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沛淩仍然告了罪,命那歌姬退下。其他美人見狀也不敢纏著謝殊了,紛紛挪到了武陵王身邊去了。

    衛屹之脾氣好,時常微笑,美人們都當他性情溫和,應該好伺候,可實際上勸了半天酒,他也沒喝幾口。

    他瞥一眼謝殊,燈火下那張臉愈發美貌,將在座女子也給比了下去。

    那歌姬說的沒錯,他之所以會有這麽亂七八糟的心思,皆因謝殊容貌過人而已。

    他以往被人讚美慣了,忽然碰上個和自己足以比肩的玉人,難免多加留心。而謝殊有的不隻是男色,言談舉止還時常露出女子的嫵媚,加上他之前又懷疑過她的性別,會往歪處想,一點也不奇怪。

    這麽一想,他的心情好了許多,連之前那點抵觸也沒了。

    謝殊見狀,趕緊趁機做正事,起身走到他跟前,趕走了一幹美人。

    “仲卿這幾日一直躲著我做什麽?還好今日有機會,來來來,快替我看看這箭鏑用了多少年了。”她在他身旁坐下,從袖中拿出了用錦囊好好裝著的箭鏑。

    衛屹之果然調適好了,再沒有什麽不自然,接過來迎著燈火看了看,推測道:“新的,不然又怎會鋒利到劃破我衣袖呢?”

    謝殊見他能大方談及此事,知道他是放下了,也很高興:“那看來的確不是秦兵所為,是有人刻意陷害了。”她收起箭鏑,拿了酒盞敬他:“那日救命大恩還沒道謝,來,這杯敬你。”

    “……”衛屹之眼睜睜看著她飲下杯中酒,再看著她抿去唇角酒滴,實在不好意思說她拿的是自己的酒盞。

    士族風流,唿兄喚弟,同杯飲酒,把臂同遊,甚至同衾而眠,不過常事。他隻能含笑點了點頭,隻是之後再也沒飲過酒。

    確定了是有人陷害,謝殊就好排除了。其實跟她有仇的也沒幾個,最大的仇家無非就是南方士族了。

    客曹尚書郎陸澄是陸熙奐之父,據說陸熙奐當初被斬殺前留有遺言,要父親替他報仇。謝殊當時聽到這話並未多在意,看來陸澄卻是上心了。

    正想著要如何處理,宮中忽然傳來消息,太子居然要拜謝殊為太傅,正打算去求皇帝恩準,被謝冉得知後按了下來。

    謝殊將謝冉叫到書房,開口就問:“怎麽迴事?”

    “我也很吃驚。太子似乎是受了別人慫恿,他覺得是丞相你促成了他和陛下和好,這是打算謝你。”

    “他要是真

    去求了皇帝,剛和好了又要掰了!”謝殊道:“你去查查是何人慫恿的,若我沒猜錯,八成是陸澄。”

    謝冉又去磨太子,總算探出口風,不是陸澄本人,但的確是陸澄的人。

    謝殊大抵可以確定刺殺的確是陸澄指使的了。他是想把她推到太子那邊,讓大家更加相信刺殺一事是九皇子所為。

    就算查出慫恿者來自陸家,這是給她抬高地位,不是壞事,反而是附庸謝家,也不會有什麽問題。

    她把沐白叫過來,吩咐他備上厚禮送去陸府表達謝意,也算提醒。

    但她實在沒想到陸澄不僅沒有按她設想的走棋,還忽然來了讓她猝不及防的一招。

    沐白帶迴一封信函給她,上麵是陸澄親筆,直截了當地表示想招她做女婿。

    “他不介意我好男風?”

    沐白搖頭:“陸大人說非常欣賞公子,屬下覺得他是滿朝文武當中最有眼光的人了。”

    謝殊默默迴房,邊拆裹胸布邊歎氣:“我拿什麽做你女婿啊!”

    二六章

    南士有錢,謝家有權。陸澄要招謝殊做女婿,皇帝一個覺得不妥。

    作為最大的幫手,衛屹之連夜受詔入宮,與皇帝密談了大半宿。

    二日下朝之後,衛屹之登上了謝殊的車輿。

    上次的陰影還在,謝殊一見有人進來就往後退,看清是他才鬆了口氣:“我還以為裴允又來了呢。”

    衛屹之冷笑一聲,卻也沒說什麽,一坐下就開門見山:“你可打算接受陸澄的聯姻提議?”

    “哪敢啊,我怕他找個女刺客假扮新娘子,然後洞房花燭夜我就血濺當場為他兒子償命,嘖嘖,太可怕了。”謝殊扇著扇子直搖頭。

    “那你可要我幫忙?”

    “當然!”謝殊拿扇子指他:“最不仗義的就是你!南士原先明明要對付你我兩人,現在卻隻將矛頭對準我一個,你自己說說公不公平?”

    衛屹之裝模作樣地想了想:“我又沒出主意殺人家兒子。”

    “衛仲卿!”

    “好了好了。”衛屹之笑道:“南士勢力不可硬碰,趁此事還沒定下,你不妨退避一下吧。”

    謝殊歎氣:“你以為我沒想過?我又不是你,借著個領兵巡邊的借口就能離開建康了。”

    衛屹之看著她:“那我去巡邊,帶上你,如何?”

    謝殊一怔:“不行吧,你我表麵不合,陛下怎會答應。”

    “放心,陛下會答應的。”衛屹之笑了笑,揭簾下車去了。

    這種消息傳播起來最迅速,鬱悶了好久的襄夫人得知後樂得嘴巴都合不住,立即去找衛屹之。

    “我聽聞謝家小子也要成親了,是不是?多好的機會,你趕緊給我把它攪黃了!”

    衛屹之不禁好笑:“母親一向吃齋念佛,怎能毀人姻緣呢?”

    “誰讓他不讓我好過!此仇不報,我無臉見佛祖!”

    衛屹之用力點頭:“好,那我一定攪黃了它!”

    襄夫人身心舒暢,再也不生他氣,開開心心侍弄花草去了。

    桓廷也得知了消息,很不爽地跑來了謝府。

    說實話,他挺喜歡他表哥那相貌的,硬要形容這種喜歡,就如同喜歡一幅名畫,想要好好收藏起來的那種。

    都是男人,他自己肯定是沒機會了,不過他還有妹妹啊!上次謝殊還叫他替自己留心好姑娘,他早就打算來個親上加親了。

    在他看來,謝殊好男風也是一時興起,待勁頭過去,再發現男女之事的妙處,自然就沒那心思了。他還等著把表哥掰迴來就提嫁妹妹的事呢,哪知被陸家搶了先,肺都氣炸了。

    桓廷被下人引到謝殊住處,沐白守在那裏,看到他連忙擋下:“桓公子留步,我家公子正在與人商議要事,此時不便見客。”

    桓廷“嘁”了一聲:“商議要事應當在書房吧?此時正當午後,他必然是在小憩,你休要騙我!”

    剛要往裏麵衝,忽然聽到一陣熟悉的笑聲,他踮著腳朝院門內張望了幾眼,卻什麽也沒瞧見,房門緊閉呢。

    不過,那是仲卿的聲音吧……

    “沐白,裏麵的人可是武陵王?”

    表麵和公子作對的家夥其實經常來串門這種事沐白會隨便說嗎?他很大義凜然地否認:“不是!”

    “……”桓廷哪裏信他,吸了口涼氣,急急轉身離去。

    楊鋸不知死哪兒去了,桓廷隻逮到了袁沛淩,半路將他拖入巷口。

    “不妙啊,我道仲卿怎麽對‘斷袖’一詞那般忌諱,原來他真有這傾向啊。”

    袁沛淩罵他:“胡說什麽呢?又想惹他生氣是不是?”

    “不是啊,我方才瞧見他和我表哥關著房門調笑

    ……”桓廷附到他耳邊低語了幾句,神色已是哀莫大於心死,“我本還想跟表哥親上加親,這下看來,可不能害了妹妹。”

    袁沛淩大受震驚,隔了半天才一字一頓地吐出句話來:“不、會、吧……”

    謝殊在房中仔細看過衛屹之帶來的密函,蹙眉道:“就這些?隻靠這些把柄,隻怕穩不住陸澄吧。”

    衛屹之坐在她對麵,端茶飲了一口:“若這麽容易就被我找出弱點,那他也太不濟了。”

    “說的也是,不過有小就可放大。此事我會交給妥當的人去部署,趁這段時間你我不在都城,陸澄也不會懷疑到是我們做的手腳。”

    衛屹之點點頭:“對了,巡邊一事我已稟明陛下,想必明日就會下旨,你確定要去寧州?是不是太遠了。”

    謝殊笑道:“去寧州我才能徹底解決這樁婚事呢。”

    “怎麽說?”

    “到了就知道了。”

    衛屹之見她在這盛夏時節還穿得嚴嚴實實,額頭上都浮著汗珠,忍不住問了句:“你怎麽不少穿些?”

    謝殊這幾日因為這事沒少被關心過,早淡定了:“怕曬。”

    “在屋中又沒關係。”

    謝殊挑眉:“難不成要我現在就在你麵前寬衣解帶嗎?”

    衛屹之被她的話說的一愣,低頭飲茶,不再言語。

    謝殊將信函收好,轉頭迴來,見他這模樣,頓覺好笑。

    沒想到這家夥連句玩笑也不能開啊。

    “仲卿啊,上次桓廷是口誤,你何必這般介意呢?”她坐到他身旁,故意握了他的手:“你我是兄弟,可愚弟卻有好男風之名,你若當真如此忌諱,那就隻能與我斷交了。”

    手背接觸的掌心柔軟,手指抵著的地方卻能碰到微微粗糙的繭子。衛屹之有些心煩,一把反握了她的手:“如意!”

    “嗯?”

    衛屹之看著她笑意盎然的臉,鬆開手。

    不過就是受這相貌蠱惑罷了。謝殊,若你不是男子,我定要將連日累積的這筆債給討迴來!

    “沒事了,我先迴去準備。”

    謝殊含笑目送他離開,悄悄揉了揉手背,手勁真大,以後不跟他開玩笑了!

    皇帝果然下了旨,為整肅寧州邊境,命武陵王率兵巡邊,而為振奮士氣,又派丞相代替皇帝本人督軍。

    楊鋸在酒家裏端著酒盞直搖頭:“你們休要胡說,如今朝中就這二人位高權重,陛下同時啟用他們是要表達重視邊防之意。”

    袁沛淩在他對麵灌下一口酒:“我也不想跟恩平一起瘋,可他說的有鼻子有臉的,不像作假。”

    桓廷一個勁地歎氣:“那一對玉人,哪個不是一頂一的人物,何必走上這條不歸路啊。”

    “就是啊,唉……”袁沛淩語氣沉痛。

    楊鋸在想,要不幹脆和這兩人全絕交得了。

    武陵王和丞相要一起出建康去遙遠的寧州,這事實在叫人驚詫。

    襄夫人學習諸葛亮,整了個錦囊給衛屹之,告訴他說:“我都準備好了,若謝家小子敢對你不利,你就依計行事。”

    衛屹之恭恭敬敬地接了過來,苻玄覺得他那神情可以說是百感交集。

    炎炎夏至六月心。先從宮城拜別皇帝,過西華、西明二門,再往西籬門前行,道路幾乎被百姓圍的水泄不通。

    苻玄當前開道,沐白領人壓後,當中一前一後是丞相車輿和武陵王馬車,人喧馬嘶,浩浩蕩蕩。

    謝齡竟帶著護衛來送行,口口聲聲說訓練出了成效,要派他們保護丞相安危。

    謝冉在送行之列,忙將他攔住,連勸帶騙地將人趕了迴去。

    出了西籬門,不必再送行了。謝冉登上謝殊車輿,就這事好一番抱怨。

    “算了,他也是好心。”謝殊熱的厲害,她習慣了沐白伺候,如今沐白在後方壓隊,她也沒用其他下人,自己拿著扇子猛扇。

    “丞相臉色不好,天氣太熱,你穿太多了。”謝冉從袖中取出個小包裹來,塞進她手裏:“丞相太不會享受了,消暑的法子多的是,吩咐下人去辦就是,你還怕謝家辦不到?”

    謝殊接在手裏隻覺冰涼直透心底,舒爽地歎了口氣:“居然是冰塊,退疾,你這次可真是做了件大好事啊!”

    謝冉翻個白眼:“我做的好事又何止這一件。”

    “是是是,都好都好。”

    謝冉見她被一包冰塊就收買了,不禁好笑。

    有了冰塊是舒服,可冰終究是會化的。到宣城郡時整隊留宿,一包冰塊已經化成水從指縫裏流走了。

    謝殊癱在車裏扯著領口歎氣。

    宣城刺史裴珺前來迎接,謝殊整理好儀表下車,一見他就心肝兒抽了一下。

    還好衛屹之及時出現,提醒了她一句:“他與裴允是孿生兄弟。”

    謝殊訕笑了一下:“那他不會也好男風吧?”

    衛屹之斜睨她:“那不正合謝相胃口?”

    “……”

    裴珺哪裏知道自家兄弟做的荒唐事,很熱情地將二位重臣引去府邸安歇,路上見丞相態度冷淡,武陵王也神色不佳,還以為這兩個老對頭路上鬧了分歧,更加小心伺候,不敢怠慢。

    本以為到了晚上會舒服點,哪知道宣城當夜一絲風也沒有,倒是蟬鳴的煩人。

    因為不是在謝府,謝殊十分謹慎,沐浴之後還束了胸,熱得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這麽一折騰,二日再趕路,人就跟蔫兒了一樣。

    衛屹之倒是舒服,身上穿著雪白的寬衫,腰束長帶,臨風站立,叫住謝殊道:“謝相請移步本王馬車,本王有事相商。”

    謝殊點頭,怏怏跟著他上了車。

    隊伍開始啟程,她隨著車馬搖來晃去,衛屹之跟她說要走近道免得路途受苦,她卻幾乎沒聽進去什麽,有氣無力地道:“陸澄這是要整死我啊。”

    衛屹之見她臉色蒼白,似乎有些不對,坐近了一些:“你是不是病了?”

    “沒吧。”謝殊摸摸額頭:“就是有些頭暈。”

    衛屹之連忙摸了摸她手,冰涼的很,再看她形容,分明是抵不住暑氣了。

    “再這樣下去你就要暑厥了。”他一手扶著她肩膀,一手替她鬆解領口。

    “這是幹什麽?”謝殊捂著領口一下退開,怕他誤會,又連忙補充道:“你是不怕被人說斷袖了是不是?”

    “這個時候又何必在意這些?”衛屹之看著她:“你穿太厚了,我幫你將衣領弄鬆一些。”

    謝殊急忙要迴自己車輿:“我先去歇會兒,等恢複氣力了再與你分辯。”

    衛屹之拖住她胳膊:“此時不宜多動,你就在這兒好好躺著,透透氣就沒事了。”說完讓她躺在自己膝上,將她的領口扯開了幾分。

    “你……”

    “不必拘泥小節,長途行軍你沒我有經驗,聽我的沒錯。”

    謝殊渾身乏力,幾乎整個人躺在他身上,隻能用扇子遮著臉,暗罵一句“混蛋”以泄心頭之憤。

    二七章

    暑氣隨著時日消磨而漸漸退去,謝殊又恢複了神清氣爽

    愉快蹦躂的生活。

    盛夏出發,到達寧州已經是初秋。此地四季如春,花開不敗,所以秋日也絲毫沒有悲壯色彩。

    謝殊探身出來觀望,天空高闊,碧藍如洗,陽光濃烈,遍處金色,遠處還有白頂雪山聳立,近處卻是鬱鬱蔥蔥的綠意,是她從未見過的壯麗景象。

    衛屹之卻一點興趣也沒有,閑閑地坐在車內看書,他對這裏太熟悉了。

    寧州刺史穆衝早已在城門處等候。

    謝殊對他並不陌生,因為他就是那位在她初任丞相時便參了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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