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都整理得差不多了,房間裏空空如也,衣櫃都剩下些衣架子。


    我人是緊得不得了,每天不停的辦事,精神緊張,晚上睡不著。早上還得匆匆起床。


    還有那麽一大班親戚朋友要應付,這個要吃飯,那個要見麵,我的天。


    可是幸虧沒有什麽空下來的時候,讓我有機會思想,否則倒也是彷徨的。


    十天後,隻有十天,我便得嫁出去了。


    嫁到一個十萬八千裏路外的地方去,沒有親戚,沒有朋友,隻有國棟一個人。


    我懷疑我是否可以習慣這種生活,在那種地方生活,是清苦的。在家裏我並沒有吃過苦,誰也不曉得將來會怎麽樣,我為自己擔心。


    國棟的工作極忙,他將會要爭取每一分鍾去工作,大部分的家裏事務,會落在我頭上,我老實說,並沒有這種經驗,能不能吃得消,也是問題。


    我是很知道自己的。


    但是國棟說他曉得我的毛病,什麽都可以“慢慢來,慢慢學”。我感激他。


    於是他在四個月前去了,替我辦好了手續,叫我隨後跟著走。但是我做事是這麽樣不靈活,使日子耽擱了。


    母親有意無意之間,也不催促我。


    當然,去了之後,也有那麽一一兩年不容易見麵,她何必催我。最急的大概是國棟。


    但是他一直原諒我,我說過他清楚我。


    房間整理了一個月。


    母親將所有可以帶的東西都替我打包。


    我幾乎懷疑所有到外國去的人當中,我帶的東西一定是最多的了。


    現在也快了,隻有十天,我便可以去見國棟了。


    不管生活如何,我總算是與自己愛的人在一起。


    隻要是這樣,我想我不會介意。


    妹妹覺得一個人可以睡間大房間是好事,但是她不舍得我,這也是常情。


    也許正是因為太忙了,我沒有太多的時候去豐富感情。


    我沒有時間去覺得難過。


    可能到了國棟那裏,樣樣安定下來了,我會大哭一場,甚至是兩場、三場。


    在這十天裏,我要好好的使爸媽開心一下。


    然後是媽發覺我的枕頭套子不夠。


    她說我至少需要六對,以便替換。現在隻買了四對,還有兩對怎麽辦。


    她是這樣的擔心,其實枕頭套子哪裏都有,可惜我不能多說話,否則她會叫我連牙膏牙刷都帶去。


    我答應她出去買。


    “穿條裙子出去,老是牛仔褲算什麽?”她又嗦。


    “可是裙子都收到箱子裏去了!”我嚷,“媽,才那麽十天工夫,你就別管我了吧?”


    媽看我一眼。


    我將頭發梳起來,紮好,拿起皮包


    “你這樣出去,碰到國棟的家人,會以為國棟娶個嬉皮士了,我的天。”


    “讓他們去想好了。”我說。


    “喂!若兒”


    我關上了門。


    在門外我實實在在的鬆了一口氣,老天,再受母親什麽都要管的脾氣,真是負擔。


    這世界上隻有兩種母親,一種理得太多,一種什麽也不理。我的媽是前者。


    但是她很快活。


    國棟是她喜歡的男孩子,我知道。


    我跳進我的跑車,這輛車子,決定賣出去了。


    原來妹妹想要的,但是媽說她一則年齡不夠,二則她再也不準家中有第二個女孩子開這麽快的車子。


    我將車子開出市區,停在一家百貨公司麵前,進去買那枕頭套子。


    我選了好幾十分鍾,最後我想反正買了,不如替妹妹也買幾套,爸媽大概也需要新的,於是買了一大堆。


    我捧著東西出門,跑到車子門口一看,倒抽一口冷氣,我的車頭燈!我的天,怎麽迴事?


    我呆在那裏。


    車子右邊的車燈全部爛了,就算是前麵的車子倒後不小心,也不會這樣子,這明明是從右邊撞出去,弄成這樣子的。


    找誰去呢,算我晦氣。


    我歎口氣,放下東西,開了車門。


    我想要走,可是心裏又氣憤,豈有此理,我又出去看那盞車燈。


    我的天!


    “你的車?”背後有人問我。


    我轉頭一看,看到一個男孩子,年紀輕輕,頭發長長的,有很好看的眉毛。下巴。


    “是。”


    他笑笑,“我撞壞了你的車。”


    “是你?”我問。


    “是。”他答。


    我倒有點意外,做了這種事,很少有人會跑上來承認,他居然那麽做了。


    “你要怎麽樣?”我問。


    他笑,“這話應該是我說的。”


    我側著頭,皺著眉看他。這個男孩子的聲音。有點低,有點重,但是很輕快的。他的笑,實在有點輕蔑。


    “你認為我該怎麽樣?”我問。


    “接受我道歉,接受我賠償。”


    “ok。”我說。


    “那就好了。”他說。


    他脫下跑車手套,伸出一隻手來。


    “姓沈。”他說,“我叫仲明。”


    他那雙跑車手套,是那麽漂亮,我默默不作聲,我隻好也伸手與他握一握。


    “對不起。”他笑了。


    “你開的是什麽車子?”我問。


    他用手一指。


    我朝他指的方向看過去,不錯,那是輛名貴的車子,黃得耀眼,但是左邊也擦去一大片漆。


    “搭你的車好不好?”他問。


    我點點頭。


    “把車子開到廠裏去吧。”他又說道。


    他像在那裏教訓我,我橫他一眼。


    他年紀那麽輕,甚至是比我小幾歲。


    我將車子拐彎,駛到廠去。


    “開得不錯。”


    我笑了一笑,不出聲。


    然後他也沉默了,雙手抱在胸前。


    到了車廠,我交下了車,他寫了地址姓名,叫廠把車子寄到他那邊去。


    “謝謝。”我說。


    “哪裏哪裏,害你幾天沒車用。”他說。


    我隻好朝他笑笑。


    他一定是個不合常理的人,我想。


    我攤攤手。


    “怎麽?”


    “你要我開車送你迴去呢?還是我叫車送你?”


    “我可以自己迴去。”


    “我送你。”他說。


    他征求我的意見,可說了等於沒說,他揚手叫來部車子。


    我上車,他也跟著上來,我手裏還提著那幾包東西。


    我告訴司機我住的地方。


    然後我看他一眼,他大概也曉得我住的地方了。


    他不出聲。雙手依然抱在胸前,那是他習慣。


    他那副樣子,證明他隻是要賠償損失,並不是對我有什麽不良企圖。然後我看看自己,笑了起來,正如母親所說,我穿得那個樣子,誰會來看我。真是多餘。


    到了門口,我向他笑笑,“再見。”


    他點點頭,也沒下車。


    我站在路邊,看著他原路去了。


    媽說:“出了那麽久。”


    “一個人,撞壞了我的車燈,拿去修了。”


    “誰?”


    “不知道。”我忽然想起,我沒告訴他我是誰。


    “倒黴。”妹妹說。


    我笑笑,放下枕頭套子。


    那個男孩子,我喜歡那種人。


    我喜歡他的眉,很少有那麽直的那麽濃的眉。


    我曉得那種男孩子。那種是聰明的男孩子。


    妹妹問:“你呆呆的想什麽?”


    “沒什麽。”


    “你就快上飛機了,母親說,她要送她的珍珠給你。”


    “叫媽別送我。”我說。


    “媽愛你。”妹妹笑。


    “我擔心死了,”我用手托住頭,“這樣的時候,她還用這種事情來煩我。”


    “她煩嗎?”妹妹說,“你到了那邊,要多寫信。”


    “去你的。”我說,“連你自己都煩起來了。”


    妹妹笑笑,不出聲。


    “你越長越漂亮了,今天我碰見的那個男孩子,可以做你的男朋友。”我說。


    “誰?”她問。


    “我也不曉得。”我說。


    “姊,你神經了。”她笑,“怎麽介紹啊?”


    “很好的男孩子,真的。很有性格。”我說。


    “你對他印象深嗎?”


    “很深。”


    “比對國棟哥深嗎!”


    “嘿,我見了他近三十次,才知道他是誰。”


    “沒那麽慘吧?姊姊,”妹妹笑,不出聲。


    “真的。”我笑。


    “可是你還是嫁給他了,是不是?”妹妹問。


    “那也好,印象不深,有印象不深的好處。”


    妹妹大笑,“你這話讓國棟哥聽見了,怎麽辦?”


    “你不說,他聽得見嗎?”


    五糧液股票走勢和k線圖分析預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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