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雲:不周神山炎火烈,九幽冥泉隕鐵寒。十年鑄得魔劍出,一朝縱橫九重天。


    “掌門師兄,他真的不能修煉‘玄門正宗’了嗎?”


    這是蘇王山醒來聽到的第一句話。


    他在昏過去之前,也聽到了一句類似的話。


    “教頭,這小子整日做夢成為‘化外高手’,今天你就成全他,廢了他的‘陰陽二脈’,讓他永世不能修煉玄門正宗,成為一個徹徹底底的廢人。”化外高手就是造化之外的高手,世人常說造化弄人,所謂造化,就是大自然,超越了大自然,自然是無所畏懼,心之所向,任意為之。而修煉玄門正宗是進入化外高手的必經之路,也是成為一名普通高手的敲門磚。如今蘇小山廢了陰陽二脈,隻怕行動都成問題,何談修煉陰陽二氣?


    蘇王山真希望自己聽錯了,或者是對方說錯了。他想睜開眼,質問對方,憑什麽斷定他不能再修煉玄門正宗了。可惜,眼皮有千斤之重,再怎麽努力也睜不開。他想說話,可是,嘴巴好似被封住了一樣,說不出一個字來。他嚐試著動一下,自己全身被綁的緊緊的,難以移動,甚至連手指動一下也不可得。他唯一確定的是,他還活著,還有唿吸。


    “是的,此子今生算是廢了,他的根骨本來奇佳,雖然年齡稍大一些,但是若有名師指導,成就隻怕不小。可惜啊,現在全身骨骼皆碎,陰陽二脈盡斷,縱然斷骨可續,筋脈豈能再生?此生隻怕與武無緣。你好生照料他,我過些時日再來。”


    “是,掌門師兄慢走。”說話之人是個道姑,四十來歲的年齡,是降魔門千百年來唯一一個由邪入正的女人。她二十歲前殺人如麻,人稱“羅刹仙子”杜蘭心。二十歲時,失手殺死自己愛子,心智大亂之時被魔道“血滴子”赤練蟒突襲,差點死於魔穀,幸得降魔門掌門搭救,幸免於難。自此痛改前非,在降魔山腳跪了十天十夜,降魔門掌門人才答應她歸入門下,成為第十六弟子。剛剛與她說話之人,乃是降魔門代掌門,她的大師兄千門真人戰百勝。


    杜蘭心看了一眼被綁成粽子一樣的蘇王山,歎息一聲:“你小小年紀,怎麽會惹上這麽狠辣的對手?若非我剛好經過小寨鎮救下你,你焉有命在?”


    蘇王山聞言,霎時想起自己受傷前後之事。


    他本是長安城外小寨鎮中一戶貧農家的孩子,從小給地主王霸放牛。今年中秋,王霸帶著一群打手到蘇王山家裏收租,他家裏窮,加上今年受旱,收成不好,哪裏交得起?王霸大怒,罵了他父親一頓,恰好他姐姐蘇二妹從河裏洗衣迴家,見到王霸又來欺負人,就迴敬了幾句。王霸本要打人,但見蘇二妹出落得窈窕動人,就起淫心,強奸了她。


    蘇王山的父母拚死保護,卻被王霸手下打倒在地,嘔血致死。蘇二妹也不堪淩辱,投河自盡。蘇王山在山上放牛,並不知情,晚上趕牛迴去的路上,才聽鄉親說了這事。


    鄉親們都勸蘇王山忍了這口氣,畢竟胳膊擰不過大腿,你一個十一二歲的娃娃,能把一個大地主怎麽樣?蘇王山暗含淚水,把牛趕迴地主家後院牛棚,還是像往常一樣,吃了飯睡覺。地主王霸見他並不鬧事,心中還罵他龜兒子沒出息呢。


    到了午夜,蘇王山見整個地主莊園靜了下來,悄悄起身,擦幹眼淚,抿著嘴,強忍住不哭,拿著平日裏隨身佩戴的尖刀,躡手躡腳的朝西跨院走去。


    他知道,地主王霸最喜歡小妾潘美玲,而潘美玲就住在西跨院。


    父母姐姐大仇,不共戴天,他怎會不報呢?隻是這些年來,他學會了忍耐,他知道,自己如果冒然前去,隻是無謂的犧牲而已,所以,他的計劃就是半夜刺殺。


    蘇王山成功的躲避了巡夜武士,來到了潘美玲的閣樓下。閣樓被院牆包圍著,想進去著實不容易,可對於蘇王山來說,卻易如反掌,因為有狗洞。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為了報仇,死也不怕,還怕鑽狗洞嗎?他毫不猶豫的鑽了進去。


    閣樓有兩層,潘美玲的臥室在二樓。二樓是個通間,秀床放在正中央,占了屋子的一半。蘇王山站在外麵,盡量平息自己激動的心情,他雙手合十祈禱,希望老天助他殺死仇敵。他雖然沒有撬過別人門窗,但是聽的說書多了,也學會了一點點。他輕手輕腳的撬門,好在裏麵的人睡得死,對他大動作並未做出反應。


    終於,門栓被他撥開,他輕輕的推開門,躡手躡腳的走進去。一陣風吹來,一股寒意頓時湧上心頭,衣服緊緊貼著後背。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早已冷汗直流,衣服都濕了。


    他反手插上門閂,借著淡淡的月色,朝床上看去,床中間被褥隆起,像是有兩個人摟著在睡覺。他再不猶豫,奔跑過去,跳將起來,大吼一聲,撲那兩人身上,匕首朝著腦袋紮了下去。左一下右一下,這個頭上一下,那個頭上一下。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冷靜下來。忽聽“哐啷”一聲響,蘇王山嚇了一跳,滾開一旁。匕首擋在胸前,朝後一看,並無來人,原來是門被風吹開了。


    他再無力氣,軟在床上,大喘粗氣,忽地又哭了起來。


    “父親,母親,姐姐,我終於為你們報仇了。”


    他這是欣喜的哭泣,為自己能報大仇而感到高興。


    過了良久,蘇王山準備割下王霸的腦袋,拿出去祭奠父母。掀開被子時,大吃一驚,原來是潘美玲抱著枕頭在睡覺,王霸居然不在這裏。他本想趕緊逃走,但轉念一想,反正已經錯殺了人,今夜就豁出去了,勢必找到王霸殺了他,方解心頭之恨。


    他暗罵一聲,下了閣樓,就朝王霸另一個小妾的閣樓走去,或許是殺錯人後心中歉疚,他腦中有點混沌,走路時忘記躲避衛士,剛到那個小妾樓前,就被巡夜武士逮住。其結果可想而知,王霸大怒,本欲殺了他。卻不料王霸的兒子王貴卻說,殺了蘇王山太便宜,於是就讓武士教頭曲邪靈捏碎了他全身骨骼,打斷了他陰陽二脈。


    最後,又把他吊在鎮口牌坊下,準備暴曬致死。


    也該他造化,降魔門的杜蘭心恰好有事路過此地,見他可憐,就出手救下,帶迴降魔門,用上等珍貴的藥膏敷在他全身,綁上繃帶,三天換藥一次。


    他上山十幾天,今天才稍微有些意識,聽到了前麵的對話。


    杜蘭心微微一歎,運起“玄門元力”,一道“元力”從食指指尖溢出,穿過繃帶,由蘇王山的頂門穴進入他的體內,遊遍周身,一來感知他的傷情,二則通絡活血。元力所到之處,就好像杜蘭心親臨一般,把蘇王山體內情況看得清清楚楚。


    過了良久,杜蘭心撤銷元力,自言自語道:“好強的生命力。”若是一般人,受了那麽重的傷,又在鎮口懸掛暴曬三天,隻怕早就死去,可是蘇王山頑強的活了下來。被帶上降魔山後,雖然有藥石治療,但恢複的如此之快,主要還是靠他自身超強的體質。


    忽然,一個嬌俏的身影竄入屋中,抱住杜蘭心的小腿,問道:“師傅,他好點沒?”


    杜蘭心輕聲說:“好多了。曦言,下午課結束了?”


    “是的,大師兄好搞笑,逗死我了。”她正是杜蘭心最喜愛的弟子,雖說隻是個十歲的小姑娘,但是心靈手巧,能言善辯,深得大家喜歡。


    “不許這麽說你大師兄,他那是幽默。”


    “知道了,師傅。他以後都不能修習玄門正宗了,怎麽辦啊?”曦言一臉同情的看著蘇王山,說:“誰這麽狠心,對他下這麽重的手,真是的。”


    杜蘭心說:“不是正道修士所為,必是邪魔外道了。”


    “他不會是來曆不正吧,怎麽會惹到邪魔外道?”


    “先別管這麽多,把他治好了再說吧。”


    正說時,一個四十多歲的大漢走了進來,躬身對杜蘭心行禮,說:“弟子武天行給師叔行禮了,上完課,我就想著來看看這少年,不知他咋樣了。”他正是曦言剛剛說的那個大師兄,是戰百勝的大弟子,也是第三輩中最老的。他詩書禮儀造詣很深,所以曆來都是教降魔派“初級班”至“中級班”弟子文學,他教課時配合誇張手勢,再加上肢體語言,真是達到了寓教於樂的效果,一節課下來,弟子們不僅學了知識,還要笑到抽筋。


    “掌門師兄剛剛來看過,應該不會有大礙了。”


    “即是如此,弟子就先行告退了。”話畢,躬身退去。


    曦言坐到床邊,輕輕拉住蘇王山的手,說:“小哥哥,你一定要努力活下去,如果你死了,害你的人就真的稱心如意了。師傅常對我們說,遇到的困難和挫折都是上天對我們考驗,隻要我們通過了考驗,我們終會修成正果的,加油哦。”


    杜蘭心也道:“是啊,你一定堅強的活下來。”


    “師傅,小語他們還等著我呢,我要去玩了。”曦言說。


    “嗯,你去吧,為師再觀察他一會兒。”


    曦言對著杜蘭心嘻嘻一笑,甩著雙手跑開了。


    蘇王山心中此時隻有一個念頭,既然自己有幸被降魔門的人救下,就要努力的活下來,想盡一切辦法,學到降魔派的絕藝,以報大仇。


    在接下來的十幾天中,斷斷續續有好幾波人來看望蘇王山。他記得最清楚的是曦言和另一個小男孩,聽曦言叫他小語哥哥。小語哥哥為人很好,每次來都會鼓勵蘇王山,要他堅強,一定要努力的活下去。他還說,他會想辦法幫他療傷,貫通陰陽二脈。


    蘇王山每次聽他那麽說,都十分感動。這麽多年來,沒有一個年齡相仿的孩子這麽友好的對待自己,自己是大地主家的小奴才,整日給地主放牛,不是被地主兒子欺負,就是被其他的放牛娃欺淩,這許多年來,他還是首次體驗朋友之義。


    現在,他活下去的動力就是報仇,心裏隻有仇恨,他曾不止一次的暗自祈禱,如果能康複,必定加倍練功,修成化外高手,為父母報仇。雖然戰百勝等都說他難以再修煉玄門正宗了,但是他心中還是存了萬一的希望,希望上天垂憐,能有辦法修複陰陽二脈。


    今日,曦言和小語哥哥又來了,都說晚飯黃魚味道不錯,不住的讚美廚師手藝好。蘇王山聽到他們說話,心中一陣高興,暗想,一天又過去了,他倆真是把我當朋友,又來看我。兩人走到床邊坐下,曦言說:“他好堅強,他來這麽久,我沒聽他叫過痛。”


    小語哥哥說:“是啊是啊,師傅不是說,當時救下他的時候,渾身軟如麵條,隻有一口氣了,也沒聽到他呻吟。我想,他一定吃了很多苦,所以才這麽堅強,以後我倆要對他好點。我昨天聽師傅說,他好的差不多了,還要我多多照顧他呢。”


    “真的嗎?他真的好了?”曦言拍手叫好,在屋中又蹦又跳,顯然十分高興。


    “什麽事這麽高興啊!”隻見杜蘭心從外麵走進來,身後跟著兩個弟子,一個拿著膏藥和繃帶,一個端著木盆,裏麵裝著藥水,是換藥膏擦拭身體用的。


    曦言和小語哥哥迎上去,左右拉著杜蘭心的手,親切的問候。


    杜蘭心說:“他該換藥了,估計差不多也該清醒了。”


    “好啊,好啊,終於可以知道他叫什麽了。”曦言笑著說。


    杜蘭心微微一笑,走上前,先從蘇王山的頭頂開始解繃帶,隨著她雙手的繞動,蘇王山的額頭,到眼睛,再到鼻子,小臉一點點的露出來。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張親切的麵孔,這張麵孔很年輕,也就二十歲左右。很多人第一眼看到杜蘭心,都很難相信她是四十多歲的女人,這不僅僅是因為她練了玄門正宗的關係,更重要的是她養生有道,很會做保養,所以才顯得格外年輕。


    “你感覺好些了嗎?”杜蘭心問。


    蘇王山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杜蘭心嗬嗬一笑,說:“別拘束,當成自己家。”


    蘇王山心中一動,暗思:“家?我還有家嗎?”眼中不自覺浸滿淚水。沉默了一會兒,抽泣道:“謝謝,謝謝你們。”千言萬語,也隻有這幾個字最實在了。一句話出口,眼淚嘩啦流了下來。好久沒人這麽溫和的對待自己了,他不習慣,或許更多的是感動吧。


    “不用客氣,雖然費了一些力,但總算把你從鬼門關拉迴來了。”


    蘇王山聞言,淚水更加止不住了,感激之情無以言表,想到自己身世悲慘,放聲大哭。曦言和那個小哥哥連忙上前安慰他,杜蘭心也勸他安心,到了降魔門,就像迴家了。蘇王山強自忍住哭泣,答應杜蘭心,以後一定不哭了,要活得像個男子漢。


    “小哥哥,你叫什麽?”曦言問道。


    蘇王山聞言,朝她看來,隻見她雙眸好似葡萄一般,大大圓圓,臉蛋白白淨淨,便如煮熟的蛋白,看著都想咬上一口。紮著兩條羊角辮,穿著一身白衣服,整個人就像是一朵盛開的桃花,給人以春天的希望。他呆了一呆,說:“蘇王山。”


    “我叫曦言,他叫木風語。”


    “我自己會介紹,小山,我叫木風語,你以後叫我小語就好了。”


    蘇王山朝木風語看去,覺得他和自己年齡相仿,長的很秀氣,但也英氣勃發。


    杜蘭心拆完了繃帶,用藥水洗了蘇王山的身體,再敷上新藥,這次四肢都分開綁縛。綁好後,吩咐木風語和曦言,每天下午課結束後,都來扶著蘇王山在附近走走,以便活動筋脈,能夠恢複的更快。蘇王山堅持說自己已經好了,要下地走動。杜蘭心堅決不讓,說三天之內,隻有每天下午能在木風語他們的扶持下才能行動,其他時間還是要躺在床上。如果不遵守,很有可能終生癱瘓。蘇王山害怕真的癱瘓了,隻得照辦。


    都弄好後,杜蘭心隨口問了一下蘇王山何以受傷。蘇王山也不隱瞞,原原本本的說了。木風語嫉惡如仇,聞言憤憤道:“好個惡霸,總有一天我要殺了他。”曦言也說惡霸該殺。蘇王山說:“是該殺,不過將來我要親手殺他。”


    杜蘭心笑道:“好樣的,我們降魔門就是除魔衛道,這個惡霸,好日子快到頭了。”幾人閑說一陣,眼看天色不早了,杜蘭心師徒和蘇王山道別,各自去休息。


    蘇王山也著實有點累了,他們剛走,就沉沉睡去。哪知這一覺醒來,已是次日下午時分了。他還以為是自己太累之故,其實是藥水之中有“昏睡草”導致的。昏睡草一來促進睡眠,二則改善血液循環,有助於血液流動,通絡化瘀之神效。


    躺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不知不覺,太陽落山,一天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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