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他的下巴讓他的臉轉向自己:“你是不甘心被我壓在下麵是不是?”

    “我何時被你壓在下麵過?”衛屹之剛說完就想起書房那次,不自然地幹咳了一聲。

    謝殊低笑著,湊到他耳邊說了句什麽,他的臉色這才好起來:“這是你自己說的,可不能反悔。”

    “自然,本相從不食言。”

    衛屹之笑了笑,將她攬近一些,如今準備戰事,暫時隻能將兒女情長放一邊,他拿過剛收到的前線消息,又與她細細討論起來。

    謝殊離開的時候已經快到午時,偏巧不巧,竟然在門口撞上了正要進門的襄夫人,兩相對望,都有些尷尬。

    “拜見丞相。”襄夫人先行了一禮,她清減了不少,但精神已經好了許多。

    “夫人不必多禮。”謝殊擔心因為自己再刺激她一迴,便要告辭走人,哪知襄夫人忽然叫住了她。

    “多謝丞相了。”

    “夫人謝本相什麽?”

    “多謝丞相為適之說的那些話,在他犯下這樣的大錯後,還替他挽迴了一些名節。”

    謝殊這才知道她說的是什麽事,淡淡笑道:“夫人言重了,本相相信那本就是事實,夫人也要對自己的兒子有信心。”

    襄夫人垂眼盯著地麵,片刻後行了一禮便轉身進府,沒再說什麽。

    謝殊離開後並沒有迴府,而是進了宮。皇帝那邊也已經被說服支持水戰,但國庫不豐也是事實。謝殊早就打算在各大世家裏再撈一筆,便提議他將幾位交往密切的世家族長分別請來見麵。

    皇帝二日便出了麵,這樣一來,消息就算透露到陸澄耳朵裏也引不來懷疑。隻是這些世家都狡猾的很,大部分都表示得謝家帶頭,自己才肯出錢。

    這是一損俱損的事,謝殊早就打算要出錢,也不推辭,得到消息當天便叫沐白去知會相府裏管賬的堂伯父,讓他將所以賬目整理一下送來給她過目,又吩咐將相府裏所有平時不用的值錢玩意兒都清點一遍,以備不時之需。

    沐白緊張兮兮地問:“公子這是準備不戰而逃嗎?”

    謝殊將手裏的筆丟在他臉上,直拖出一道斜線來:“胡說什麽呢?我是那種一出事就逃跑的人嗎?”

    “是是是,公子我錯了。”沐白一邊抬袖擦臉一邊賠笑。

    謝殊哼了一聲:“真要跑的話,那也是什麽都不帶就輕裝上路了。”

    “……”沐白看看她清瘦的身板兒,覺得還是趕緊去給她熬補藥才是正緊,不然要真有那一天還怕跑不遠呢。

    謝家也要出錢的消息看著像是被其他世家慫恿出來的,但謝府裏的自己人卻知道謝殊本人很積極。謝冉這段日子以來一直和謝殊互相有意迴避,這次卻按捺不住了。

    謝殊正在書房裏看賬冊,餘光瞄到門口似乎站著人,抬頭見是謝冉,還怔了一下。

    “進來吧。”

    謝冉沉著臉走到她麵前跪坐下來:“聽聞丞相打算資助備戰?”

    謝殊沒有迴答,先笑了一聲:“堂叔沒有官職也依舊喜歡插手本相的決定啊。”

    謝冉的臉色微微一僵:“丞相若是覺得我的話多餘,大可以不聽。但我必須要說,身為族長該做的是最大保全家族利益,這話丞相自己以前也說過,現在卻越走越偏了。”

    “因為局勢變了。”謝殊的神情冷了下來:“沒事就迴去吧,此事我已下了決定,你說再多也沒用。”

    謝冉抿著唇起身,這次比之前更加失望。

    這麽多年世家遵守的生存準則正在她手裏一條一條被破壞。她有了權勢,有了威懾力,但心裏裝的東西也多了,反而不適合再做謝家族長……

    沐白端著藥經過他身邊,直接送去了謝殊麵前。謝冉腳步停下,轉身看去,又看看那黑乎乎的藥湯,忽然問了句:“丞相這是病了?”

    “沒有,鍾大夫讓公子調理身體而已。”沐白伶俐地接了話。

    謝冉看了看謝殊愈發削尖的下巴,轉身出門,一路心不在焉。

    迴到房中,他從櫃子最裏麵取出一隻小匣子,打開找出兩張紙,是兩張藥方。

    他拿了上麵一張看了看,點火燒了,還有一張在手裏捏了很久,最後又鎖迴了匣子裏。

    七九章

    從元和二十九年深秋開始,秦國沿著巴東、荊州二郡左右拓展,直到入冬才拿下周邊的武昌郡和義襄郡,之後便一直往長江北岸增兵。

    在此期間,晉國看起來毫無作為。一直到來年開春,戰船已經建造的差不多了,晉國皇帝忽而改了態度,詔令全國,稱秦國不僅威脅衛適之叛國,刻意製造石碑和巫蠱之事陷害武陵王,挑撥大晉君臣關係,更刻意破壞兩國和約,興兵來犯,為天下不齒,憤然宣戰。

    丞相謝殊緊隨其後,將兵權交還武陵王,請示皇帝加封其

    為大都督,統帥三軍抗敵。

    舉國振奮,建康城中又活絡起來,武陵王的擁躉們更是揚眉吐氣,謝丞相的擁躉也欣慰萬分,二人偶爾出行時又開始遭受到熱情圍堵了。

    然而秦國對此卻並不忌憚,先前衛屹之廣為傳播自己久病不愈的消息,他們隻當晉國無人可用,並未將他這次出山放在眼裏。

    大戰在即,謝殊反而放鬆下來,最近時常忙的也就是整理賬冊。謝家已經往戰事裏投了不少錢,別說謝冉,就是其他人也頗有微詞,但她執意如此,別人也沒有辦法。

    午後小憩之前,沐白拿著一份單子來給她過目,是剛剛新整理出來的一批值錢玩意兒。謝殊一件件看完,指著最後那個“棣華居”問他是什麽意思。

    沐白道:“棣華居是公子父親生前居所啊,裏麵的東西至今都沒動過,寫在上麵隻是問問公子要不要整理。”

    謝殊想了想:“剛好今日有時間,我自己去整理吧。”

    棣華居占據著相府最好的位置,最美的景致,卻一直閑置著,好在下人一直沒有荒廢打掃,裏麵還很整潔。

    謝殊遠遠看見那扇門上的簾子便想起當初那唯一一次的會麵,不能說毫無觸動,但又實在說不出什麽感覺,到底過去很多年了。

    她隻帶著沐白,進去後叫他將東西一樣一樣拿過來,她坐在案後,要親自把關。

    那些煉丹的爐鼎就不說了,沒什麽好留戀的。一些道學著作倒是有些挺珍貴,謝殊留了幾本,另外還有一些字畫,許多是以前名人留下來的真跡,必然值錢。

    沐白不知從哪兒找出一個匣子,放到謝殊跟前道:“公子,這上麵上了鎖,卻怎麽也找不到鑰匙。”

    謝殊直接道:“撬開吧。”

    沐白隻好照辦,嘴裏卻道:“挺輕巧的,也許什麽也沒有吧。”

    謝殊也沒抱什麽希望,隻是覺得這裏所有東西都這樣公然放著,隻有這匣子如此嚴整周密,也許藏著什麽秘密呢。

    沐白畢竟不是個撬鎖的,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小匕首都給弄卷刃了才撬開。他拿出裏麵的東西,原來是一遝信封。

    “都是紙張,難怪輕。”

    謝殊接過來,看到上麵的名字愣了一下,居然是“吾兒如意親啟”。拆開其中一封,上麵隻寫了個抬頭,往下一片空白,直到最後才寫了個謝琨,是她父親的名字。日期也有,已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這實在怪異,她將所有信都拆開,按序攤開來看,前麵將近二十幾封全是隻有抬頭沒有內容的空信,日期卻是漸漸往後推的。

    一直到倒數二封,總算看到了字,卻也不多。謝殊看完心潮起伏,怕泄露情緒,將沐白遣了出去。

    寫信日期是她剛迴謝家那日,謝琨在信中說,既然她迴來了,那麽她的母親必然已經不在人世了。沒有指責沒有安慰,卻讓謝殊想起那焚燒著母親屍首的熊熊大火,喉頭哽咽。

    許久才拿起最後一封信,出乎意料,這次密密麻麻居然寫了好幾張紙。她一點一點仔細看完,良久無言。

    沐白大概是等急了,在外麵叫了她一聲,謝殊將信收好,抱起匣子出門,對他道:“去準備些水酒祭品,待會兒我要去祠堂。”

    沐白愣了好一會兒才迴神,謝殊自從推倒那些長輩後就將祠堂鎖了,此後再也沒進去過,今日居然改主意了。

    祠堂雖然鎖了,院子裏卻仍舊打理地好好的,左右花圃裏花草齊整,姹紫嫣紅。午後陽光暖融,將那花香也蒸出來了一般,一進院子便能聞見淡淡香氣。

    沐白解了鎖,謝殊走進去,將水酒供品擺在謝琨牌位下,不動不言,隻是默默看著。

    當初衛屹之與她解釋起樂譜的事時,她還抱著半信半疑的心態,如今看完了信才知道她的確是不了解這位生身父親。

    謝琨的確不是個一心向道的人,他希望能做個尋常人,與心愛的人攜手到老,但這對於他的身份而言太過奢侈。可他終究隻是個心思細膩溫和的文人、樂師,做不到謝銘光希望成為的繼承人。

    最後一封信寫在彌留之前,到結尾處連字跡都有些飄忽。他反反複複說了許多,居然是叫謝殊離開謝家。

    難怪初見她時他會讓她走,原來是在叫她走出謝府,逃開這偌大的世家。

    他自己禁錮了一生,擺脫不得,希望女兒能解脫,但謝殊如今已在這裏捆綁了多年,甚至還捆綁上了更多人的命運。

    沒有過後悔,也沒有過遺憾,隻有太多歉疚,對母親,對王絡秀,對衛屹之……

    她掀了衣擺對著謝琨的牌位磕了幾個頭,轉身出了門。

    天色已晚,她一路怏怏,剛走出院落,角落裏忽然閃出一道人影,拖住她胳膊道:“終於出來了,沐白說你在祠堂裏待一下午了。”

    衛屹之著了一身黑衣,加上天色昏暗,那精致五官被

    淡化了許多,謝殊乍一眼沒認出來,還嚇了一跳。

    “你怎麽來了?”

    “想來便來了。”衛屹之牽著她往前走,他剛才來時大概摸好了路線,一路熟門熟路,口中道:“我已命楊嶠帶了一批戰船沿江去犏骨峽駐守,那地方猶若壺口,易守難攻,屆時將秦軍引往那裏,勝算會更大。”

    謝殊也猜他是為正事而來,口中“嗯”了一聲。

    衛屹之心細如發,自然發現了她的異樣,牽著她的手不禁緊了幾分,卻也沒說什麽。

    晚飯已經備好,如今衛屹之脫了罪,行動也方便,謝殊便留他在府中用飯。衛屹之也不客氣,還叫沐白吩咐廚子去做幾個他愛吃的菜來,弄得沐白一臉鬱悶。

    怎麽的這是,當這兒大司馬府呢!

    謝殊忍著笑道:“快去,這可是武陵王、大司馬、大都督,可不能怠慢。”

    沐白撅著嘴出門去了。

    衛屹之坐在案後歎息:“被你這麽一說,我真覺得擔子重啊。”

    謝殊抿了口茶,神情正經起來:“都部署好了嗎?可還有哪些遺漏?”

    “多虧你一直在拖延時間,準備的還算充分,秦國國內也不太平,隻要一戰得勝,內外壓力同時施加,就算是秦帝親征也未必能成事。”

    “你有計劃就好。”謝殊放下茶盞,剛好沐白迴來,婢女們也送來了飯菜,她將所有人遣出門去,敲了一下小案道:“這之後就不許說正事了,你隻能說別的。”

    衛屹之訕笑了一下,點點頭。他也需要個適應過程,大哥死在他手上,江北幾郡水深火熱,每當想起這些念頭,他都負疚難堪,連帶最近與謝殊相處也放不開,總會找些正事來說。

    謝殊早就看出了這點,他已經習慣背負責任和包袱了,不是說放就能放的。

    二人安靜地吃了頓飯,沒了其他事情可做,衛屹之卻也沒急著走。他本來是想來跟謝殊道別的,偏偏她不讓他說正事,他也隻好閉嘴不言。

    晚飯後照例要喝藥,沐白端藥進來時,謝殊想阻止已經來不及,隻好硬著頭皮端過來幾口灌下,一邊用茶漱口一邊對衛屹之道:“這幾日又感染了風寒,吃藥真是麻煩。”

    衛屹之連藥的顏色都沒看清,歎氣道:“你身子骨弱,得好好調養,還是少操勞些吧。”

    謝殊叫沐白出去,坐去他身邊,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了句:“你可想過你我的以後

    ?”

    衛屹之轉頭看著她的眼睛,眸光柔和如水:“想過無數次,但我想你應該有自己的安排吧。”

    謝殊苦笑了一下,“我有太多安排,但都跟不上變化,天下時局在變,其他……也在變。”她湊到他耳邊:“其實我前些時候甚至還想過要給你留個孩子。”

    衛屹之錯愕地看著她,出口卻是一句低斥:“說什麽混話?什麽叫留個孩子?”

    “啊,對對,我說錯了,是生個孩子。”謝殊笑眯眯地攀住他胳膊:“別這麽緊張兮兮的,我就是這麽一說。”

    衛屹之這才緩和了臉色:“你怎麽忽然有這個念頭了?”

    在他看來,謝殊似乎已經習慣了做男子,也明確說過不打算放棄丞相之位,他很難想象她會產生這種“尋常女子”才會有的念頭。

    “被你感動了啊。”謝殊語氣輕快,還帶著些微的調侃:“你當時明明答應了聯姻,卻又喝醉了爬到我車上與我說永不負我什麽的,我覺得你這輩子實在是栽在我手上了,八成是不會真娶人家,以後若一直無後怎麽辦?我還是勉為其難為衛家留個後好了。”

    醉酒的事衛屹之記得,當時發生了什麽就不知道了,不想自己竟如此失態。他又好笑又無奈:“你還真是膽大,若真有了,還怎麽做丞相?”

    謝殊挑挑眉:“山人自有妙計。”

    衛屹之隻當她說笑,心中卻是暖融融的,腦中竟還真勾勒起孩子的模樣來,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很傻氣,忍不住笑起來,轉頭去看謝殊,她已經靠在自己肩頭打盹了。

    “真是越來越不經用了。”他打橫抱起她,走出們去,沐白一看到這情景差點一個跟頭摔在地上,頭轉的跟撥浪鼓似的,確定左右無人才鬆了口氣。

    “我送謝相迴房,你帶路。”

    沐白抹了把汗,一路左繞右繞,專挑僻靜的小道走,為了避開下人,將花園裏新種的一株山茶都給踏壞了。

    好不容易到了房裏,恨不得衛屹之放下人就走,他站在門口一直守啊守,等啊等,哪知衛屹之竟然道:“我今晚就留在這裏無妨吧?”

    沐白先是迴想了一下自家公子在他那裏過了一夜的事實,又迴想了一下他如今的武陵王、大司馬、大都督三大頭銜,咬了咬下唇,憤懣地妥協了:“那……請武陵王明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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