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氣韻,隻一記眼神也叫人從心底蜿蜒出諸多遐思來。

    據說建康曾有人讚其“遠山出岫之姿,皎月出雲之貌”,果真是當得起的。

    “謝相有禮。”衛屹之抬手行禮,舉止端雅。

    謝殊的視線在他臉上掃了一圈,忍痛推翻了沐白對他的評價,迴了半禮:“武陵王有禮。”

    一旁的九皇子看得很不爽,衝過來拉衛屹之:“仲卿哥哥,你做什麽幫他?此等奸臣……”

    “殿下還是快些去見陛下吧。”衛屹之朝身邊宮人使了個眼色,九皇子立即被哄走了。

    他轉過頭來看了一眼謝殊的衣擺,和顏悅色:“方才本王也是無奈之舉,謝相莫怪。不知謝相可備了衣裳,本王車駕上倒是有一套,隻是怕謝相嫌棄。”

    “怎麽會呢?”謝殊皮笑肉不笑,“隻要武陵王不嫌棄本相就好了。”

    “哪裏的話,謝相太客氣了。”衛屹之始終笑眯眯的,立即吩咐宮人請謝殊去自己的馬車上更衣。

    謝殊道謝離開,一副坦然受之的模樣。

    她自己的車輿氣派豪華,沒想到衛屹之如今身為武陵王兼大司馬,座駕卻才隻是一個五品官的檔次。

    嘖,若不是真的品性高尚,便是故意做出來跟她對比,一個賢王一個佞臣,高下立分。

    狡猾啊!

    謝殊命宮人守在車外,登上車去換衣。車內果然備了衣裳,還是嶄新的,不過料子著實普通。但即使如此,比起她還未進謝家大門時所穿的也要好多了。

    她微微一笑,毫不遲疑地換上。

    到了設宴的通光殿,唱名的小太監險些沒認出謝殊來。

    衛屹之比她高了半個頭,肩膀也比她寬闊,這件衣服穿在她身上越發寬鬆,反倒更顯風流。不過這料子和做工,分明是庶民的衣服吧?

    謝殊並未理會,徑自邁入殿內。

    這一番耽擱,先前落在她後麵的官員們已從別門入殿,紛紛落座。此時見她進來,個個都大張著嘴震驚淩亂了。

    謝殊不慌不忙,右手輕抬,攏著朱唇輕輕一咳,左右立即驚醒,個個起身向她行禮。

    帝王端坐上方,見她這般裝束,皺眉道:“謝相,你來遲也便罷了,怎的著裝如此不莊重?武陵王剛剛歸都,你是百官之首,這便是待客之道?”

    謝殊自然明白他是在挑撥,盈盈一笑,雙

    眸璀璨,掃向衛屹之。他也自案後抬眸看她,笑意盎然,絲毫看不出敵意。他身旁坐著的九皇子卻是無論如何也忍不住笑容,就差放聲大笑了。

    “陛下恕罪,微臣入宮途中遇著些事情,不慎刮破了衣裳,這才耽擱了。這身衣裳還是武陵王所贈,微臣那個感動啊……”謝殊搖頭晃腦,“武陵王如今身兼大司馬,位高權重,竟然生活如此樸素,不僅馬車造的普通,連衣裳也與庶民無異,不愧是我大晉良臣,微臣真是越想越欽佩,深覺陛下當賜其黃金千兩以示嘉許。”

    皇帝莫名其妙,明明是她欽佩,怎麽要他出錢?

    “黃金千兩就不必了,陛下厚愛,微臣早已銘記在心。”衛屹之接過話,立時寬了皇帝的心。他上下打量一番謝殊,眉眼間笑意愈深:“這身衣裳穿在謝相身上倒也適合,尤為貼合謝相的氣質。”

    四下一片寂靜,九皇子卻終於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一笑,官員裏也有人忍不住笑了起來,隻是很快又生生壓了下去。

    謝殊早就知道自己出任丞相不僅惹了皇帝和幾大世家不滿,就連謝銘光那些心腹當中也有人不滿,所以衛屹之這一迴來,立即就有人開始動搖觀望。

    身份的確是個問題,但她連女扮男裝都敢,這點血統問題簡直就是小菜一碟了。

    “此話當真?”她不僅不生氣,反而還很興奮,“誰人不知我大晉朝風流名士,除了琅邪王敬之便是您武陵王。如今我穿著您的衣裳被您本人誇讚若斯,當真是受寵若驚。不想本相俗陋至此,竟還能入得了您的眼,慚愧啊慚愧。”

    眾人再不好取笑。

    謝殊說完便朝左首位置走去,緩步款款,不似處在廟堂,倒似走在十丈竹林,周遭落英繽紛,她卻不沾紅塵,似一介世外過客。

    衛屹之幼負盛名,眼比天高,此時也不禁多看了她幾眼。待她在位置前停下,忽而側目看來,手中折扇輕展,遮了輕勾的唇角,隻露出一雙粼波隱隱的雙眼,竟叫他微微失神。

    不愧是陳留謝氏之後。他斂眸望進酒盞,唇邊帶笑。

    酒過三巡,皇帝卻還記著謝殊要套他黃金的仇,便提議要找個樂子,這事就由丞相出頭。

    這廂九皇子也沒放過謝殊呢,他與衛屹之交好,認定謝殊方才是得了衛屹之的好處還賣乖,有意替他出氣,便提議道:“父皇前日不是還說起朝臣年年都講政績?依兒臣看,還得講一講風評。今日百官在列,武陵王又恰好歸都,我

    們不妨來評一評這朝中最當得起‘好’字的大臣是哪位,如何?”

    這話要是皇帝或者任何一個官員提都不合適,但九皇子年紀小,又一向受寵,在座眾人自然也不好說什麽。

    官員們也有數,今日的主角是武陵王,他的名聲好的很,屆時隻管推舉他準沒錯。

    不過麵前還坐著個謝丞相呢,事情不太好辦啊。

    謝殊心裏隻覺好笑,滿朝文武誰不知道她是奸佞之後,如今行的也是奸佞作風,“好”字還真的是跟她八竿子也打不著。九皇子這是欺負她上癮了呢。

    偏生皇帝也不讓她省心,頭一個就問她:“謝相既是百官之首,便由你來說說,這滿朝之中,何人當得起一個‘好’字啊?”

    百官齊齊鬆了口氣,這種事誰開口誰倒黴,還是讓丞相自己說好。

    謝殊也不起身,朝皇帝拱了拱手,一本正經道:“微臣覺得這滿朝之中,當得起如此風評的人,隻有微臣自己。”

    “噗!”九皇子一口酒水全噴了出來,一張臉青紅皂白好不精彩。

    衛屹之卻仍舊隻是微笑,手中酒杯擱了下來,仔細盯著她,似乎來了興趣。

    皇帝被她的厚顏無恥震驚了一下:“怎麽說?”

    謝殊撩袖執了折扇在手中,神情坦然自若:“陛下也知道微臣身份低微,自入朝以來不知遭了多少白眼。可是微臣呢?不僅沒被流言蜚語打倒,還時刻秉持丞相之責盡忠職守。微臣難道不是一個活生生的勵誌典型麽?如何當不起這個‘好’字?”她說的甚是動情,眼波一轉,隱隱含淚,差點叫皇帝也心生惻隱。

    大概是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皇帝一時間也啞口無言了。

    謝殊霍然起身道:“為防有人說本相狡辯,今日不妨來個票選。諸位大人也不用寫上姓名,覺得誰當得起這個‘好’字便將他的大名寫在紙上就是,屆時由九殿下親自唱票,陛下親自公布結果,也算公平不是?”

    大家都不敢吱聲,衛屹之倒開了口:“聽起來倒是很有意思,陛下以為如何?”

    皇帝幹咳一聲,武陵王的麵子多少要賣,便點了點頭:“那便這麽辦吧。”

    宮人們端著筆墨紙硯魚貫而入,倒也迅速,很快便有了結果。

    九皇子站在皇帝麵前一個個唱名,皇帝身邊的祥公公負責記錄,最後一清點,出乎意料,還真的是謝殊,堪堪多出武陵王一票。

    “不可能!”九皇子氣得甩袖下了台階,皇帝也皺起眉頭,隻有衛屹之和謝殊二人麵不改色,仿若現在討論的不是他們倆人。

    這下氣氛變得很是微妙,皇帝漸漸感到了無趣,一場宴會沒討到好處,還讓謝殊大出風頭,龍心不悅,很快便借口頭暈提前離席了。

    謝殊見狀也立即告辭。她是丞相,要擺譜也叫人無可奈何,隻是惹得九皇子愈發不快。

    “庶民之後就是不懂規矩!”

    衛屹之端著酒盞抬眸望了一眼她急匆匆離去的背影,但笑不語。

    謝殊一路疾走,連宮女們拋的媚眼也顧不上,剛出宮門,沐白迎了上來,她急急吩咐道:“筆墨伺候。”

    “是。”沐白毫不拖遝,扶她上了車輿,點亮燈籠,找出筆墨紙硯。

    謝殊將折扇一展,將紙鋪在扇麵上又描又畫,時不時停下迴憶一番,忙了好一會兒才停了筆。

    “喏,將這上麵我寫出來的名字謄抄下來。”

    沐白接過來,這才敢問:“公子這麽著急,寫下的是什麽?”

    “倒不是著急,隻是時間倉促,怕把記下的東西給忘了。”她展開折扇扇了扇風,一顆提著的心才緩緩落迴去。

    今日順著九皇子的杆子提出這票選的主意,無非就是想試試底。她在宴席上記下了官員們的座位,而宮女是按順序收的眾人的提名,九皇子唱名也是按順序來的,隻要對號入座,便可知道哪些人選了她,哪些人沒選她。

    如果本就不是謝家的人,倒也無可厚非,但若是謝家的人卻沒選她,那便該有所動作了。

    她閉著眼睛在心裏仔細盤算,忽而一愣,將沐白手裏的紙接過來看了又看,嘴角一抽:“不會吧……”

    衛屹之竟也選了她!

    這……一定是她自己記岔了吧?

    三章

    衛屹之出身河東衛氏,這也是個名望滔天的大世家。

    想當初衛家也雄起過的,就連當今太後也是出自衛氏,可惜後來被聯合起來的王謝二家鬥敗了。那兩家鬥完衛家又玩兒互鬥,最後謝家一舉奪魁,光輝起勢,一起就是好幾十年。

    所以衛屹之與謝殊之間的仇,往小了說是個人終身大事被誤,往大了說就是家族大業了。

    比起其他衛家人,衛屹之的母親襄夫人才是最有家族擔當的豪傑。她出身名門,有柳絮才名,雖是女子,在大

    晉也是個響當當的人物。不過比名號更響的,是她那火爆脾氣。

    衛屹之前腳迴到大司馬府,襄夫人後腳就衝過來問:“如何如何?那個姓謝的臭小子是不是羞憤地想跳河了?”

    衛屹之笑眯眯地握住她的手:“母親大人白日裏見過九殿下,原來就是合計這事去了?我說我那好好的一身衣服怎麽就換成粗布料子了呢。”

    襄夫人紅光滿麵:“為娘是不是替你報了仇了?那姓謝的老混蛋害我沒能早日抱上孫子,我豈能饒了他孫子!”

    衛屹之笑而不語,隻當默認,好寬她的心。

    皇帝顯然是被宴會刺激的不輕,二日又宣布停了早朝。但偏偏其他官員都早早收到了消息,隻有謝殊是到了宮內才被告知此事。

    白跑一趟。得,就當鍛煉身體了唄!

    卯時還未過,太陽不過剛剛露臉。謝殊一身朝服往迴走,沿路跪了一地的小宮女,個個都拿眼瞟她。那如畫的眉眼被莊重的朝服一襯托,越發奪目,寬袍大袖加身,行動有風,更添風韻。

    謝殊在朝堂上裝模作樣,私下裏卻好玩鬧,瞥見有宮女偷看她,還故意朝對方擠了擠眼,這下直把人家小姑娘羞得臉埋到膝蓋上了。待她一離開,那小宮女立時遭來同伴們一頓狂捶。

    “好你個小狐狸,竟然勾引我家丞相!”

    “呸,丞相是我的,你一邊兒去!”

    “你才一邊兒去!你明明說過自己喜歡的是武陵王!”

    登上車輿出了宮門,不多時,忽見前方出現了武陵王的馬車,正從對麵駛來。謝殊本還以為看錯了,連忙叫停,定睛一看,衛屹之已經揭了簾子探出臉來。

    “咦,武陵王這是要去上朝?”

    衛屹之含笑點頭:“今日有些事情耽擱了,來晚了些。怎麽,看謝相的架勢,莫非早朝已經結束了?”

    謝殊失笑:“哪裏,陛下昨日多飲了幾杯,今日早朝停了。本相還以為隻有丞相府沒接到知會,不想連大司馬府也是啊。”

    “原來如此。”衛屹之麵露恍然:“既然如此,那本王就與謝相一同原路返迴吧。”

    “如此甚好。”謝殊放下車簾,對沐白笑道:“真是個會做人的,怕我因此嫉恨陛下,便做出匆匆趕來的模樣,好證明陛下不是有意針對我。”

    沐白“啊”了一聲:“屬下還以為武陵王是真沒接到通知呢。”

    “陛

    下那麽重視他,就是滿朝文武都不通知,也不可能不通知他啊。”謝殊慈愛地摸摸沐白的腦袋瓜:“你是個單純的好孩子,要保持哦。”

    “……”

    春日正濃,丞相府的豪華車輿和武陵王那樸素的車駕並排駛於城中大道,頓時惹來眾人圍觀。

    沐白撅嘴道:“沒禮數,就算是郡王兼大司馬,那也比公子您這個丞相低一級,怎能與您的車駕並駕齊驅?”

    謝殊搖著扇子笑了笑。

    這就是武陵王為人的狡猾之處,若是處處隱忍,隻會惹她提防,若是有意露出鋒芒,反而叫人覺得不足為懼。當時他在宴會上故意借一身衣裳刁難她,八成也有這原因。

    她歎了口氣,此人心思深不可測,實在是難對付啊。

    就這當口,衛屹之忽然叫了她一聲。謝殊挑起簾子,便見他一張明若珠玉的臉浸在日光裏,唇邊點點笑容恨不能融化了他人的視線。

    周圍女子的驚唿聲此起彼伏,武陵王入城當日都沒露臉,今日冷不丁就揭了簾子,怎能不叫她們驚喜?而隨著謝殊一露臉,另一撥女子的驚唿聲又響了起來,簡直帶著與剛才那聲音一較高下的氣勢。

    謝殊朝衛屹之露出個無奈的表情:“武陵王忽然叫本相所為何事?”

    衛屹之忽而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無事,隻是想看看謝相是不是如傳聞中那般受追捧罷了,看來是真的。”

    謝殊微微眯眼:“聽這話的意思,莫非武陵王是想跟本相一較高下?”她用扇子輕輕抵著臉頰,“就為了這一張麵皮?”

    衛屹之尚未答話,隻聽“撲通”一聲,已有人丟了瓜果到謝殊的車輿上,顯然是被她無意中的舉動迷了心神。

    “看,本王還沒說什麽,比試居然已經開始了呢。”衛屹之笑著放下窗格上的簾子,那邊又有人丟了瓜果到他馬車上。

    一時間大街兩邊圍滿了人群,紛紛投擲瓜果,一左一右各自站隊,壁壘分明,就連沐白和苻玄都被拿出來分了個高下。

    雙方主要陣容更是從無聲的較量發展到了有聲的對吼,一方說我家丞相美貌絕倫才華蓋世;另一方說我家郡王風華無雙戰功卓著,各自把自個兒追捧的人物吹上了天。

    最高興的當屬街邊賣瓜果的小販,矮油那個賺啊!

    一直到車駕駛過長長的大街,雙方車駕在岔口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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