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餅店


    玄雷曆596年深秋,黑水鎮。


    時天下承平日久,雖有小摩擦,但少有大的衝突。作為身處北洲靠北處的黑水鎮,周無外敵,可靠近北地,文風自是不顯。百姓雖然淳樸卻也大多會一手,在冬天時也好進山打個獵貼補下家用。


    此刻已是深秋,守門自然便成了一個苦差事。


    北城門,李三看看大街上稀少的人,再看了一眼同樣靠在門洞裏休息的周吉,“我說周哥,看這日頭,再過一刻我們便可以交班了吧?到時候一起喝一盅去?”


    “你去吧,我還要迴家陪老婆呢,這婆娘最近也不知道發了什麽瘋,整天說要送家裏小子去讀書,在我們這,讀書有什麽用,不如跟他老子學兩手,將來也好接班,好好過活。”


    周吉看著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腦袋上的鬥笠都隨著說話一抖一抖的,看著隨時都會掉下來。


    “那我也不去了,下差了去葉大娘那買兩個炊餅帶迴家吃吃,省的自己不知道吃啥。哎你說人葉大娘年紀看起來也才30不到,長得也不差,偏偏讓人家喊她葉大娘,自己帶個孩子經營那家炊餅店,也不再找個男人幫襯一下,這是為啥呢?”


    李三嘬著嘴巴說著,仿佛嘴裏吃著啥好吃的。“那炊餅也是,明明就那些菜,做的卻這般好吃,也不知她是咋弄得。”


    “她你就別想了,據說原來是東邊的大戶人家,家裏前幾年糟了災,丈夫也沒了,這才帶著一個兒子逃到了我們這,這不好不容易安頓下來,就靠著以前學到的這手炊餅手藝養活一家呢。”


    周吉說道這,左右看看,壓低聲音說道:“你當她不想找?我們這都傳說她命硬,克死了全家,就一個兒子同樣是個命硬的,這才母子兩人勉強過活著。”


    “哎呀,小弟前兩天還想著能不能一親芳澤,多虧了大哥,不然真是怎麽死都不知道。沒的說,明天請大哥喝一杯。”李三仿佛後怕般的摸了摸心口,對周吉感激的說道。


    黑水鎮雖是一小鎮,但也有這貧富劃分,城東與城南基本集中了鎮中富裕一些的人,而城西是官府,糧倉和大部分官員小吏們的住所。而城北,就成了貧困人口的雜居地,龍蛇混雜,青皮流氓,什麽人都有。


    在城北的中心一代,有家炊餅店,在這開了有快7、8年了,專賣炊餅,招牌都被整日那爐中的煙熏得有些黑了。


    說來也怪,這配方周圍的鄰居們也都曉得,但卻沒人能做得出他們家的味道,價格倒也公道,每日的生意自然也就不錯。再加上這家店是個寡婦開的,周圍鄰居能幫的地方都幫襯一下,日子過得也叫不錯。


    這地方雖然靠近城北的中心,但青皮這種生物卻依然存在,“葉大娘,你這個月的錢該交了啊,生意想不想做了!?”店外幾個大冷天露著胸脯的光頭衝著店內喊道。


    “哎,不是說一旬交一次的嘛?這還沒到呢?離立冬還有些日子不是?現在..錢有些不夠啊。”店內一個站在桌子後的年輕婦人看著這些人皺著眉頭說道。、


    “我們老大說了,你上旬晚交了十天,若不是我們老大仁慈,你這家店早沒了。這次讓我早些來催催你,省的到時候想喝酒都沒錢買。”站在最前麵的那個青皮嬉皮笑臉的說道。


    “可是…實在是沒錢啊,今天剛把麵粉和豬肉的錢交了,就剩下點吃飯的錢,你們寬限幾日吧。”葉大娘也是沒有辦法,今天不把他們哄走,這生意是沒法做了。


    “廢話,我們老大說了,今天要是收不到錢,他親手把我的耳朵割了下酒,我放過你,誰放過我?”


    那青皮麵色漸漸兇狠,不過突然像想起什麽的樣子,又恢複一臉假笑的說“你要是沒錢還有一條路,要不你幹脆嫁給咱老大,到時候你成為咱們大嫂,還用談錢麽?每天躺在家裏數錢都行。”


    葉大娘的胸脯上下起伏著,仿佛被他們氣的不清。這塊地盤是隔壁街長虹賭場趙石罩的,那人經營著一間小賭場,整天做些欺男霸女,收收保護費的勾當。


    可是這城北本來就亂,加上沒有什麽油水,差役也不怎麽管,時間一長,氣焰是越發囂張,幾年前便想打自己的主意,都被她想法躲過去了,這次終於忍不住了嘛?


    但是她卻知道,不能惹怒他們,不然自己的這家店肯定不保,到時候孤兒寡母的又能去找誰呢?


    “你們等著,我去和別人借點,今天說什麽也給你一個交代。”葉大娘冷冷的說完,脫下身上沾滿麵粉的綠色圍裙,蹭開眼前堵門的青皮們,向周圍的店鋪走去。


    “七哥,老大不是交代了今天一定要這個姓葉的婆娘就範麽?她萬一借到錢怎麽辦啊?迴去老大不扒了我們的皮?”


    領頭的青皮身邊一個頭上裹著紅頭巾的青皮問道。“你懂什麽,周圍的幾家店,我前兩天都來威脅過了,誰敢借錢給她?得罪了我們,還想在這做生意?沒了這群鄰居,他們孤兒寡母的,不是我們砧板上的肉?”那個七哥洋洋得意的說道。


    “高啊,七哥,這次迴去老大肯定重重有賞,記得抬兄弟們一手啊七哥。”


    “哈哈哈,好說好說,迴頭拿了賞錢,城門口老王的酒攤,請你們喝個痛快。”七哥大聲說道。


    “可是聽說那葉寡婦的兒子卻是個倔的,整天在外麵打架,他不會鬧出什麽事來吧?”旁邊又有一個左右吊著繃帶的青皮說道。


    “這小子才7歲你也怕?這麽多年活狗身上去了?他這不來還好,來了老子就做了他,到時候葉寡婦獨身一人入了老大門,老大少了煩惱怕不是還要謝謝我老七,到時候自然又是一筆賞錢。”


    “七哥您的腦子果然是這個”紅頭巾青皮在一旁樹了個大拇指“到時候記得拉上小弟一起,給您打個下手。”“嘿,你小子倒機靈。”


    此時,葉大娘將門口的幾家店都跑了一遍,得到的多是“手頭不便”“沒有餘錢”,或是其他支支吾吾的迴答,平常對她多有照顧的幾個鄰居看她的眼神也是多有躲閃。


    她本就不是笨人,仔細一想,便明白了這是受了那幾個青皮的威脅,不準借錢給自己。


    看看日頭,離外出玩的兒子每天固定迴家的時間越來越近了。“這可如何是好,我自己是無所謂,可是歡兒還小,怕是…”


    葉大娘越想越害怕,想到兒子,她摸了摸兩根鎖骨正中間,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向臨街走去。


    這裏說下,葉大娘的店在長風街上,趙石的賭場在隔壁的長水街上,而長風街的另一邊是長雲街,長風街正好處於三條街的中間。


    隔壁兩條街各有一個惡霸,都想將長風街變成自己的底盤,但是都沒那個絕對的實力,便一個占了一部分,誰都不服誰,平時也多有摩擦。


    葉大娘來到了長雲街上的長運當鋪,這裏便是這條街上的頭頭陶易的總部,平時多幹些低買高賣,製造贗品,收取贓物的活。在門口踟躕再三,咬咬牙,葉大娘從脖子上下了一個狗型玉墜,走進了當鋪。


    “掌櫃的,典當。”


    “喲,這不是隔壁街的葉大娘麽?咋的,炊餅店生意做不下去了?嘖嘖嘖。”當鋪裏聞聲走出一人,小了一號的長衫勒在身上,鼓著一張胖臉,眉毛挑了一下,看了一眼葉大娘調笑道。


    “麻煩快點,我趕時間。”葉大娘皺著眉頭看著這個一看就不像好人的掌櫃。說著將手上的玉墜遞了過去。


    掌櫃下意識接過一看,這塊玉本身什麽質地已經看不出了,但是看得出來被人戴了很久,顏色已經發黑,像人血滲進去一樣,一看便是貼身之物。乍一摸上去有些冰涼,但在手上放久了卻有些溫暖的感覺,很舒服。


    掌櫃的摸摸下巴,小小的眼珠在本就不大的眼睛裏一轉,看了眼葉大娘,問道“既然你趕時間,我也不扯別的了,說吧,你想當多少錢?”


    “10兩,這本是丈夫留給我的紀念,若不是今次實在是需要錢,我說什麽也不會拿出來。”葉大娘一臉舍不得的說道。


    “10兩?你怎麽不去搶?就這破玩意?最多給你5兩,就這還是看在你孤兒寡母,照顧一下你們娘倆的份上。”掌櫃聽了,一臉譏誚的迴到。


    “你…你欺人太甚,這麽好的玉怎麽可能隻值5兩?”葉大娘一聽便急了。


    “就5兩,要不要,不要拿走。”那掌櫃故作大方的看著葉大娘道,將玉墜往她臉上一遞,一副就這麽多,你愛要不要的樣子。


    葉大娘也是急了,那些青皮問她要一旬的保護費9兩,一個月3兩,可家中留下的飯錢也就2兩多,加上這5兩還是不夠。心中慌亂之下,就想伸手接過玉墜,再去想想別的辦法。


    掌櫃看她真的伸手,趕忙將拿著玉墜那隻手又縮了迴來,笑了笑對著葉大娘說道“這樣吧,我們老大也挺喜歡吃你做的炊餅的,我就當結個善緣,你每日給我們這送10個炊餅來,我給你多加2兩,仁至義盡了啊,就這麽多了。”


    葉大娘皺著眉頭看著他,算了算,歎了一口氣說:“好吧,就這麽說,就7兩吧。”


    掌櫃聽完,二話不說迴櫃台後麵寫起了當票。“先說好,我們這的規矩,半年之內,你拿不出錢來贖這玉墜,那這就歸我們所有了啊。”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了寫好的當票,讓葉大娘簽字畫押。


    葉大娘知道,按這掌櫃今天的樣子與他們這的性子,這塊玉墜看起來真的是個好東西。看樣子就算半年之內有錢了,以他們的性子,也別想贖迴來了。


    伸手接過銀子,葉大娘最後不舍的看了一眼玉墜,頭也不迴的走了,留下一個在原地摸著玉墜竊喜的掌櫃。


    炊餅店門口,幾個青皮已經等的有些不耐煩了,看到從遠處走來的葉大娘,喊道“借不到錢吧,看你也是沒錢了,不如今天就直接把店關了,直接跟我們走吧,省的以後一個人辛苦。”


    葉大娘冷冷看了他們一眼,迴店裏又取出了2兩銀子,和著剛才的7兩,一同遞給了那個叫七哥的青皮。“這次的錢,一分不少,走好不送。”


    青皮們看著她遞過銀子的手,臉色有些不好看,尤其是之前還得意洋洋的七哥。


    他迴頭瞪了一眼身後的小弟們,仿佛感覺他們在嘲笑他“你這錢哪來的?他們敢借錢給你了?”倒也坐實了他威脅鄰居們別借給她的事。


    “我去陶易的店裏當了東西,你們有本事去找他。”葉大娘冷冷的迴到,手還伸在那,手上的銀子沒人去接。


    “你這是給臉不要臉!….”


    身後幾個青皮剛想動手,“住手!”卻被七哥喊住了,他瞪著大小眼,從葉大娘手上拿走了銀子,迴頭喝住了手下們。


    “我倒是小瞧了你這個寡婦,你等著,日子還長,我們慢慢來。”說完迴頭,示意小弟們跟上,走了。


    “七哥你怎麽就把銀子接了啊,這迴去怎麽跟老大交代?”之前說讓七哥抬一手的那個紅頭巾青皮問道?


    “蠢貨!”七哥迴頭就給了他一巴掌“這條街上我們好不容易站了上風。今天這事,我們本來就不地道,加上之前威脅她鄰居那事,要是再不接錢,萬一陶易他們趁這個機會踩進來,就說替這群肥羊主持公道,萬一這塊地盤沒了,那老大不扒了我們的皮?現在迴去大不了挨頓訓。”七哥教訓道。


    “是是是,還是七哥您看的清楚,小的差點犯錯了。”紅頭巾青皮捂著臉,一臉感激的說道。


    “再說了,那葉寡婦不是還有個兒子麽?等這件事過去了,過幾天風聲沒這麽緊了,哥幾個綁了他,不怕她不就範,不就是等幾天嗎?慌什麽。”七哥又道。


    “七哥還是您腦子好”“七哥英明”周圍一片讚譽聲此起披伏。


    葉大娘在他們走後,一臉疲憊的坐在櫃台後麵的凳子上。雙手放在膝蓋上,雙眼看著前方,沒有焦距,不知道在想什麽,偶爾露出懷念的樣子。


    過了沒一刻鍾,門口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


    “娘!”她兒子葉歡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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