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臉的模樣,其他官員也是心思各異。

    支持謝家的有些忐忑,此事雖可大可小,但若是連這都處理不好,那豈不是押錯人了?

    作對的世家官員們自然暗爽,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想完立即邁動步伐朝武陵王靠攏,仿佛看到了引路的明火。

    哪知武陵王卻調轉了方向,朝愁眉苦臉的謝丞相走過去了。

    “謝相留步。”

    謝殊剛出宮門,還以為崩了半天的臉可以鬆一鬆了,結果一聽這聲音,隻好又繼續擰巴起來裝愁悶。

    衛屹之金冠高束,朝服莊重,施施然走近:“不知謝相可有閑暇,本王想邀你去個好去處。”

    謝殊心思轉了轉:“哦?什麽好去處?”

    衛屹之微微一笑,目若朗星:“去了便知道了。”

    出宮門後一路往南,先後過大司馬門、宣陽門、朱雀門,二人車馬在繁華的秦淮河畔停了下來。

    謝殊住在秦淮河北岸的烏衣巷,衛屹之的大司馬府則位於城東青溪。百姓們都以為這二人是偶然同行至此停車作別,不想竟瞧見謝丞相從自己車輿上走了下來,遣退了一幹護衛,然後提著衣擺登上了武陵王的車駕,二人同乘一車,直往長幹裏去了。

    長幹裏住的都是平民百姓,這番舉動少不得惹來議論——

    “丞相這是要親自去逮嚼舌根的人了嗎?”

    “那幹嘛要坐武陵王的車駕去啊?”

    “傻了吧!武陵王武藝高強,一定是被逼去給他做打手了!”

    “嗷,我家武陵王好可憐……”

    “滾!我家謝相才無辜!”

    作為平民百姓最密集的地帶,長幹裏最不缺的就是吃喝玩樂的玩意兒,沿路攤點無數,各類貨物琳琅滿目,行人如織,嘈雜的吆喝聲響成一片,噴香的、油膩的,各種味道都往鼻子裏鑽。

    謝殊揭開簾子望出去,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

    她聞到了涮鹿肉的味道。八年前,謝府的人接她迴建康,她聞到這味道,饞地口水橫流。

    那時她隻聽大人們說過胡人愛吃這個,聞過無數次卻從未嚐過,怎能不饞?後來那謝府的下人實在是瞧她可憐,便買了點迴來給她吃。結果她一下吃撐了,到了謝府就開始吐,弄得謝銘光大為光火,還賞了那下人一頓板子。

    “你是謝家的人,吃什麽亂七八糟的雜碎!”老

    爺子的話言猶在耳。

    謝殊微微歎氣,那時的她能吃飽飯就是最大的奢望,謝家人這個名號算什麽?能吃麽?

    “謝相何故歎息?”

    “嗯?”謝殊迴神,想起身旁還坐著衛屹之,連忙擺正臉色,“沒什麽,隻是覺得都城繁華來之不易罷了。”

    衛屹之唇邊露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謝相果然事事民生為先。”

    謝殊大言不慚:“那是自然,本相別的優點沒有,就是太善良,唉唉。”

    衛屹之笑意更深,微微傾身過來,挑開窗格上的簾子,示意她向外看。

    謝殊朝那裏看了一眼:“一群大秦藝人在賣藝。”

    “沒錯,”衛屹之離的很近,謝殊幾乎能看見他長睫下墨玉般的眸子如何光華流轉:“你要看的,是他們在玩什麽把戲。”

    謝殊轉過頭去,這次看得分外認真。

    幾個高鼻深目的大秦人在變戲法。一個高壯如山的大胡子男人先是把一隻鳥放進籠子裏,叫旁邊的大秦少年提著,自己在旁用不地道的中原話招唿大家看,接著他手中竟忽而噴薄出陣陣黑煙來,將那鳥籠子繚繞了幾圈,待煙霧散去,鳥籠已經空了。

    “居然能手中吐霧?”圍觀的百姓覺得不可思議。

    大胡子睜著圓圓的眼睛聳聳肩,極為喜感,緊接著手裏再彌漫出黑霧,又纏繞住鳥籠,瞬間散去後,那鳥又迴來了,安安靜靜棲息在籠中,似乎從未離開過。

    “這個太見(簡)單了,我們還能辨認(變人)呐!”

    大胡子男人拍拍手,兩個侏儒領著一個身段豐滿的大秦女人走了過來。

    女人白麵紅頰,深邃眼窩,看起來頗有風情,但顯然大晉的男人們並不覺得美。

    “眨什麽眼睛?一點不好看!還比不上花樓裏最平庸的姿色。”

    “可不是,謝丞相跟她比就是天人!”

    “武陵王跟她比就是仙人!”

    謝殊與衛屹之默默對視一眼,又默默移開視線。

    大胡子擺擺手示意大家安靜,叫人將女人送去左手邊一隻大籠子裏,然後神神叨叨比劃了幾個動作,手中又噴出那陣黑煙來,這次比先前還要濃烈。

    侏儒們拿著大扇子朝籠子飛快地扇風,黑煙很快就散去,籠子裏的女人卻已不在了。

    大家正在奇怪,女人的聲音從對麵街頭傳了過

    來。

    若是趁著黑煙彌漫這瞬間跑,是絕不可能跑出這麽遠的,何況這麽多人把這裏圍得水泄不通,要神不知鬼不覺地跑出去也沒可能。

    大家這才拍手叫好,掏錢打賞。

    衛屹之放下簾子,坐迴去:“謝相看出什麽了?”

    謝殊皺著眉說:“這戲法太一般了,不過閑來無事看看,倒也不錯。”

    衛屹之含笑點頭:“那這次便算本王招唿不周了,希望下次能請謝相看到真正的好戲法。”

    “如此便謝過武陵王好意了。”

    “謝相客氣。”

    二人像是一時興起隨便遊玩了一圈,又迴到朱雀門外,像往常一樣行禮作別,各登各車,各歸各家。

    迴到謝府後,謝殊悄悄囑咐沐白:“去找找今日在長幹裏所見的那幾個大秦藝人,問清楚他們究竟是怎麽弄出那黑煙來的,不管用什麽法子。”

    魚肉百姓多帶感啊!沐白覺得謝府霸氣外露的日子又迴來了,頓時精神亢奮地喊了聲:“是!”

    事情很快就問清楚了,當夜太史令便被秘密招至謝府。

    二日上朝,皇帝的臉仍舊燦爛地如同菊花:“謝相啊,禦史中丞和車騎將軍的事兒,你辦得怎麽樣了啊?”

    謝殊一本正經道:“微臣覺得此事還有待商榷,不用急在一時。”

    皇帝臉一垮,正待發言,太史令出列道:“臣有本奏。”

    “奏!”

    “啟稟陛下,臣已查明合浦郡海上黑霧來源,也已命人在都城四處辟謠,請陛下安心。”

    “……”陛下一點都不安心,陛下想揍人!!!

    衛屹之頗合時宜地問道:“太史令所言的來源,究竟是何來源啊?”

    太史令拱手:“大司馬有所不知,那是一種黑石粉,遇熱極易散化為霧,最近都城中盛行的大秦雜耍裏就有這招。”

    “原來如此。”衛屹之嘲諷地看了一眼謝殊:“這般看來,謝相還真是得天護佑呢。”

    謝殊這次沒再厚臉皮,賤賤地看了一眼皇帝說:“哪裏,那還不都是托了陛下的福嘛。”

    “……”皇帝閉目扭頭,不想看到這混帳。

    這次下朝,謝殊為了避嫌,刻意沒有跟衛屹之一起,早早登上車輿走了。

    沿路又聽到往常女子嬌俏的笑聲,隱隱夾著她的稱謂,這般

    興高采烈,想必謠言已止。

    大晉信佛求道的不在少數,對扯上天降異象的東西自然忌諱。一次可以當成偶然,再來幾次就容易相信了。她本還計劃著要好好想個法子轉移了眾人的視線,不想能這般圓滿解決,還真是拜衛屹之所賜。

    謝殊拿著扇子敲打手心,暗暗尋思,他人前作對很賣力,人後示好也有誠意,到底懷著什麽目的呢?

    迴到謝府,和往常一樣先去書房。

    謝殊的功夫都用在常人看不見的時候,平時卻總擺出一副優哉遊哉的模樣,也難怪給人一副資質平平卻一飛衝天的假象。

    剛走到書房門口,卻見門口站著一個人,似乎已經等了很久。

    謝殊咧嘴一笑:“這不是堂叔嘛,怎麽有空來找侄兒了?”

    謝冉身姿清瘦,穿一件鴨卵青的袍子,用一支碧玉簪子束著發,站在長長廊下,似名家筆下一枝修竹。他對謝殊的嬉皮笑臉不給麵子,表情很平淡,不過已沒了之前的倨傲:“我來迴複族長之前的提議。”

    “哦?”謝殊眼睛一亮,連忙將他請進書房。

    謝冉也不廢話,進了門便道:“反正我這般身份也不指望能出入朝堂,若真能倚仗丞相生活,倒也不失為個出路。”

    謝殊欣慰地點頭:“堂叔能這麽想再好不過了。”

    謝冉又道:“我表字退疾,丞相稍稍年長於我,直唿無妨。”

    “嗯,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客套了。那依退疾你看,我想找個恰當的時機與各大世家要員碰個麵,該如何安排?”

    謝冉稍一尋思,轉頭朝外看去,已是暮色四合時分,他似悵惘般道:“伯父過世,今年的上巳節竟無人召集各大世家共去會稽議事,真是可惜,眼看著春日可就要過了呢。”

    謝殊笑道:“說的是,我也正有此意,既然退疾平常與幾大世家子弟也有走動,不如就由你去擬帖請人吧。”

    謝冉心中暗暗一驚,她自然而然就說出了自己平常的動向,必然是有意提醒,這麽一想,再不敢輕視眼前的人了。

    “是。”

    “等等,”謝殊叫住他:“武陵王你就不用請了。”

    “這……”謝冉猶豫,雖然誰都知道衛家現在跟謝家作對,但表麵功夫還是要做的吧?

    謝殊卻又笑著接了句:“我親自去請他。”

    六章

    朝廷每五

    日一休沐,官員們可以趁這天洗洗澡洗洗頭,探探親戚訪訪友啊什麽的。

    丞相自然也不例外。

    暮春江南,細雨霏霏。

    謝殊從車輿上下來,接過沐白手中紙傘,朝大司馬府的大門走去。

    哪裏用的著通秉,管家點頭哈腰地將她迎進門,一麵急急忙忙派人去請武陵王。

    謝殊覺得一定是自己的官威嚇著人家了,挺不好意思的,也不進廳去,就在那一方庭院裏踱步,偶爾讚歎一下這株花不錯,嗯,那棵樹也挺美。

    雖然讓丞相幹站著壓力很大,但被她這麽一誇,管家頗有些飄飄然,便忍不住賣弄起來:“丞相請看,這株牡丹最為珍貴,整個大晉朝絕對找不到二家有這品種。”

    他引著謝殊往花圃當中位置瞧去,那裏一叢牡丹竟開的粉白嫩黃顏色各異,花團錦簇,當真是豔冠群芳。

    謝殊對花沒什麽研究,待在這裏其實是不想在大司馬府久留,免得惹人閑話,打算衛屹之一出現就把他拖出去說話來著,但現在既然管家這般熱情,也得給個麵子,便俯身湊近去賞花。

    她今日著了便服,月白的大袖寬衫,除了束發的一支白玉簪外,渾身上下毫無裝飾。但她唇紅齒白的樣貌已恰到好處,傾身花前,姿態閑雅,一手撐傘,一手拈花,輕輕一嗅,露出心滿意足之色。

    “果真是好花。”可惜憋了半天隻憋出這麽一句。不過管家已被她姿容折服,渾不在意。

    謝殊直起身來,那支被她碰過的花不知何故竟落了一片花瓣下來。她連忙伸手去接,花瓣打著旋落在她手心裏,她看向管家,有些尷尬:“這……”

    “啊,丞相不必在意,是花期將盡了。”

    正在此時,後院傳來了腳步聲。謝殊以為是衛屹之到了,轉頭看去,卻是一名婢女撐著傘扶著一名中年婦人款步而來。

    婦人身著黛藍袿衣,臂挽荼白飄帶,眉目莊重,風韻猶存。她站在謝殊一丈之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忽然瞧見她掌中花瓣,陡生怒意:“你是何人!竟敢毀我名花!”

    “呃……”

    謝殊尚未措辭完畢,婦人又怒道:“一看便知沒有教養,不知天高地厚!大司馬府也是你可以擅闖的?”

    管家急忙解釋:“夫人,這是……”

    “閉嘴!迴頭我還得收拾你呢!”婦人走近一步,瞧見謝殊身後的沐白麵含憤色,愈發生氣,又

    喝罵道:“不懂禮數,見著人也不知行禮,你姓甚名誰?我倒要瞧瞧是哪家的浪蕩子!”

    沐白想要上前一步報出自家公子來頭,被謝殊伸手攔下,順勢將傘塞進他手裏。

    “看夫人姿容非凡,當是武陵王之母襄夫人無疑,失敬失敬,在下姓謝名殊。”

    襄夫人一怔,似乎想起謝殊是誰了,慌慌張張行了一禮:“原來是丞相,方才真是失禮,萬望莫怪。”

    “夫人快快免禮。”謝殊上前虛扶一把,順便將那片不長眼的花瓣納入袖中:“今日本相前來是有事要與武陵王商議,打擾了夫人,實在不該。”

    “原來丞相要找仲卿啊……”襄夫人仔細想了想,遺憾道:“他不在府內。”

    “哦?那他現在何處?”

    “不知,今日一早他便帶著苻玄出門踏春去了,尚未迴來。”

    “啊,那可真不湊巧。”謝殊見她看似恭敬眼神卻很不善,知道此地不宜久留,笑道:“既然如此,那本相便告辭了。”

    襄夫人非常客氣,連聲說要留她喝杯熱茶,隻是腳步邁地飛快,謝殊還沒婉言謝絕,已經被她一路送出了大門。

    管家見她扭身而迴,怕受懲治,正打算躲一躲,卻見她以帕掩口笑出聲來。

    “夫人因何發笑?那可是當朝丞相啊,您剛才罵他罵的那般……”管家愁眉苦臉。

    襄夫人瞪眼道:“廢話!他若不是丞相,我還不罵呢!你們誰都不準告訴郡王此事!”

    謝殊這一趟去大司馬府,看出襄夫人有意整自己,當然不想再去了。

    原本是覺得去會稽一事得正式邀請,她才親自去了大司馬府,這般看來,還不如隨便哪天下朝後抽個空跟衛屹之說說算了,省的再討沒趣。

    沐白比她還氣憤:“襄夫人那一通罵必然是報複!當初武陵王被調出京城,隻是趕巧時機不對而已,誰知道那新娘子命比紙薄啊!現在他們大可另擇良緣,居然還記著仇,真小氣!”

    謝殊安撫地看他一眼:“好了好了,罵的是我又不是你。”

    “公子,屬下要與您共進退!!!”

    “乖……”

    丞相在自己家裏當著下人的麵被自己老娘臭罵一頓,這事想瞞也瞞不住,而武陵王必須要有所表示。

    他匆匆趕來了相府,但並未進門,說是慚愧至極無顏見丞相,隻遞了封帖子進來。

    謝殊拿到手一看,衛屹之先就她光臨寒舍而未能親迎的失禮表達了誠摯的歉意,之後再替他母親說了幾句好話。

    好吧,不止幾句。

    襄夫人是洛陽人,愛花愛草,尤愛牡丹。可惜如今大好河山被秦國奪去,她再也迴不去家鄉,也看不到名花了。

    當初北方戰亂,東西分割,她尚且年幼,舉家南遷時最放不下的隻有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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