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後,雪千代自去後屋等了許久,清泉寺道義還是沒從後山迴來。思量片刻,雪千代也起身離開後屋,前往後山。


    湖邊小屋裏已經擠滿了人,本來設計這間小屋的時候,隻考慮到一個人生活所需的空間,所以空間並不是很大。現在一下子擠進來六個人,小屋頓時顯得非常狹窄。還好小屋的窗子開得比較大,給傷者動手術所需的光線還是充足的。


    “欸?離染軒爺爺,你怎麽也過來了?”雪千代抱著琴美,推開門,看到離染軒也在裏麵。


    離染軒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得意地說道:“我聽說雪千代做了件大事,所以特意來看一看。嗯,不錯不錯!有這份擔當和器量,遲早在武道上也會有一番成就的!”


    雪千代尷尬地笑了笑,不置可否,而是來到清泉寺道義身旁。這位清泉寺的住持正一手持刀,一手持鑷,一絲不苟地給那個男子做外科手術。一旁鮮紅的水盆裏,已經放著幾顆被夾出的子彈了。


    “叫離染軒過來,是想讓他辨別一下這個人。”正在給清泉寺道義打下手的道心解釋道,“離染軒大師交遊比較廣泛,或許知道些什麽也說不定。”


    雪千代震驚了:“離染軒爺爺原來那麽厲害啊!!”


    “嘿嘿!那是自然!你離染軒爺爺在京都這一片還是很有名氣的!”離染軒一點也不謙虛,反而相當自豪地說道,“來來來,讓爺爺好好告訴你,當年爺爺是怎樣在京都,啊不,是在畿內以武會友,膺服群雄的吧!”


    看到離染軒準備開啟‘傳奇洗腦模式’,雪千代急忙轉移話題阻止:“呐呐,離染軒爺爺那麽厲害,應該已經看出來這個人的根腳了吧!”說完,滿是期待地看著對方。懷中的琴美看到雪千代的動作,也湊趣地睜大眼睛,一起看向了離染軒。


    “真是的,就不能讓老人偶爾懷舊一下嗎?”離染軒有些‘神傷’地低聲嘟噥道,不過很快又清了清嗓子,“這個人的話,我還真的見過。雖說已經隔了四五年了·····”


    “白神繁雅,這個人的名字。”離染軒緩緩地說出了答案,“一和會組長山本廣的心腹,本身也是山本寬的子分,若眾之一。是遲早要接手若頭一職的一和會骨幹。”


    雪千代聽得雲裏霧裏的:“一和會?子分?若眾?若頭?離染軒爺爺,我怎麽聽不太懂啊······”看看一邊的清泉寺道義和道心,臉上並未露出任何不解的神色,道心還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顯然,他們是明白離染軒所說的是什麽的。唯一和雪千代一樣不明所以的,隻有他懷中那隻呆萌的琴美了。


    離染軒這時候壓低了嗓子,湊到雪千代耳邊,神神秘秘地說道:“這些東西可不是雪千代這種小孩子應該知道的哦!不過,雪千代作為我的弟子,如果想要接觸這方麵的東西···”


    雪千代也一本正經地說道:“離染軒爺爺,請一定把這些東西告訴我!雪千代可不是那種連事情的內情都不敢去了解的弱者!”‘反正聽聽又不會懷孕’,雪千代在心裏默默地補充道。


    離染軒聽了,咧嘴一笑,一副計謀得售的樣子:“我就說嘛!作為我離染軒的弟子,注定是一個強者,沒有例外!鬆尾三郎、淺野宣清、吉川進他們莫不如是···”


    話還沒說完,離染軒發現雪千代正用一種‘和善’的眼神看著自己。那隻小鹿也有樣學樣,給予自己善意的凝視。


    “唔···連一個老人緬懷一下光輝歲月的時間都不給···”離染軒一臉‘受傷’的表情,不過很快又調整過來了,“雪千代,我之後要講的事情,是關於暴力團,嗯,也就是‘黑道’的。”


    “一和會,是一個‘指定暴力團’,也就是市井中所說的黑道團夥。它是從扶桑最大的黑幫山口組中分裂出來的,唔···好像是昭和59年(1984年)分出來的吧。組長山本廣原來是山口組的代理組長,不過後來一個叫竹中正久的人繼承山口組,成為四代目之後,心中不滿,從山口組裏拉出來一幫人,組建了一和會。”


    “然後呢?然後呢?”雪千代一聽,原來是那麽勁爆的黑道對抗劇情,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


    離染軒不好意思地摸摸胡子:“然後,我就上山當和尚來了···之後的發展也不太清楚,你還不如等那個人醒了以後去問他呢。總之這種背叛的行為總是會引起對方的報複的吧。”


    看到雪千代一臉沮喪的表情,離染軒掛不住了:“雪千代喲!你以為你離染軒爺爺隻知道這點東西嗎?!那你就大錯特錯了!來來來,爺爺給你普及一下黑道的基本知識。”


    “那個,黑道裏的所謂‘子分’呢,其實是與‘親分’相對應的。兩個本沒有血緣關係的人,通過某種儀式,唔···一般是親子盃の儀式(親子杯之儀),結成了名義上的父子關係。父親的那一方呢,稱為‘親分’。兒子的那一方呢,稱為‘子分’。在這種關係之下,子分要絕對服從於親分,隻要親分說了某個東西是黑的,即使那個東西實際上是白的,子分也要把它當作是黑的。當然,子分在服從親分的同時,親分也有保護子分的義務。我這麽說,雪千代你明白了嗎?”


    ‘唔···這不就是拜山頭,認幹爹嗎···’雪千代默默地想到,點點頭,表示自己能夠理解。


    “若眾呢,其實也說是隸屬於子分,是與‘舍弟’相對應的。若眾,是與親分締結了親子關係的直係子分。而舍弟呢,從親分的角度來看,則是指的那些與親分締結了兄弟關係的人。所以,從若眾的角度看,那些舍弟是自己的叔叔輩。當然,舍弟們也會有自己的子分。各個不同親分之下的子分們,相互之間,也是兄弟關係。嗯,或者說‘舍弟’。所謂若,就是年輕的意思嘛!雪千代,你理解嗎?”


    雪千代點點頭,心中暗暗想道:‘若眾就是小弟啊···’


    “至於說若頭嘛,其實是一個職階,就是若眾之首的意思,是所有同一親分之下的子分中的第一人。雪千代,你想想啊。若眾是親分的直係子分下屬,而若頭又是這些下屬中最重要的人,那這個職位能不重要嗎?一般而言,若頭,都是組織的接班人,在黑道中是二號人物。嗯,以山口組為例,它的地位是這樣劃分的:組長-若頭-最高顧問-顧問-総本部長-若頭補佐(以上是最高幹部)-舎弟-幹部-若眾(以上是本家直屬人物)”


    “所以,那邊躺著的那個人,是未來的一和會組長?!”雪千代有些吃驚,自己竟然撿迴來一個這樣的人物。


    這時候,清泉寺道義取出了白神繁雅身上的最後一枚子彈,將其投入水盆中。又用白布擦了擦手,然後便開始給對方清理傷口,準備包紮。清理傷口用的是他特製的藥酒,傷口上敷的藥膏也是自己做的。


    清泉寺道義一邊忙活,一邊說道:“一和會,已經不存在了。去年山本廣去警局自首,宣布退出黑道,同時也宣告一和會正式解散。”他時常會下山作法事,對外界的消息比較清楚。


    離染軒倒是有點吃驚:“欸?是這樣嗎?我上山之前,一和會還混得有聲有色的,人數上不遜於山口組啊。”


    “嗬嗬,山本廣或許本來就不適合坐上組長這個位子吧,看不清大勢。開始時,一和會在人數上甚至還有一點優勢。不過在山口組的人情攻勢以及一係列的寢返工作之下,很多人又重新迴到了山口組。畢竟山口組擁有大義的名分啊。”清泉寺道義笑嗬嗬地解釋道。


    “唔···也是呢。一和會本身就是背叛的那一方,更何況竹中久正這個四代目還是在田岡文子的支持下上位的。如果那個人出麵的話,田岡一雄的眾多舍弟、若眾,都會支持山口組的吧。”離染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田岡文子?田岡一雄?”雪千代疑惑地看向離染軒。


    離染軒嘿嘿一笑:“田岡一雄是山口組的三代目,是真正奠定山口組格局之人,手段了得。而田岡文子是山口組二代目山口登的愛女,後來嫁給了田岡一雄。在山口組最艱難的那一段時間,就是這夫婦二人苦心孤詣地將組織經營了下來。現在山口組的那群老頭子,高級骨幹,基本都受過這二人的照顧,對他們極其忠誠。所以田岡一雄死後,田岡文子便成了山口組的定海神針。她如果全力支持某一個人,山口組內基本沒有人會忤逆她的意思。”


    清泉寺道義繼續道:“看著自己已經漸漸被逼上了絕境,山本廣又開始出昏招了。居然派人暗殺了山口組‘組長’竹中正久和‘若頭’中山勝正,以及‘若眾’南力。組內第一、第二號人物都被刺殺,自然引起了山口組的強烈反撲。後來,不堪長期這種對抗生活的一和會高層陸續退會或者引退,一和會算是垮了。”


    離染軒看向了一邊的白神繁雅,疑惑地說道:“一和會都已經解散了,山本廣也已經引退了,他怎麽還會落得這副田地。”


    “嗬嗬,這恐怕隻有他本人才知道了。”清泉寺道義將繃帶打上結,終於完成了這台‘手術’。“這人的體質也是好,受了這麽重的傷還能抗下來,估計不過多久就能蘇醒吧。”


    雪千代問道:“道義爺爺,今天的漢學課程還要繼續嗎?”


    “是呢,今天時間已經過了大半了啊。這樣吧,雪千代,今天就教你一些其他的東西吧。”清泉寺道義想了想道,“醫術怎麽樣?漢方醫,想學嗎?”


    其實,清泉寺道義早就有這個想法了。雪千代自幼身體孱弱,掌握一些漢醫的知識對他並沒有壞處。況且對方也正好在學習漢學,自己教授漢醫的相關知識也方便一點。而且,離染軒似乎又想將其作為弟子,教授他一些武技,再加上雪千代今天表現出來的對外道方麵的興趣,更加堅定了清泉寺道義教授他漢醫的決心。


    “嗯!雪千代,醫術還是要學學的。我等武人,一定要對身體有足夠的了解。一些簡單的病症也要學會自己醫治,以後出去周遊扶桑的時候也能多一個依仗。”雪千代還沒迴答,離染軒倒是積極地慫恿,“你離染軒爺爺也知曉一些醫術方麵的知識,之後也能傳授給你哦!”


    雪千代當然是想學的,環顧四周,道義、道心、離染軒,都或多或少的會一些醫術。有那麽優秀的資源而不知道珍惜,那跟敗家子沒什麽區別。‘不過···武人是什麽鬼。還有,周遊扶桑?現在又不是幾十年前,離染軒爺爺不會是想讓我去各地砸別人的場子吧···’雪千代有些蛋疼地想道,不過還是點點頭,表示自己想學。


    “那好,以後你的日程也要做一些調整。上午還是繼續鍛煉,下午改為專心學習漢學,傍晚時分的課業改為漢醫。怎麽樣,入道你沒意見吧?”清泉寺道義問離染軒問道。


    離染軒點點頭:“雪千代努力點的話,一個上午也可以將一天的訓練量完成的,我這邊沒什麽意見。今後的話,提水這個任務雖然還要一直持續下去,但不再作為隻要任務了。其實最近已經在考慮鍛煉雪千代其他方麵的技能。不過呐,道義,不能讓這個孩子老是待在寺廟裏啊。與醫學相關的練習也要先考慮好啊。”


    “這個我有考慮,傍晚的漢醫課業,三天一循環。前兩天是理論學習,地點放在寺裏。後一天是野外教學,教雪千代辨識一些草藥,以及一些基本的急救措施,地點就在這群山當中。”清泉寺道義顯然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了,“另外,玉川檀越那邊,我以前也已經跟她商量過了,隻要雪千代願意的話,她也是沒意見的。”


    “嘛啊···今天時間已經不多了,就先帶雪千代去熟悉一下周邊的環境好了。這座後山,可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大哦。道心,之後的事情就麻煩你了。”清泉寺道義用清水洗過手後,便帶著雪千代朝後山深處走去,開始了對後山的正式巡視。


    琴美看到雪千代今天居然沒有在那個無聊的屋子裏待著,而是主動前往了後山,很是高興,以為雪千代之後就有時間陪自己玩了。於是歡脫地從雪千代懷中跳下,走到了隊伍的最前端,好想要給這兩個人引路。


    湖邊小屋內,一下子寬敞了許多,隻剩下了離染軒和清泉寺道心,以及躺在草草搭起來的‘手術台’上的白神繁雅。午後的陽光透過窗子灑在了屋內,融融的橘光充滿了這個空間,竟產生了一種難得的靜謐。


    看著那個躺在‘手術台’上,唿吸平穩的傷號,離染軒開口了:“這個人,是我好友白神一朝的兒子,一直追隨在山本廣左右。白神一朝是原山口組三代目田岡一雄的若頭輔佐,本身也是白神組的組長。山本廣自立門戶之時,他父子二人帶著白神組脫離山口組,追隨對方。不過,沒想到山本廣那麽快就失敗了。故人之子以這副樣子出現在這種地方,應該發生了一些事情吧,我這個老家夥不出去看看也說不過去,至少確認一下好友還在不在人世。”


    清泉寺道心點點頭:“我知道了,雪千代之後一段時間的訓練我會去指導的。”


    “那就拜托你了!”離染軒說完便推開門,開始了入道四年來的第一次涉世。


    夜空下的湖邊小屋是靜寂的,除了偶爾傳進來的風聲和一些不知名的鳥在夜裏的歎息。


    白神繁雅醒了,是被夜梟的鳴叫聲叫醒的。睜眼發現自己處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窗外的景色也是曖昧不清。本能的,他下意識往腰間一摸,不料卻牽動了腹部的傷口。


    “呃!”白神繁雅緊咬牙關,強忍著不讓自己發出聲音。這已經是他的習慣了,不論是什麽時候,都不能發出過大的動靜。特別是在情況不明的情況下,最好悄無聲息地掌控住形勢。


    “最好別亂動,你身上的傷口很容易裂開,再重新包紮一次的話可不是那麽容易。”地板上,躺在一床簡素,甚至有些寒磣的寢具上的清泉寺道心提醒道,“你要找的東西,在你的右手邊。或許有那個東西的話,你才更有安全感吧。”


    白神繁雅微微側過頭,看到地上躺著一個人。但是室內太暗,看不清對方的麵貌。右手在四周稍一探尋,果然感受到了那金屬的觸感,熟練地將其握在手中。‘唔···這個重量,他連子彈都沒有卸下來嗎?’白神繁雅有些驚異,地板上睡著的那個人居然一點都不防著自己。


    “我知道你有一些想問的問題,不過,暫且先放到明天再問吧。今晚先好好休息,你的狀態也不是太好。”清泉寺道心說完便不再言語,自顧自地睡去。


    ‘嗬嗬’,白神繁雅自嘲了一番,放下手中的槍,也準備閉眼入睡。眼神的餘光卻剛好瞥到了屋頂懸掛著的一件事物,窗外的月光照出了它的輪廓。‘刀嗎······’帶著這腦中的輕語,白神繁雅也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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