨院熱鬧得有些不正常!

    慕容拓急忙解開蓮珠的穴道,掀開窗子就欲離去,卻被桑玥拉住了胳膊。

    “來不及了,我父親武功極高,你一施展輕功,必被他發現。”

    她的眸光掃視了一圈,決心一下,將慕容拓拉近了浴室,指著已無半分熱氣但飄著無數海棠花瓣的小浴池:“進去。”水是最能隔絕氣息的,隻有躲在水下,才不會被父親發現。

    “這是你的洗澡水,髒死了,我不要!”話雖如此,他的一張俊臉卻不知何時紅成了天邊的霞彩,那顆心更是噗通噗通幾欲跳出胸腔。

    桑玥哪管那麽多,一腳將他踹了

    下去。

    桑二小姐,你做了什麽?將京城第一惡少踹下了水?

    而蓮珠倒也不笨,趕緊往熏爐裏添了一把上好的香料,並拿出墊子可勁兒地將屋裏的味道往窗子外扇。也怪了,慕容公子明明是個男的,身上卻有股淡淡的清香。

    “玥兒!”桑楚沐風塵仆仆而來,一見到桑玥,不待她行禮便將她擁入懷中,像摟著失而複得的至寶,連雙臂都在顫抖,“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

    “父親,”她被抱得幾乎喘不過起來,父親還穿著朝服,顯然剛從宮裏迴來。她心下了然,父親必是知道了桑莞的死訊,卻明知故問道:“出了什麽事?”

    “莞兒她……死了。”

    ……

    在南越,未及笄的孩子死後不得大辦喪事,再加上桑莞是被淩辱致死,就更不能大肆宣揚。隻在後山草草火葬,挖了個小墳將骨灰埋入地下。祠堂內,不可能供有她的牌位,從此,定國公府也沒有她這號人。

    七姨娘一年之內,接連遭受兩次喪子之痛,憂傷成疾,終日以淚洗麵。桑楚沐起初憐惜她,在她院子裏留宿了幾迴,可每次她都哭得昏天暗地,漸漸地,桑楚沐的同情消耗殆盡,便再也不踏足她的院子了。

    冬去春來,陽光明媚,本是萬物複蘇好時節。七姨娘難能可貴地在丫鬟寶川的陪同下到花園裏逛逛,卻碰見九姨娘抱著桑玄幀在那兒賞花。

    九姨娘人比花嬌,麵色紅潤,眉宇間皆是幸福的意味,她摘了一朵花塞進桑玄幀緊緊握著的拳頭裏,笑語盈盈:“三少爺,多摘幾朵給祖母送去,讓祖母可勁兒地疼你,好不好?”

    七姨娘的視線立時模糊一片,她的手摸上小腹,如果那個胎兒不曾流產,如今已能坐能爬了吧。而她的莞兒若還在世,定摘了滿滿一捧花來孝敬她。

    老爺在家,每個人都過得風生水起,聽說就連最不受寵的桑秋如今都頗得老夫人的疼愛,日日前去為老夫人烹茶。

    可她呢?她的孩子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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