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不必多禮。”也不知是不是多心,謝殊覺得她今日態度有些曖昧不清,行禮時還眼神微妙地瞄了她好幾眼。

    起身後,襄夫人端過身後婢女手中的湯藥,走近幾步道:“這是我為丞相準備的補身湯,丞相快趁熱喝了吧。”

    沐白早對湯藥有了心理陰影,不等謝殊發話就接過藥碗放在桌上,冷著臉走到亭外,吩咐去將鍾大夫找來。

    襄夫人聽衛屹之說過謝殊被人下毒的事,連忙道:“我可是好意啊,這藥絕對沒毒,丞相可以放心。”

    “夫人言重了,是沐白太緊張了而已。”謝殊一麵打著哈哈,一麵琢磨著她這態度轉變的緣故,為免尷尬,隻好找些旁的話題與她閑聊。

    襄夫人卻有些放不開,說話時總悄悄瞄她,跟忽然不認識她似的,反倒弄得謝殊心裏七上八下。

    鍾大夫快步進了亭中,草草行了禮,為給襄夫人麵子,十分含蓄地將藥碗端去旁邊驗了驗,迴來後對她道:“此藥方極為珍貴,夫人費心了,隻是公子目前當務之急是要調養好根基,暫時還不適合服用此藥。”

    襄夫人臉上頓時露出失落之色,看一眼謝殊,怏怏行禮告退。

    謝殊先吩咐沐白迴相府去將皇帝賞賜的那幾件玉器取來答謝襄夫人,這才問鍾大夫:“到底怎麽迴事?是不是藥有問題?”

    “那倒不是,隻是……”鍾大夫看了看門外,走到她跟前低聲道:“襄夫人必然已經知曉公子的秘密,公子當多加注意。”

    “哦?你怎麽知道?”

    “因為那藥是補……補……”

    “補什麽的?”

    鍾大夫隻好在她耳邊將實話說了。

    衛屹之當天深更半夜才迴來,來不及更衣便來看謝殊。她一手支額,坐在房中翻看著什麽。

    他還以為她又偷忙國事了,還打算說她幾句,走過去卻見是一遝厚厚的美人圖,好笑道:“你這是幹什麽?打算背著我娶媳婦兒去了?”

    謝殊拉著他坐下來:“這是宮中選秀用的圖冊,我先給你挑一遍,選個身家樣貌都不錯的,嗯……還得乖巧。”

    衛屹之抬手壓住圖冊,眉心微蹙:“你說什麽?給我選?”

    謝殊轉過頭去笑了笑,隨口般道:“有關我身子的事,我已經知道了。”

    “……”衛屹之一時無言。

    “我

    存著私心,與你共患難到如今,實在舍不得將你拱手讓人,但我頂多也隻能陪在你身邊。你需要繼承人,要娶妻娶妾都是應該的,我絕對不會介懷。”

    “可是我介懷。”衛屹之一臉不悅:“你那碗藥是我灌下去的,就算你不能生育那也是我的錯,你倒是寬宏大量,還好心的要為我選什麽妻妾!”

    謝殊有些無奈:“仲卿,你不會就是這麽跟襄夫人說的吧?難怪她對我態度轉變得這麽快。”

    “這本就是事實。”

    衛屹之將圖冊卷起,起身就要將之丟去窗外,謝殊連忙扯住他衣袖,要去搶奪,卻被他反手一把抱住。

    “看來你精力好得很啊。”他攔腰將她抱起,繞過屏風走去床邊。

    “哎,你……”後麵的話戛然而止,衛屹之堵住了她的唇。

    謝殊身上的衣服被剝得精光,他語聲沉沉,猶不解氣:“我就是太縱容你了!”他托著她的腰貼向自己,“你真以為我對你毫無要求?其實我現在就希望你穿迴女裝,終日隻待在我身邊!無後算什麽,你是生是死都要跟我在一起!”

    謝殊摟著他的背說不出話來,連人帶心都沉沉浮浮,起起落落。

    衛屹之的怒氣又悄然退去,手下輕撫,溫和如細雨。但太過溫柔也是種折磨,謝殊聲如嗚咽,在他懷中化成了春水。

    他卻像是有意如此,雙手滾燙,將她揉捏成各種形狀。謝殊越是忍耐他越是要挑撥,欺身而上,攻城掠地,卻又不疾不徐,扣著她的雙手,極盡耐心……

    半夜外麵驚雷聲聲,一直睡得深沉的謝殊居然被吵醒了。她披衣下床,點亮燭火,拾起地上那卷圖冊。

    推開窗,外麵已經落起雨來,她倚在窗邊,自己將圖冊丟了出去。

    衛屹之也醒了,散發披衣,走過來從身後摟住她:“先前是我把話說重了,你別在意。這些年你自己吃盡苦頭才有了如今的地位成就,我卻要你放棄,竟與外麵那些瞧不起女子的人一樣成了膚淺之輩了,其實我隻是希望你能安心調養身體而已。”

    謝殊覆住他的手背:“是我太貪心了,當初走上這條路時,做的就是孤獨終老的準備,根本沒想到後來會和你走到這步,如今卻既想對謝家負責,又想要和你圓滿。”

    “那也是我招惹你在先。”

    “嗯,這倒是實話。”

    衛屹之悶笑起來,挑起她一縷發絲,與自己的頭發結在一

    起。

    “你要做一輩子丞相也好,什麽都不是也好,你我已結發同枕席,以此為證,永不更改。”

    謝殊垂下眼簾,雙頰醉紅,真如婚嫁一般,竟有些羞赧。

    八六章

    入秋後天氣反複無常,皇帝大病未愈,反倒加重,早朝已經荒廢了許久。

    謝殊手上的政務因此重了許多,每日都要忙到深更半夜,通常最後都是被衛屹之提去床上強行休息。

    二人越來越像新婚夫妻,同吃同住,連下人們都習慣了。這幾日隻要是看到苻玄在門外守著,沐白就自發自覺地給自己放假睡大覺去了。

    霜降當日,鍾大夫給謝殊添了一副補身湯藥,大約是有寧神之效,她吃完不久就睡著了。

    半夜忽然有人將房門拍得震天響,謝殊驚醒過來,就聽沐白在外喊道:“公子,陛下駕崩了!”

    她陡然一驚,身旁的衛屹之已經坐起身來,天光微亮,他也是一臉錯愕。

    二人匆匆整裝入宮,遠遠就聽見哭聲。走入皇帝寢宮,後妃皇子們都跪著,隻有皇後母子和深受皇帝寵愛的袁貴妃母子守在榻邊,見到丞相和武陵王現身,起身彼此見禮,俱是神色哀哀,淚流不止。

    “太後呢?”衛屹之問祥公公。

    “迴大司馬,太後得知消息後就暈過去了,正在壽安宮中由禦醫診治。”

    衛屹之又問:“陛下臨終可有遺言?”

    祥公公抹著眼淚搖搖頭:“陛下於睡夢中駕崩,並沒有留下遺言。”

    衛屹之看了一眼雙眼泛紅的司馬霆,不再言語。

    謝殊一直沒有做聲,等到百官到齊,才開口道:“下令全國為大行皇帝守孝三月,百官表率,違者嚴懲。另,國不可一日無君,著太史令挑選吉日,請太子殿下登基即皇帝位。”

    眾臣諾諾稱是,又轉身麵向太子,行跪拜大禮。

    是年冬,皇帝葬於雞籠山帝陵,因其在位期間對秦作戰有功,又接連收複兗、青、司、豫、梁五州,諡號成武。

    諸皇子皆被封王外派,司馬霆受封為會稽王,沒想到真到了這一天,他出人意料的平靜,隻請求將母親袁貴妃一同帶往封地,沒有其他任何出格舉動。

    次年春,太子司馬霖即位,改年號元寧。

    新帝登基,百官參拜。謝殊扶持有功,又身體不適,免行跪拜大禮,這是莫大的榮寵。

    她站在玉階下,將司馬霖鬱鬱寡歡的臉看得一清二楚。

    退朝時,王敬之走了過來,也是一臉憂色:“丞相可看出陛下臉色不對?看來他終究還是無意於帝位啊。”

    謝殊淡淡道:“在其位謀其政,這是陛下的責任,推托不得。”

    “話是這麽說,但他不止一次對在下說過,寧願被封王外派,也不想被囚於這深宮之中了。若非皇後屢次勸說,隻怕上次那樣的讓位之舉還要再來一次啊。”

    “那太傅和皇後就繼續規勸,直到陛下糾正了念頭為止。”謝殊拂袖而去。

    王敬之本是想聽聽她的意見,不想倒惹了她不快,隻好作罷。

    謝殊如今的權勢已臻於鼎盛。更甚至,元寧元年的一件大事竟然是百官上奏新帝,稱丞相為國操勞,至今身體未愈,請求為其選址建造休養閣,以供其靜心休養。

    司馬霖終於體會到了做皇帝的無奈,除了準奏之外別無選擇。

    浩浩蕩蕩的工程持續了近一年,隆冬時,覆舟山腰坐落起巍峨樓宇,太傅王敬之親筆題字:“靜舒台”,取靜以修身,舒然自得之意。

    衛屹之扶著謝殊登上閣樓,在窗邊站定,倚肩看雪。山中終年翠綠的枝頭覆了一層雪白,遠處的玄武碧湖蒸騰出寒涼冰霧,確實是難得一見的好景致。

    “娟秀之外又添氣魄,的確是個好地方,但大興土木也不是什麽好事。”

    謝殊拂去衣袖上的雪花:“我隻覺得住在這裏不太安心。”

    衛屹之側過頭看她:“為何?”

    “因為我似乎已經看見,什麽叫做盛極必衰。”

    話雖如此,皇帝所賜,權勢象征,還是得欣然領受。元寧元年冬,謝殊入住靜舒台,自此沒再上過朝,一切事務隻在閣中處理。

    從沒有過這樣做丞相的,但司馬霖沒有怨言,百官更不敢多話。

    這事兒屬沐白最興奮,如今就是五品官員看到他也要點頭哈腰,巴結不已。他期待已久的大謝府榮光又迴來了,而且比以往更加光芒萬丈啊!

    衛屹之沒能扶持司馬霆即位,卻依舊時常和丞相待在一起,這讓大臣們百思不得其解。

    寒冬已經走到盡頭,房中炭火卻依舊燒得很足。他在謝殊身旁坐下,待手上恢複了溫度才握住她的手:“這些人都沒安好心,讓你搬來這裏,無非是要分開我們。”

    謝殊忍著笑:“外麵有

    傳言說是我迷惑了你,讓你連扶持的是誰都忘了,你還是少來這裏比較好。”

    “那怎麽行,沐白肯定看不住你,我不來,你又要沒日沒夜的忙碌,這樣什麽時候才能養好身子?”

    “怎麽會呢?”謝殊與他十指緊扣:“放心,你還活得好好的,我怎麽舍得先走,肯定會好好調養。”

    衛屹之捏了捏眉心,謝殊肉麻起來,他也隻能認輸。

    晚上外麵忽而下起了大雪,衛屹之便心安理得地留了下來。

    謝殊為了圖方便,看過的奏折文書許多都扔在床上,要趕著收拾已經來不及,被他看見,又是一頓數落:“果然你隻會說漂亮話,這就是你好好養病的成果?”

    “這是偶然。”謝殊挽住他胳膊,想學著別的女子撒個嬌,憋了半天實在不會,隻好寬慰他道:“我精神不是挺好的嘛。”

    衛屹之托起她下巴:“那我倒要看看你精神到底有多好。”

    紅綃帳暖,謝殊手揪著被子,嗚咽般道:“你要再這樣……以後就別來了。”

    衛屹之笑聲醇醇:“這樣才坐實了你迷惑我的傳言啊。”

    謝殊踢了他一腳,卻被他握住腳掌,憤懣地背過身去。

    司馬霖果然對政事不怎麽上心。開春後整個宮中忙著準備春祭,天子親耕,皇後親蠶,祭告上天,鼓勵農桑。這是自古以來的大事,他卻毫不關心,每日大半時間都在宮中陪伴著小公主,要麽就是在佛堂禮佛。

    大臣們擔心王家坐大,已經迫不及待要把女兒送入後宮,奏折上了好幾道,卻如石沉大海,最後隻能去騷擾丞相。

    然而謝殊終日待在靜舒台裏養病,覆舟山下有重兵把守,她專心做著幕後丞相,誰也見不著麵。

    如今早朝之上,但凡發言都要先習慣性看一看右首位的衛屹之,謝殊大權雖在,人卻不常露麵,終究還是有些影響。

    謝子元等人都很心焦,找了個機會去求見謝殊。

    天氣漸漸炎熱,隔著一扇屏風,左右婢女打著扇子,謝殊臥在榻上,聽他們道明來意,毫不意外。

    “如今戰事平定,各國對峙,勢均力敵,天下兵馬大權盡在武陵王一人手中,終究是個禍患,何況他支持的終究是會稽王,丞相切莫猶豫,以免錯失了良機啊。”謝子元拜倒在地,言辭懇切。

    謝殊沒有作聲,世家爭鬥永無休止,無論她做多久的丞相,這一直都是朝

    堂政事的中心。

    屏風外的幾人等不到答複,麵麵相覷。過了片刻,沐白走出來道:“公子累了,已經睡著,諸位大人請迴吧。”

    眾人無奈,隻好退去。

    衛屹之晚上熟門熟路地進了靜舒台,一見麵就長籲短歎:“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啊,當初是誰口口聲聲說要與我共進退的?如今底下一群人與我對著幹,真是叫我萬分傷心。”

    謝殊撐著臉頰,也歎氣:“當初是誰一出手就是二十萬兵馬的兵符?如今果然是膩味了,連一點兵權都不肯拿出來了,我才是真傷心。”

    衛屹之就勢將她一攬:“夫人何時隨為夫迴府,為夫再下聘禮如何?”

    謝殊瞪他:“你叫誰夫人呢?”

    衛屹之轉了轉頭:“此處沒有旁人了啊。”

    “……”謝殊扶額,不要臉這方麵,假男人永遠比不過真男人。

    衛屹之讓謝殊跟自己迴去其實是為她好,朝堂如今看起來一片平靜,實際上卻暗潮洶湧。她位極人臣,樹大招風,必然有人會暗下毒手。現在誰都知道她居住於靜舒台,山中又容易藏身,守衛再嚴密,還是怕有疏漏。

    謝殊也覺得狡兔三窟是至理名言,二日就隨他悄悄迴了衛家舊宅。

    不出三日,果然有刺客潛入了靜舒台。

    這之後謝殊隻是偶爾迴靜舒台,幾乎已不在那裏過夜。

    沐白越來越緊張,根據他的計算,如今謝殊短短一月內遇到的刺殺次數已經超過了當初謝銘光一年的總和,並且是方式多重,花樣奇特,他覺得壓力好大……

    “唉,丞相越來越難做了。”謝殊搖著扇子感慨。

    沐白飆淚:“公子,我覺得丞相的下屬更難做啊!”

    謝殊摸摸他的頭:“別這麽激動,最多我給你加錢嘛。”

    這麽一來,原本打算隱居幕後好好養病的計劃泡湯了。

    謝子元等人依舊不屈不撓地繼續慫恿謝殊對付衛屹之,朝堂上也依舊有大臣不斷騷擾她去管司馬霖納妃的事兒,她還得追查那些刺客的來源,倒比以往更累了。

    衛屹之比她還累,每日公務堆積如山,迴來還得盯著她喝藥。

    “你這身子要養到何時才能好?”他在藥裏加了一匙蜂蜜,順便搶下她手中奏折。

    謝殊剛好看到一半,懸著難受,又搶過來看完,眉心緊蹙:“陛下真是不省心

    。”

    “怎麽了?”

    “不少大臣都上疏請他廣納後宮,他卻始終不肯。可他膝下隻有一女,少不得被人詬病,看來我隻能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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