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外人是插不得手的,陸公子有這當眾表明心意的膽量,哪裏還用得著本相開口,去求王刺史不就好了嘛。”

    王敬之忙道:“陸家富貴,王家哪裏高攀得上啊。”

    陸熙奐不悅,他們北方士族每次說起南方士族都是富貴,可他們有的何止是富貴,他們也有人才也有風度,如何不能封侯拜相?這群傖佬欺人太甚!

    謝殊明白自己多少還是得罪陸熙奐了,但此時他肯定更恨王敬之。她忽然想起什麽,在建康沒有打通的缺口,在今日豁然開朗了。

    對岸似乎有人看她,謝殊抬頭望去,王絡秀慌張移開視線,衛屹之在旁似笑非笑,看向她的眼神滿是揶揄。

    十一章

    謝殊從頭到尾就沒怎麽注意這位王絡秀,所以對她那記眼神很納悶。至於衛屹之,她覺得他是在嘲笑自己被陸熙奐盯上的事。

    曲水流觴的遊戲因為陸熙奐的求親被打斷,謝殊覺得該找點其他事情來轉移注意力,於是報複般指著對麵的衛屹之說:“據說武陵王武藝超群,一直無緣得見,今日高朋滿座,能否一展身手讓大家開開眼界啊?”

    衛屹之笑道:“今日在風雅之地,不宜動刀動槍,謝相就莫要為難本王了吧。”

    謝殊還要繼續攛掇他,轉頭時忽然瞥見陸熙奐一臉慌張,還時不時看向衛屹之,似乎很忌憚。

    咦,難道他怕衛屹之?

    這時劉家老太公說話了,他是見不得奸佞之後壓迫一代賢王,於是正義地打了個岔:“武陵王所言極是,既然是在風雅之地,就該行風雅之舉,老夫這裏有幾顆仙丹,大家不妨一起嚐嚐。”

    說是仙丹,其實就是五石散。晉國求仙問道的不在少數,據說這東西吃多了能成仙,所以大家都愛,就連桓廷這個少年都一臉期待。

    婢女接過丹丸,端下來分發眾人,劉老爺子笑眯眯地補充道:“吃完身輕如燕,如在雲端,煥然若新生呐。”

    大家頓時紛紛誇讚他老人家高風亮節,連成仙都不忘旁人啊。

    陸熙奐不想給傖佬麵子,所以擺手拒絕。王敬之雖無登仙之心,但他是虔誠的天師道弟子,便要了一顆。其餘每人有份,桓廷最厲害,吃了兩顆還灌了一碗酒,不出片刻便紅光滿麵,肌膚滑嫩飽滿,衣裳領子又拉開了幾分。

    隻有兩人領了情卻沒有吃,一個是謝殊,一個是衛屹之。

    謝殊不吃是可以理解

    的,她父親就死在這東西上,謝銘光曾經對她三令五申,什麽都能吃,不能吃五石散。何況她聽說這東西吃完就渾身燥熱,衣服一定要敞著才暢快,除非她想死,不然才不敢碰。

    至於衛屹之為什麽不吃,她不知道,也許是不合胃口?

    大家吃好喝好了,玩也玩夠了,謝殊搖著扇子發表了一通演說,其中包含了對皇帝的讚美,對各大世家的誇讚,以及對謝家不斷努力的肯定。

    然後她開始與大家探討國事。

    本來此行就是打著共商國是的幌子來的,迴去還得給皇帝一份詳細報告,告訴他老人家大家為國盡忠的決心,所以這是必要的任務,更何況謝殊也可以借此機會聽聽眾人的政見。

    可是大家此時都處在雲端呢,心情好得很,談到什麽態度都是好好好,丞相說得太對了!

    政見就是沒有意見。

    謝殊歎氣,老爺子誠不欺我,五石散這玩意兒真不能吃!

    這時衛屹之忽然注意到謝殊身旁的陸熙奐手指把玩著酒碗,眼神遊離張望,時不時看看謝殊,又時不時看看王敬之,似在計劃什麽。

    這種眼神對一個戰場出身的人而言並不陌生,他忽然起身道:“大家慢慢商談吧,本王要先行告辭了。”

    謝殊錯愕望去,正對上他的視線,但他很快移開,看了一眼陸熙奐,拂袖而去。

    眾人從飄飄欲仙的狀態清醒了大半。

    苻玄在車旁等候,見到衛屹之獨自一人出來,很詫異。

    “郡王提前離席了?”

    衛屹之擺手叫他噤聲,將他叫到耳邊仔細吩咐了一番。

    苻玄領命而去,很快返迴,稟報說:“確實有人埋伏在此地,足有百人。”

    衛屹之點點頭,登上車道:“走吧。”

    苻玄詫異:“走?郡王不去提醒那些世家?”

    “不需要,王敬之命會稽郡的府衙軍在附近保護,這區區百人,成不了事。”

    “可丞相還在那兒啊。”

    “那又如何?”

    苻玄被他的話弄得張口結舌:“你、你們不是兄弟嗎?”

    衛屹之失笑:“這話謝相都不信,你也信?”

    宴會現場此時一片肅靜。

    謝殊抿唇不語,再三思索著衛屹之臨行前看向陸熙奐的那一眼,忽而想起之前自己讓衛屹之耍

    刀弄槍時陸熙奐一臉緊張,頓時明白了什麽。

    衛屹之縱橫沙場,連兵強馬壯的秦國軍都攔不住他,陸熙奐忌憚的是他的武藝。

    “哼,武陵王好大官威!本相對他以禮相待,他竟不識好歹!”她憤而起身,不顧眾人錯愕,砸了酒碗,頭也不迴地走了。

    大家全都呆住了,陸熙奐也是。眼見大魚要溜走,他再也忍不住,朝竹林裏悄悄守著的人點了一下頭。

    行動開始了。

    王敬之見宴會辦不下去,隻好笑著跟大家告罪,眾人紛紛起身準備離開,反倒對他大加安慰,順帶告訴他丞相在都城時就很頑劣,所以大可不必為他今日的舉動感到難堪。

    “刺史有所不知,丞相他還煮鶴吃呐!”

    王敬之頓時震驚了:“當真?”

    “千真萬確!唉,俗人一個啊!”

    謝殊帶著沐白走到半道,吩咐他加快速度,早早登車走人。

    沐白並不遲鈍,警惕道:“可是有人要圖謀不軌?公子放心,王刺史派了守軍在此。”

    “隻怕擋不住,那群人早有準備。”

    話音未落,一大群家丁快速朝她這邊走來,那架勢一看就不是要來伺候的。

    “快走!”謝殊提起衣擺就跑。

    形象算什麽,當初她餓得不行去偷吃東西,被人家狂追五裏地,粗氣都不喘一個,何況現在是逃命。

    可惜八年奢侈生活和禮儀教導已經讓她從一個野丫頭變成風度翩翩的丞相,連逃跑速度也大大降低了。

    謝殊很想祭奠一下自己曾經熱血的童年。

    沐白會武,但平常做書童打扮,看不出來。他為謝殊斷後,一連打翻了數人,直到看見其他家丁手裏舉起了兵器才慌忙逃命。

    完蛋,忘帶武器,太習慣做書童了!

    謝殊大聲疾唿,但並沒有引來守軍。

    此地是王家地盤,沒有賊人敢來造次,他們守了一年又一年,年年都無聊地隻能跟蝴蝶玩,早就沒戒心了。何況為了不打擾世家集會,他們都遠遠站在外圍,根本沒想過世家裏會有人搞內訌。

    而那群所謂的百名伏兵不過是幌子,一旦家丁們得手,他們就會現身吸引守軍注意,方便他們行事。

    謝殊不熟悉地形,漸漸脫力,終於,那群家丁到了跟前。

    沐白被一刀砍倒,數把大刀橫架

    在了她頸上。

    十二章

    世家們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無人關心丞相現在身在何處。

    走到半道,四周忽然響起大喊大叫,似乎是一大群人在鬧事,大家嚇了一跳,紛紛停下張望,膽子小的甚至還往人群裏鑽了鑽。

    王敬之命人前去查看,不多時,守軍頭領前來稟報,是一群流民亂竄,已被驅逐。

    大家剛鬆口氣,忽見一人渾身是血地跑了過來。

    沐白努力裝死成功,待那群家丁一走便忍著傷痛來搬救兵,老遠就大喊:“刺史大人,快救我家公子!”

    王敬之聞言大驚,親手扶住他詢問詳情。

    丞相在王家地盤出了事就算了,還是被一群打扮成王家家丁的人弄走的,這分明是栽贓嫁禍。王敬之無暇細究,連忙召集軍士四下搜救。

    衛屹之的車馬還未走遠,聽到那陣叫嚷,按下了車馬。

    似乎不對,若陸熙奐的目標是在場所有世家,應當不會這麽大張旗鼓。

    “苻玄,你去看看那邊情形,再看看陸熙奐是否還在。”

    “是。”

    苻玄去時,王敬之親自領著人沿路搜了過來,看到衛屹之的馬車還停在道中,忙上前道:“武陵王還是快些迴去吧,丞相被賊人抓走了,此地不宜久留。”

    衛屹之有些吃驚,怎麽也沒想到陸熙奐的目標隻有謝殊一人。但他表麵仍舊不動聲色:“多謝刺史提醒,那本王便迴去了。”

    王敬之要分派兵力護送他,被他擺手拒絕:“本王尚可自保,刺史還是快去尋謝相吧。”

    “說的也是,如此便請武陵王自己多加小心了。”王敬之勒馬調頭,迅速帶領眾人離去。

    苻玄迴來了,稟報說:“諸位大人已被王刺史派人抄近道送迴,陸熙奐也在其中。”

    衛屹之點點頭,退迴車內,換上窄袖胡服和靴子,找出良弓長鞭,躍下馬車吩咐車夫卸匹馬給他。

    苻玄忙問:“郡王這是要去哪裏?”

    “旁人問起,就說我去行獵了。”衛屹之整整袖口,將長鞭纏在腰間:“此事不可張揚,你算好時辰,兩個時辰後本王還未迴來,便去請王敬之相助,我會沿路留下標記。”

    “是。”

    衛屹之翻身上馬,朝蘭亭方向飛馳而去。

    往淺的說,誰都知道他跟謝殊是對頭,何況

    剛才他還當眾不給麵子的提前走了,最有嫌疑。

    往深的說,謝殊出事,王家受損,他一人獨大,皇帝遲早會忌憚,終究還是會把他拔除。

    唯有平衡才是生存之道。

    但衛屹之即使有心救謝殊也隻能暗中進行,南方士族雖遭歧視,勢力卻不容小覷。會稽一帶是陸家舊部所在,勢力更是盤根錯節,何況附近還有顧張朱三家環伺,而他也沒立場興師動眾地去要人。

    陸熙奐此時正隨著諸位世家一起匆匆往迴趕,裝作一副受了驚嚇的模樣。

    旁邊的北方士族嘲笑他膽小怕事,他冷臉不答,轉頭對上顧家公子的視線,二人相視而笑,心照不宣。

    你們這群傖佬,看你們還能橫幾天!

    謝殊此時也在趕路,被一群高壯大漢押著,路線隱蔽,專揀小道。

    大概那群人實在看不起她,並沒有綁她,隻將她擠在中間。謝殊也表現得很乖巧,不吵不鬧,安靜走路,毫不反抗。

    大約走了四五裏,大家見她蒼白著臉聽話的很,知道她在害怕,心中嘲笑不斷,漸漸放鬆下來。

    謝殊悄悄查看四周,瞄到前方田野裏豎著稻草人,暗暗留了個神。

    又走了段路,視線裏出現了一條大河,謝殊心思一動,屈起拇指狠狠按了一下喉嚨,頓時惡心地彎腰作嘔。

    “怎麽了?”前麵領頭的吊梢眼漢子走過來,看見她彎腰狂吐,捂著鼻子罵道:“果然是成天大魚大肉的敗類,居然吃到吐!”

    謝殊虛弱地看他一眼,可憐巴巴地道:“這位好漢,能否讓我去洗洗?”

    吊梢眼見她吐的穢物弄髒了衣物,又是一聲罵:“媽的,真是惡心死了!”

    謝殊縮了縮脖子,蹙著眉做出強自忍受的模樣。

    吊梢眼罵不下去了,那一張臉精雕細琢,斂眸似忍下千言萬語,蹙眉如含下萬般苦楚,明明是個小子,竟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姑娘都要好看。他原先的大嗓門竟再也吼不出來了,幹咳一聲咽了迴去,擺手說:“去去去,快去快迴!”

    謝殊一臉驚喜,再三道謝,笑顏綻放,愈發光彩奪目。吊梢眼暗罵一聲,指派了兩人帶她去河邊,再三囑咐要看好人。

    那二人將謝殊送到河邊,距離她隻有幾步之遙,但明顯不把她當迴事,並不太警惕。

    謝殊瞅準時機,忽然一下竄入河內,迅速朝下遊遊去。

    二人這才迴神,頓時方寸大亂,他們怎麽也沒想到這世家子弟竟會鳧水,還遊得這麽快!

    “來人!丞相跑了!”

    吊梢眼帶著人急匆匆跑過來,一麵嗬斥大夥兒去追,一麵怒罵二人:“再胡說八道!想讓周圍百姓知道我們抓了誰嗎?活膩了是不是!”

    江南之地水性好的人多得是,早有幾個大漢竄入河中去追人了,雖然往下遊而去速度快,但他們人多,一半抄近道在岸上攔截,一半在河中斷後,不愁逮不迴人。

    果然,轉了幾個彎,遊到平緩處就瞧見了丞相浮在水麵的身影。大家加快速度,餓虎撲食一般衝過去,忽然覺得不對勁。

    一人將丞相撈起,頓時破口大罵。那根本不是什麽丞相,而是穿了丞相衣服的稻草人,難怪浮在水麵半死不活的。

    “媽的,被騙了!快搜!”

    謝殊縮在岸上的田埂下,聽著人聲離去,微微鬆了口氣。她擰了擰中衣上的水漬,朝反向的村郭跑去。

    已是夕陽西下,村中炊煙嫋嫋,謝殊跑到村口一看,這村子雖小卻是四通八達,隻怕那群人不久就會尋來。

    她改了投靠住戶的打算,直往村中後山而去,等到了高處也可辨明方位,免得誤打誤撞。

    山勢平緩,並不陡峭,可不似蘭亭那般有人打理,荊棘遍布。謝殊腳上的靴子已經破了,被刺狠狠紮了一下腳脖子,疼得一聲輕嘶。她左右看看,撿了一把曬幹的茅草,一瘸一拐地繼續往上走。

    不出所料,到了山腰,那群人果然去而複返,竟徑直朝山上搜了過來。

    謝殊一咬牙,繼續往前跑,但那群人速度很快,沒多久便已覺聲音近在咫尺。

    謝殊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幹脆心一橫,將發髻打散,遮了大半張臉,又將靴子脫下遠遠丟掉,隻穿著羅襪,故意蹭地滿腳汙泥,遮蓋住血跡。

    大漢們罵罵咧咧地到了山頂,就見一名披頭散發的女子蹲在地上撿柴,口中還輕輕哼著小調。

    來的人不多,應該是分出來的一支。人家可沒心情聽歌,大喝道:“可有見過一個渾身濕透、麵貌俊美的男子跑過?”

    “啊!”女子忽然一聲尖叫,騰地站起來,指著山下,似乎被嚇到了。

    那人順著她指的方向一看,丞相的一隻靴子掛在樹枝上晃呢。

    “果然是從這兒跑了!”大漢們心一橫,也不顧山路陡峭一

    地荊棘,橫著刀一路開辟下去,好幾人險些摔個狗啃泥。

    謝殊目送他們下去,丟下柴朝別處走去。

    山凹之地一汪淺池,大概是由雨水積成,不太清澈,但此時也不用講究了。她坐下來,將羅襪褪下,清理了一下傷口。

    衣裳還是濕的,可也隻能這樣半捂半晾著。剛才那群人沒有注意到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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