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我們誰也沒有想到。”

    “那就是有人下毒了。”衛屹之的手指摩挲著腰間長鞭,聲如刀戟碰撞,幽幽森冷。

    沐白心中驚了驚,被他聲音嚇住,沒敢作聲。

    房中忽然傳出很大響動,衛屹之急忙轉身推門進去,匆匆繞過屏風,就見謝殊正被鍾大夫扶著趴在床沿嘔吐。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走之前她還言笑晏晏,現在卻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像是紙做的一般,毫無生氣,連碰一下都要猶豫。

    他穩住情緒,問鍾大夫:“怎麽樣了?”

    鍾大夫看看他身後的沐白,有些猶豫,畢竟他不是謝家人,有些話不知道當不當直說。

    沐白道:“鍾大夫直言無妨,武陵王知曉公子身份,公子也信任他。”

    鍾大夫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衛屹之,這才道:“公子身子骨弱,所用的藥卻剛猛,如今還差些劑量,但這藥畢竟對人有害,小人不敢再用了,否則就算公子挺過去,小人還是難以擔待啊。”

    “為何?你把話說清楚。”

    鍾大夫又看一眼沐白,後者朝他點點頭,他歎了口氣:“小人就直言了,這藥用多了,隻怕公子以後會落得無後。原本小人不該顧及這些,但公子幾月前還明確表示過想要有孕,小人實在不敢替她拿主意。”

    沐白震驚地瞪圓了眼睛。

    衛屹之在床沿坐下,盯著謝殊的臉,出乎意料的平靜:“除此之外,還有沒有其他風險?”

    “有,公子得熬過去才能活命,總之一切還沒有定數。”

    衛屹之扶起謝殊,一手將她摟在懷裏,一手伸出:“把藥給我。”

    鍾大夫怔了怔,連忙端過藥碗放到他手上。

    衛屹之將碗沿擱在謝殊唇邊,她牙關緊閉,根本是徒勞。

    “謝殊,你敢放棄試試!”他咬牙切齒,用力捏開她下頜,將藥灌進去,但她根本無法吞咽,全都漫了出來,白衣被血漬和藥漬沾汙的狼狽不堪。

    衛屹之垂下眼簾,忽然道:“你們都出去。”

    鍾大夫見狀隻有歎息,他已經盡力了。

    一旁的沐白用袖口抹著眼淚,鍾大夫拍了拍他的肩,將他攙出門去。

    房門關上,衛屹之努力克製到現在,終於露出慌張無措來,他低頭看著謝殊的臉,喚她時聲音都在顫抖:“如意?”

    謝殊毫無反應。

    “不是讓你等我迴來的嗎?”他擁緊她:“快把藥喝下去,我們勝了,你還有許多事沒有做,怎能倒下?”

    他含了口藥,渡進她口中,味道實在太苦澀,連他這樣在沙場上磨練出來的意誌也吃不住,眼淚都被苦地落了下來。

    一碗藥灌下去沒多久,謝殊又開始嘔吐,也不知是不是傷了哪兒,這次竟哇的吐出一大口血來。

    衛屹之摸到她雙手,已經有些發冷,連忙將她嚴嚴實實圈住,唇貼在她耳邊哽咽著道:“沒事的,當初在荊州那樣的日子你都能熬過來,這次一定也能熬過來……”喉間哽得發痛,話已經說不下去。

    謝殊歪倒在他懷裏,似一塊傾頹了的美玉,溫潤不再,隻剩了寧和,一室靜謐。

    薄薄的晨露在廊下花草間凝結,這一夜有貴族王公醉倒不醒,有庶民百姓狂放顛倒,槳聲燈影依舊在,各有各的喜樂,各有各的哀愁。

    謝殊似乎聽見了幼年常聽的荊州歌謠,唱歌的也許是虎牙,但是一點也不像以前那樣歡樂,像是要哭出來了一樣。她想離開那地方,卻又找不著路。

    “如意。”她轉了轉頭,有人在叫她,聽聲音似有些熟悉。

    “如意。”又走了幾步,終於聽出來是誰在叫她。

    “仲卿?”

    衛屹之錯愕地抬頭,懷裏的人正緩緩睜開雙眼,聲音嘶啞地喚他。

    “我在哪兒?”

    他含著笑,出口的聲音卻帶著哽咽,伸手輕輕撫摸她的臉:“以後我在哪兒你就在哪兒。”

    八三章

    襄夫人掛念著戰場上的兒子,昨天讓苻玄早早去宮外等候迎接衛屹之,哪知苻玄迴來了,他卻沒蹤影。

    本以為衛屹之是喝醉了被皇帝留宿宮中了,哪知今天她一早起來侍弄花草,卻聽管家說他一夜未歸是去了相府。她的臉色有些難看,當即訓斥了管家一頓,叫他別胡說。

    管家剛走,衛屹之進了大門。

    “母親,我有話要與您說。”

    襄夫人放下水瓢,拿了婢女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手,看到他神情疲憊,很是關切:“怎麽眼睛紅紅的,一夜沒睡?你剛從戰場迴來,有什麽話還是等休息好了再說吧。”

    衛屹之托住她胳膊:“還是現在說吧,遲早都要說的。”

    襄夫人疑惑地看了看他,隻好點頭:“

    那去你書房吧。”

    衛屹之扶著襄夫人進了書房,先請她就座,而後忽然掀了衣擺跪在她麵前,恭恭敬敬磕了個頭。

    襄夫人莫名其妙:“你這是幹什麽?”

    衛屹之垂著眼簾:“母親,我想娶謝殊為妻。”

    “……”襄夫人的神情僵了半天,漸漸有些崩裂:“你剛才說什麽?娶……謝殊?”

    “是。”衛屹之麵有愧色:“隻是她此生有了缺憾,我隻有現在就告訴母親。”

    襄夫人激動起來:“你也知道他有缺憾啊,他是男子,自然有缺憾!”

    “不是這個原因……是我一直隱瞞了您事實。”

    謝殊並不知道衛屹之離開,她睡到晌午才醒。

    沐白進來伺候她喝了碗藥,擔心她身體,又將鍾大夫給叫了過來給她診視了一番。

    “公子此番元氣大傷,需好好調理才行,這可急不得。”鍾大夫又寫了副方子交給沐白,卻沒急著走,反而在謝殊麵前行了跪拜大禮:“公子恕罪,此次是小人把關不嚴,才害公子險些遇害。”

    謝殊叫沐白出去守著,對他道:“我正好要問你此事,你將所知道的都告訴我。”

    鍾大夫連聲稱是,坐迴凳子上接著道:“公子中的毒並不常見,小人以往隻見過記載,據說漢時衡山國裏有人使用此法排除異己,後來多流傳於宮中。這法子就是先給對方喝下一味藥引,後麵再飲一味藥,二者相容,牽引毒發,這樣不易被人察覺。公子此次中的毒還要高明,無論是藥引還是後麵的藥,單用都是無害的。”

    “那你也不該看不出來吧?”

    “原本是瞞不過小人的眼睛。此毒最後一味藥是先前冉公子送來藥方裏的,我倒是留心了,可公子以前所用的藥方裏並沒有那味藥引,自然也就不會中毒,所以小人就放心給公子用了那方子,可是現在看來,顯然公子是服過藥引的。”

    謝殊微微頷首:“我明白了。”

    天黑時,光福腳步匆忙地衝進了謝冉的房間:“公子,屬下讓您出去避一避您不聽,這下好了,丞相醒了,要追究責任了。”

    謝冉坐在銅鏡前,拿起梳子,絲毫不見慌亂:“替我束發更衣,我馬上就去見丞相。”

    謝殊到現在還不能坐起,隻能躺著,沐白給她背下墊了許多軟墊才讓她靠坐起來,又替她梳好發髻,看起來人精神了一些。

    謝冉

    從屏風後走出來,一段時日不見,竟憔悴了許多,雙頰都有些凹陷。他站在幾步之外看了謝殊幾眼,施施然行了一禮,竹青寬袍披在身上愈顯清瘦,姿態卻是優雅如初。

    謝殊忽然朝他招了招手,謝冉微微一怔,但還是靠近了一些,在床邊矮凳上坐了。

    “堂叔為何不趁我倒下時逃走?”等她開口,謝冉才明白她為何要自己靠近,她說話的聲音低得可憐,說是氣若遊絲也不為過。

    他一手揪著衣擺,淡淡道:“逃不掉,也不想逃。”

    謝殊勾了勾唇角:“我最欣賞你這點,你做了任何事,被發現後從不否認。”

    她咳了一聲,頓了頓又道:“鍾大夫已經與我說了中毒經過,我想請堂叔為我解惑,究竟是何時讓我飲下那味藥引的?”

    謝冉的神情忽而有了些虛無縹緲的意味:“在丞相最為信任我的那段時期。那時丞相根基未穩,還沒那麽重的防心,剛好又趕上隱疾的事。我雖依附丞相,卻終究不是謝家人,總要為自己留點籌碼。但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會真的用上它。”

    “不愧是堂叔,那麽早就為自己留下後路了。可是鍾大夫沒有從藥方裏看出藥引來,是不是因為你當時給我的是另一張方子?”

    “沒錯,藥引那張方子一直由我自己保留著,前些時候才燒掉。”

    謝殊沉默下來,過了許久才又開口:“我此次大難不死,想必堂叔十分失望吧。”

    謝冉淒愴地笑了一下:“事已至此,丞相要如何處置,悉聽尊便。”

    “處置?你可知,為何你之前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錯,我卻總是給你機會?”謝殊笑得有幾分自嘲意味:“因為你是我眼中最適合做謝家族長的人。”

    謝冉渾身一震,倏然抬頭看著她的臉:“什麽?”

    謝殊閉著眼舒了口氣,似又有了些精力:“可我如今隻能和祖父一樣,選擇放棄你。因為你根本沒有把自己當做謝家人看待。”

    謝冉激動地站起來:“我所做一切都是為了謝家,如何不把自己當謝家人看待!”

    “是,你是一直這麽說,但你的心裏從未將自己當做過謝家人。你始終無法放開自己私生子的身份。長輩們在時,你甚至都不敢進入官場;等長輩們倒了,你又處處為謝家著想,生怕被謝家拋棄。對你而言,謝家隻是一個收容之所,謝家人隻是利益盟友,你得依靠他們,又拚命防著他們。你不是看不清時局,你隻是為

    了保證自己的利益,才不得不出麵保全家族利益。”

    謝冉怔怔地坐迴去。

    “不過你的確比我適合做謝家族長,我是迫於無奈才走上這條路的,城府不及你深,手段不及你狠,世家延續需要的正是你這樣的人,不是我。我本以為,有你在旁,再多幾個謝瑄這樣的小輩,謝家以後就能長盛不衰,但直到今日,我才知道自己終究是看錯了你。”

    謝冉突兀地笑起來,忽然撲過去揪住她的衣領,“你以為你什麽都知道?謝殊,我寧願你從沒迴過謝家!”

    謝殊一臉平靜:“是啊,那樣就沒人奪走你的機會了。”

    謝冉怔了怔:“沒錯,你說得沒錯……”他手下用力,幾乎要將她提起來,眼眶通紅,“殺了我!我比你還要憎恨如今的我!”

    “想死?”謝殊慢慢撥開他的手指:“我不殺你,我還會給你權勢,讓你做謝家族長。”

    謝冉錯愕地鬆開手,跌坐在地上。

    “但是你記著,你永遠也得不到實權,所有事情都要經過我才能定奪。”謝殊一手扶著床沿,微微傾身看他,眼光森冷:“你隻能做我的傀儡。”

    謝冉踏上走廊時,似被剔了魂魄,渾渾噩噩。

    衛屹之正好從遠處走來,看見他這幅模樣,又是從謝殊房中出來,心裏已猜出幾分,與他擦身而過時,手已按上了腰間,想想又忍耐了下去。

    這是謝殊的事,她自己會處理。

    先前說了太多的話,謝殊有些疲倦,剛剛又喝了碗藥,正躺在床上閉目養神。衛屹之在床沿坐下,她睜開眼看到他,自發自覺地鑽進他懷裏。

    衛屹之撫著她的頭發:“下毒的事都處理好了?”

    “嗯。”

    “確定沒事嗎?”

    “不是還有你在嗎?”

    衛屹之笑了笑,扶正她身子道:“明日隨我去舊宅居住吧,暫時離開相府好好養養身子。”

    謝殊猶豫道:“襄夫人要是知道了怎麽辦?”

    “放心,我跟她說過了。”

    “什麽?她居然同意了?”

    “沒有。”

    “那……”

    “可她也沒反對啊。”

    謝殊還想說什麽,衛屹之低頭啄了一下她的唇:“這兩年大小事情不斷,你我聚少離多,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我再也不會丟下你一個人

    了,你也不要顧慮太多。”

    謝殊這才點了點頭。

    天黑時沐白送飯菜過來,謝殊吩咐他簡單收拾一下東西,又讓他去知會鍾大夫,要把他也一起帶去衛家舊宅。

    衛屹之給她夾了些菜,聽到這話,想起了什麽,試探著問了句:“鍾大夫沒跟你說什麽吧?”

    “說什麽?”

    “你身子的狀況。”

    “倒是叮囑了一大堆,沐白都記著呢。”

    衛屹之看看沐白,後者朝他搖搖頭,他這才鬆了口氣,又笑著與謝殊說起了別的事。

    吃完飯,謝殊想出去走一走,奈何實在乏力,最終還是被衛屹之丟去了床上乖乖躺著。

    婢女們送了熱水進來,都不敢抬頭,隻裝作沒看見房裏還有個武陵王。

    洗漱完畢,謝殊已經疲乏至極,抱著被子昏昏欲睡,口中道:“你該迴去了,難道真的要時時刻刻寸步不離?”

    衛屹之將房門掩好,走迴來道:“你當我開玩笑?”

    謝殊掀了掀眼皮子:“我倒是無所謂,隻怕很快都城裏又有流言蜚語了。”

    衛屹之在她身旁躺下,輕輕摩挲著她的手指:“那這次就說本王挾功報複,反過來囚禁了謝相,如何?”

    謝殊吃吃而笑:“求武陵王手下留情。”

    “想得美,你還欠著我一筆賬呢。”

    謝殊從被子裏探出腦袋,茫然地看著他:“什麽賬?”

    “那次陸熙寧來試探,你與我做戲,之後答應我的事都忘了?”

    謝殊臉紅了紅,閉上眼睛裝睡。

    衛屹之笑了一聲,替她理了理鬢發:“睡吧。”

    已經是漸漸炎熱的夏季,謝殊卻因為在病中而身體發冷。睡到半夜她到處找被子,卻又疲乏地動不了,忍不住哼哼了一聲,身旁的衛屹之立即被驚醒了。

    “如意?”

    謝殊被他急切的語氣弄得愣了愣,反過來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我沒事。”

    衛屹之將她攬進懷裏,長長地舒了口氣。

    謝殊幹脆也不找被子了,就在他懷裏窩了一晚,卻再也睡不著,聽著他的心跳,一整夜思緒萬千。

    八四章

    衛家舊宅裏早已派人打掃了一番,仆人卻沒增加,衛屹之隻調了幾個伶俐的婢女在內宅伺候,主要的事還是交給

    沐白和苻玄去做。

    好在戰事平定後暫時沒什麽大事發生,謝殊向皇帝告了假,安心在這裏住了下來。

    宅子裏開始成天飄蕩著藥香,她休養了幾日,漸漸有所好轉,偶爾也會在院中走上一走,直到蟬鳴喧鬧,日頭炎炎,才安分地待在屋裏。

    衛屹之這幾日隻要不上朝就待在這裏,謝殊顧忌著襄夫人,屢次勸他迴大司馬府,他卻照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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