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帶縊死君王,憔悴豈獨伊人,待得王氣闌珊盡,活下來的人小心抬眼一瞥,已是一番新朝氣象。

    五個月後,我身上的箭毒殆盡。

    庭落西風,夏意漸濃!

    喜兒扶我在庭院中坐下。這些時日以來,經由謝瞳之口,方知朝中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上疾大漸,左軍中尉劉行慎、右軍中尉韓紊鉞立子儼為王。

    辛巳,上崩於鹹寧殿。

    遺詔書韋薄行攝塚宰,子儼即僖宗即位。

    追尊母王貴妃為皇太後,劉行慎、韓紊鉞皆封國公。

    帝赦天下。

    一個帝赦天下將我那溫柔淡雅的母妃囚禁於深宮。母妃與父王鶼鰈情深,如今父王已薨,母妃將已怎麽的心情來麵對那幽幽宮垣。

    子儼那個孤絕、頑劣的少年,我一直認為他對父王最沒有威脅,隻是不曾想到,也會卷入這一場皇權生死的爭奪,從而君臨天下!

    不經意間側首,卻見一邊的張家小姐落音的一雙水靈明眸,直勾勾睇視前方,似有無盡悵惘。庭前迎春花下隱隱約約現出謝瞳的身影!

    “姐姐有心事?”少女心事,莫不是對謝瞳動了心思。

    黯然低頭,落音輕輕一笑,“父母將我許配了秦家公子。”

    我略一沉吟,秦家是宋州有名的富豪。張蕤之意倒是不希望女兒再進官宦之家。

    我笑謔道,“倒是一樁良緣。”

    “湘王有意,神女無心!”落音咬了唇,轉而落落大方站起身,“妹妹,天氣大好,你們去翠屏山上香如何。”

    我睨了一眼謝瞳,正欲答話,卻被落音截了去,“妹妹,一會就離不開嗎?”

    我一怔,隨即莞爾,“姐姐多慮了,謝瞳隻是我的家臣。”

    仿若被我看破了心思,落音頰邊升起一抹緋紅,依然難掩整個小臉都亮起興奮的光采。旋爾拉著我手袖子低語,“妹妹是去還是不去?”

    我蹙眉,宋州偏遠,子儼初攝天下,據朝中消息,那韓劉二賊的人應還沒來宋州。謝瞳連連奔波,我亦於心不忍。再見落音期盼的眼神,我輕點了一下頭。

    連綿小山,難得一大片青青竹林,一灣清澈溪流迴旋縈繞,曲水流觥,幽邃山林濾澄心,足以做禪修之地了。

    落下了轎,落音執起我的手,殷勤而言,“這種時候,大抵有詩友喝酒賦詩的故事,今天可是瞧不上這種熱鬧的……”

    淡淡低笑,我迴頭吩咐轎夫去休息,轉過頭。帶著丫鬟喜兒,拾階而上,龍元寺前行人熙熙攘攘,煙霧繚繞,倒是一派平和景象。進了龍元寺,已有人等侯在側,看到落音和丫鬟徐徐而來,忙迎上去,在瞥見我的麵容時,怔了一怔,隨即低頭雙手合十。

    他對著落音行了個禮:“張施主,師傅正等候著呢,請跟我來吧。”

    落音點了點頭:“謝師傅帶路。”

    往大殿中心走去,一路上沒有人說話,越加把這深幽的寺廟襯得莊重無比。

    “小姐常來這大殿上香布施,所以每次來都是大和尚親自相迎。”喜兒在我耳邊低語,自是滿滿的得意。

    我漠然一笑,人世間很多事都如風雲變幻。一個小小的刺史,又有何秉傲。

    大抵是見了我嘴角的冷意,喜兒垂頭不語。

    進了大殿,大師抬起頭,對著落音露出慈悲和藹的笑容,雙手合什,平靜地說道:“張施主,今天是講禪還是禮佛?”

    “求簽。”落音輕言,“妹妹也一起求一支吧。”

    我傲然一笑,未置可否。若論命,我本是天朝的郡主,尊貴至極,今日淪落至此,難道就是我的命嗎?

    那大師看了我一眼,一種肅穆的感覺彌漫開來。神情中帶著不合佛之深沉,仿若明鏡亦染上了紅塵的悲哀。

    為免多出事端,我隨手抽出一支簽竹。

    “九闋皇貴花獨開”!

    顫抖著接過我手中的簽,大師似不信般一再喃喃。我輕笑,得道高僧,也做不到永遠睿智,沉靜。

    落音滿眼不解。

    隻是此時,我已無遐多顧,越來越強的壓迫感,急促的氣息泄露了自己此時的忐忑。

    手心暗暗滲出冷膩的細汗,隻恨自己愚笨,進了這大殿中直到此時才感覺到有兩人一直相隨左右。

    往日,朝中之人俱讚小郡主機智多變,這一刻,卻越急越是茫然,恨不能將全部心思立時掏盡,好脫離險境。

    昔日太傅曾說過:夫兵形象水,水之行避高而趨下,兵之行避實而擊虛,水因地而製流,兵因敵而製勝。故冰無常勢,水無常形。故曰:勝可為也。敵雖眾,可使無鬥。

    “大師,可有廂房,小女子前幾日感了風寒。可否借此稍稍歇息片刻。”我蹙眉撫額,淡聲請求。

    大師忙點頭,恭敬的吩咐身邊小沙彌,“快帶施主去後院休息。”

    我點頭,“喜兒你隨我來,曜瀧與小姐今日萍逢實屬有緣。安瑞企望他日再聚。”

    已到此刻,隻望落音明白我的身份,不要再答話,以保她的平安。

    一聲清脆的落響,大師手中佛珠碎落在地。

    羅裙輕揚,轉過一道長廊。小沙彌打開房門即退了出去。

    凝目四望,那兩人的身影掩在長廊另一頭的廊簷下。

    喜兒仍在兀自沉思。

    “喜兒。”急急壓低聲音,我冷聲喚她,“你聽好,現在不必多問,我問什麽你迴答就是。切記小聲。”

    喜兒愕然,呆楞點頭。

    “我問你,此山迴城可有近路?”

    喜兒默然一點頭。

    “可知怎麽走?”我慎重的問。

    “從這後院出去,一直順著小路走就可以下山。”

    我摘下頸間血玉,緊緊扣在喜兒掌心,以飛快的語速對她附耳說道,“你去告之落音,下山後萬不可迴府,可先到親信之處暫住。否則將為張府帶來滅門之禍。速命轎夫將我的轎子抬到後院後門,不管發生了什麽,徑自將轎子繞到大殿前,原路迴返。你隨轎子帶著這枚血玉去趙氏酒樓交予掌櫃,命他帶人火速前來你所說的那條路接應。”見喜兒滿臉驚慌,我心有不忍,拂起她額間的縷發,柔聲叮囑,“到了酒樓,你也暫時不要迴府,酒樓中人會對你妥善安排。他日我定會來帶你走。”

    “小姐,你會不會有危險?”喜兒消瘦的小臉略見蒼白,眼簾中垂蓋著濃濃的關切。

    我心中一熱,為了掩飾自己的感動,我一鞠身,“小女子的性命就握在喜兒的手裏了。”

    一句玩笑卻讓喜兒跪倒在地,“小姐,喜兒拚死也完成小姐的吩咐。”

    我扶起喜兒,重重握了下喜兒的手,不再多言。成敗就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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