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白問:“那要去向哪家借?”

    “目前也隻有桓家可信了。”

    桓家如今做主的是太尉桓培聖。丞相開口,自然好辦。

    桓廷更熱心,還要親自上門來寬慰謝殊,還好被謝冉攔迴去了。

    謝殊現在根本羞赧地不想見人。

    三天即將到期,她坐在書房裏撐著額頭,一身素白寬衫,看起來分外蕭索。

    沐白走進來稟報道:“公子,齊徵求見。”

    謝殊已經很久沒見到這人了,對他這時候造訪很是意外。

    “叫他進來。”

    齊徵進了書房,高大魁偉的英武模樣,卻一臉慌張。

    “丞相,大事不妙啊。”

    謝殊現在一聽這話就頭疼:“又怎麽了?”

    “有一些幕僚和追隨謝家的世家改投到別人門下去了。”

    謝殊一愣:“改投誰門下了?”

    “大、大司馬。”

    用腳趾頭猜也是衛屹之,如今她遇到困難,王家尚未成氣候,自然是他那裏最安全可靠。

    “一群牆頭草,不要也罷!”

    齊徵摸摸胡須:“在下還是會繼續追隨丞相的。”

    謝殊故作感動地要扯他衣袖:“果然還是你有良心。”

    “丞相慢慢忙,在下還有事先走一步。”齊徵火速逃離。

    謝殊歎口氣,坐了片刻,將東西一推出了門。

    已是初冬,她乘車行走於鬧市,手裏卻搖著扇子。

    她沒吩咐要去哪兒,沐白以為她是要散散心,就吩咐車夫隨便轉轉,轉著轉著就到了長幹裏。

    謝殊遠遠聞到酒香,揭開簾子道:“去喝點酒吧。”

    酒家依然是老樣子,謝殊熟門熟路走到後院,發現衛屹之早就坐在那兒了。天氣蕭瑟,他的身上卻穿著水青色的袍子,看起來有幾分清冷。

    謝殊走過去坐下:“今日倒是趕巧了。”

    “是啊,如意怎麽會來?”

    “喝悶酒啊。”

    衛屹之端著酒盞抵唇輕笑:“我喝的倒挺高興。”

    謝殊想起那些牆頭草,冷哼了一聲。

    衛屹之放下酒盞,傾身過來:“看你似乎遇上麻煩了,可要我幫忙?”

    謝殊抬

    眼看他:“不用。”

    款項太大,若真要他幫忙,以後就會記在她頭上,遲早要在朝堂政事上還迴去。

    衛屹之歎了口氣:“你我這般關係,還跟我客氣什麽?”

    謝殊嗬嗬了兩聲:“我怕以武陵王的‘賢明’,下次再說什麽讓我從了你來償還,我可不敢亂開口。”

    衛屹之故作驚喜:“好主意呀,我還沒想到呢。”

    謝殊白他一眼。

    衛屹之仔細看著她的神情:“真不要我幫?”

    “不用。”謝殊說完又加了句:“你們衛家應該還沒王家有錢吧,還是別逞能了。”

    衛屹之被噎了一下,比起家資累疊的王家,人口稀少的衛家自然比不上。

    “算了,不識好人心。”

    謝殊撇撇嘴。

    迴去之後剛好謝子元來複命。

    他站在書房裏,重重歎息:“丞相,稅銀真的一點也追不迴來了。”

    謝殊負手站在牆邊,眼前是謝銘光題的一個“和”字。

    謝銘光交給她的任務是保全謝家,任何族人的利益都在首位,可是這次她想直接剔除了那些沒用又隻會壞事的家夥。

    “你去禦史台,就說本相的意思,徹查此案,牽扯之人,無論是誰,一律依法處置。”

    謝子元震驚地看著她,許久才稱了聲是,告辭離去。

    謝殊坐迴案後,提筆寫了奏折,請皇帝下旨處斬謝瑉和謝純,以儆效尤。

    二日早朝,皇帝一看奏折呆了,文武百官也呆了。

    “謝相是不打算補齊虧空了嗎?”皇帝拎著折子甩了甩:“這二人確實其罪當誅,但稅銀絕不能少分毫。”

    謝殊恭敬稱是:“虧空已經填上大半,還有一部分,請陛下寬容數日。”

    皇帝好不容易逮到機會,豈可放過:“那日百官麵前你信誓旦旦說了隻要三日,如今卻又拖延,還要朕也跟你一起改口嗎?”

    謝殊轉頭使了個眼色,謝子元立即出列,將實情稟報。

    “陛下恕罪,丞相已經盡力了。”

    皇帝冷著臉:“那就再給謝相幾日,這次還是辦不好,就一起算迴來。”

    謝殊低頭謝恩。

    衛屹之看了看她,忽然這麽順從,隻怕事情比想象的還要嚴重。

    當夜謝家幾位老輩

    將謝冉叫了過去。

    “丞相雖然是族長,但他是因為官位高才做的這個位置,論資排輩絕對輪不到他。如今他竟然要殺自己族人,這就是族長該做的嗎?”

    “不錯,此乃家族大忌,萬一以後再出事,他又不保族人,那謝家豈不是要沒人了?”

    “謝家有勢力在,可以推舉別人做丞相,他若做不好,就換人吧。”

    “說起來,我當初就反對他繼承大人的官位,他黃口小兒,哪裏拿得住這詭譎朝堂啊?你看看,一出事就推人出去了吧。”

    謝冉忍不住打斷幾人:“敢問諸位長輩,深夜叫晚輩前來,可是為了對付丞相?”

    幾個老人都在努力做鋪墊,為此事造就足夠的理由,一聽謝冉直接地說出了他們的打算,眼神都有些迴避。

    “阿冉啊,你也想想,丞相今日可以推他兩個堂兄出去,明日就能推你出去。至於我們這些不夠親的,就更自身難保了。”

    謝冉道:“諸位長輩循規蹈矩,不會有事的。”

    “其他世家循規蹈矩了嗎?不照樣過得滋潤?謝殊無能罷了,若非他是大人唯一的血脈,大人又豈會推舉他?你就比他強多了。”

    “就是,我看謝殊隻會對外人心軟,對族人心狠。阿冉你智謀無雙,才是丞相的不二人選。”

    謝冉摸著腰間玉佩,望著窗外黑黢黢的夜色,默然不語。

    四三章

    謝殊終於填上了虧空,不過最後一筆款銀居然是謝家長輩謝銘賀送來的,讓她很意外。

    按輩分,她還該叫謝銘賀一聲堂叔祖父,可記憶裏從未跟他走動過,他會出手相助,可真是讓她一次感到了人間親情溫暖啊。

    錢補上了,早朝時皇帝的臉色總算好看了些,不過這麽好的機會居然沒能打壓到謝殊,他有些不甘心。

    謝瑉和謝純即將問斬,度支曹裏的謝家人也被擠走了大半,這事眼看就能收尾,禦史中丞忽然出列道:“臣有本奏。”

    皇帝抬了一下手:“準奏。”

    “當朝丞相謝殊縱容親屬貪贓稅銀在先,動用軍餉填補虧空在後,陛下當予以嚴懲。”

    謝殊一眼掃過去:“是本相聽錯了還是禦史大人說錯了?本相何時動用過軍餉?”

    禦史中丞不卑不亢:“丞相您最後填進來的款項就是徐州軍營的軍餉。”

    謝殊一愣,那是謝

    銘賀送來的啊。

    徐州軍營歸衛屹之管,此舉倒像是要挑起二人矛盾,但謝銘賀是謝家人,總不可能私下做這種陷害自己人的事吧?

    謝殊朝衛屹之看過去,他早已看了她許久,忽然朝她悄悄做了個翻手的動作。

    她尚未參透其中含義,聽見背後謝冉的聲音道:“臣有本奏,丞相私藏吐穀渾奉獻的黃金,數額可觀,另有各項貪贓枉法之舉,微臣已列在折子裏,請陛下過目。”

    謝殊轉過頭去,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終於明白衛屹之那手勢的意思了,是傾覆。

    可是他怎麽會搶先知道?

    皇帝細細看過謝冉的奏折,勃然大怒:“奸佞!哪一樁都足以削了你的職!”

    按例此時早有人跪地替謝殊求情了,但今日謝家人裏隻有一半不到的人跪了下來,而且都是官階低下的。

    皇帝如何看不出謝家內部爭鬥,早在謝瑉和謝純要被殺頭時他就期待有這麽一日了。

    “謝相可有話說?”

    謝殊拱手:“臣無話可說。”

    “好得很,”皇帝將奏折交給祥公公:“既然如此,丞相之位還是留給賢德之人去做吧。”

    “陛下三思!”衛屹之居然是一個下跪求情的:“謝相雖有過,但罪不至此,何況現在隻是片麵之詞,尚未求證,陛下不可輕言革職啊。”

    桓培聖和桓廷也領著桓家勢力跪了下來,求皇帝收迴成命。

    太子其實也想求情,但見謝冉忽然和謝殊作對,他弄不明白孰是孰非,一時就遲疑了。

    皇帝沒想到衛屹之會出麵求情,臉色很難看,沒好氣道:“徐州軍餉被挪用,武陵王定然知情,你為何要替丞相求情?”

    衛屹之道:“微臣覺得還有待查證,丞相乃百官之首,革職一說還需從長計議。”

    “哼,你們說了半天,誰也說不出謝相無罪的證據來,倒是朕手上的折子有條有據,都是他犯事的鐵證!”皇帝站起身來,指著謝殊:“好,朕不革你丞相之職,但從今日起,革除你錄尚書事職位,你可有異議?”

    謝殊側頭看了一眼冷漠的謝家族人,取下頭上進賢冠,跪到地上:“謝陛下恩典。”

    “哼!”皇帝龍心大悅,拂袖而去。

    丞相隻是名號,加封的錄尚書事才是總攬朝政的標誌,如今她已被架空權勢,丞相一職

    空有虛名。

    祥公公唱了退朝,卻沒有朝臣敢先走,即使丞相已無實權,等她先出門的習慣卻改不了。

    謝殊轉過身,目不斜視地出了殿門。謝冉一直盯著她的背影,神色無波。

    出了宮門,謝殊一見沐白就道:“叫護衛沿途多加防範,路上千萬別停,一路直趕迴相府。”

    沐白見她神情不對,趕緊上車,命護衛打起精神。

    車輿出了宣陽門,直奔烏衣巷。到太社附近,有一隊人馬從側麵衝了過來,攔在車前道:“奉冉公子之命,請丞相移步醉馬閣。”

    沐白揭開簾子:“公子,醉馬閣是司徒大人謝銘賀的別院,要不要去?”

    “不去!快走!”

    沐白連忙稱是,吩咐繼續前行,那隊人馬已經直衝過來。

    此時還在禦道,四周都是官署,平民百姓不敢接近,即使白日也空無一人。

    謝殊命令護衛上前擋住那群人,叫車夫駕車衝過去。

    領頭之人唰的亮出白刃,直朝車輿削來,當前馬匹被削斷了一條腿,狂嘶不已,其餘馬匹驚慌無措,車輿眼看就要翻倒,沐白拉出謝殊跳下車去。

    “公子快跑,屬下擋著他們。”

    謝殊立即往宮城方向跑去。

    謝銘賀的人怕她跑出控製範圍,搭箭就射,謝殊肩胛受傷,仆倒在地,疼的鑽心。

    領頭的人狠狠罵道:“誰讓你出手傷人的!大人吩咐的是活捉!”說完立即策馬去逮人。

    謝殊伏在地上喘著粗氣,看來今日是在劫難逃了。

    背後的馬蹄聲漸漸接近,前方忽然有更急促的馬蹄聲傳了過來。謝殊抬頭看去,黑衣蒙麵的男子騎在馬上,一手甩出鞭子將她拉上了馬背,橫衝往前,又一鞭將領頭之人抽下馬背。

    其餘的人見狀紛紛趕來阻截,謝殊盡量伏低身子,好不妨礙那人出手,但肩上的傷實在疼得厲害。

    那人也看出來了,揮鞭擊退攻過來的兩人,一手按住她肩胛,一手折斷了羽箭。

    “陛下禦林軍在此,誰敢造次!”

    驃騎將軍楊嶠帶著人匆匆趕來,謝銘賀的人以為驚動了皇帝,連忙上馬離去,再不敢逗留。這瞬間謝殊已經被黑衣人按在馬上疾馳離去。

    沐白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公子光天化日下消失於眼前,目瞪口呆。

    馬是戰馬,行

    速極快,從太社直取近道到烏衣巷內,直衝到衛家舊宅側門才停。謝殊在馬上被顛地差點作嘔,因為失血過多,經不住就暈了。

    苻玄駕著馬車緊跟而至,跳下車道:“楊將軍帶人將那裏穩住了,沒人看見是郡王救的人。”

    衛屹之下了馬,連麵巾也來不及揭就抱下謝殊進府:“你去暗中知會沐白一聲,讓他夜裏再帶人來接謝相。”

    苻玄領命離去。

    衛屹之將謝殊放在榻上,本想叫大夫來,多留了個心眼,還是決定親力親為。

    榻上已經染了不少血漬,謝殊當時沒跑太遠,這一箭射的太深了。

    衛屹之端來熱水,怕弄疼她,先用匕首豎著劃開了朝服袖口,才去解她衣襟。謝殊穿的很厚,除去厚重的朝服,還有兩層中衣。直到這時衛屹之才知道她比看起來還要瘦。

    最後一層衣裳掀開前他的手頓了頓,見到流血不止才又繼續。

    盡管已經認定她的性別,真正看到那厚厚的束胸還是讓他喘不過氣來。

    謝殊,真的是女子……

    這一刻居然百感交集,有欣喜,有驚訝,有憤怒,最後夾雜在一起,衝擊在腦中幾乎一片空白。

    苻玄迴來複命時,謝殊的傷已經包紮好。衛屹之將門窗緊閉,坐在榻前看著她昏睡的臉。

    難怪上次摸到她胸口平坦猶如男子,原來那護胸猶如鎧甲嚴實,這次之所以受傷,是因為羽箭剛好射在了肩胛和臂膀關節處。

    他挑開謝殊衣襟,看著護胸下隱隱露出的白色布條,知道她還在裏麵裹了胸。

    手忽然被握住,衛屹之抬眼,謝殊正冷冷地看著他。

    “你都看到了?”

    衛屹之抿了抿唇:“看到了,也早猜到了。”

    “我知道你會猜到。”

    衛屹之訝異地看著她。

    “你一直追根問底,遲早要暴露在你眼前。”謝殊捂著傷口坐起來:“你要什麽?”

    “我要什麽?”

    “作為保守秘密的條件,你要什麽?”

    衛屹之笑起來:“我要你,你也給麽?”

    謝殊忽然單手去解束胸。

    大片白皙肌膚落入眼中,衛屹之唿吸微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鎖骨,手指慢慢滑下去,到她纏胸的白布邊沿,看到謝殊別過臉去,收迴了手。

    “看來你對我防範很重,到底還是不相信我對你是真心。”

    “我信。”謝殊看著他冷笑:“我隻是不信這真心能長久。當初家父也對家母真心,可我們在荊州忍饑挨餓的時候,他在哪裏?”

    衛屹之微微怔忪:“原來如此。”

    謝殊嘲諷道:“你又能對我真心到何時?”

    “我不用迴答,因為你根本不信口頭之言。”衛屹之替她掩好衣襟,“如果我沒猜錯,你將王敬之調迴建康,就是為了防我吧。如今王家有振興之勢卻還未成氣候,如果我這時候除了你,陛下就會大力扶持王家來對付我,是不是?”

    謝殊笑笑:“看來不用我委身求全了。”

    “當然不用。”衛屹之傾身向前:“這種事,自然是你情我願才好。”

    謝殊神情如常,臉上卻不可遏製地泛起了微微的紅暈。

    衛屹之笑著坐迴來:“放心,我若真想拆穿你,早朝上又何必替你求情?你為相以來,謝家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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