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提著籃子,雪千代抱著琴美徑直迴到清泉寺,在經過本堂時正好看到了在裏麵做功課的清泉寺道義。


    “道義爺爺,我正要去找你呢!”雪千代舉起了懷中的琴美,“在後山發現了這隻小鹿,它的後腿受傷了,能幫它治療一下嗎?”


    清泉寺道義聞言,從本堂中走出:“哦?後山居然會有鹿啊?我看看。嗯???這隻鹿大概是踩到陷阱了吧,後山的話,應該是沒有人捕獵的吧,怎麽會有陷阱呢?總之,先把它交給我吧,我幫它處理處理傷口。看樣子受傷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呢,再不治療的話,可就不妙了。”


    “呦呦”發現自己被交了出去,沒有安全感的‘琴美’又忍不住鳴叫了起來,前蹄不斷地掙紮,雙目淚汪汪地看向了雪千代和薰。


    “放心吧,隻是稍微分別一會兒,等會兒我和哥哥還會來看你的。”薰上前摸著驚懼的小鹿說道,對方在薰的安撫下,也漸漸地平靜了下來,乖乖地被清泉寺道義帶到了藥房。


    雪千代的專屬房間裏,驚訝地接過了一籃子七草嫩芽的玉川紀子正微笑著聽著雪千代講述今天上午發生的種種。薰在一旁抿著笑意,默默地聽著,開心地吃起了午飯。繪理今天沒過來,估計是因為下雪的緣故,藤原綠有些擔心,不讓她上山吧。


    “原來經曆了那麽多事情啊。雪千代、薰,今天真是辛苦你們了!不但采摘了七草,還幫助了一隻受傷的小鹿。”玉川紀子並未責怪雪千代與薰輕易深入後山之事,不僅僅是因為對雪千代的信任,也有對二人初衷的感動。為父母考慮的孩子,無論是在什麽情況下,都是不忍心苛責的。


    玉川紀子拿出一個木盒:“說起來,今天母親順便帶了一些點心上來,你們等會上課的時候也可以吃一點。”


    雪千代打開蓋子,裏麵鋪著一層半圓柱形的點心,總共有九個,分為三列,一列一種顏色。


    “噢!是蕨菜糕(わらびもち),好像還有三種口味。唔,這個綠色的應該是抹茶味的,這個棕色的和黃色的又是什麽口味的?以前沒見過欸。”雪千代以為母親帶的是家中的栗羊羹,沒想到是這種新的點心。


    “這是今天上午‘茶洛屋’的永井叔叔送過來的,聽說是他們店裏的新產品呢。”玉川紀子笑著答道。


    雪千代點點頭,雖然吃住了飯,但是眼睛還是瞟向了那一盒點心:“原來是永井叔叔送過來的啊!”


    茶洛屋,雪千代是知道的,是位於西陣地區今出川通的一家和式點心鋪,主打商品就是蕨菜糕。現任老板永井英和的妻子永井理子,出嫁前曾經在玉川紀子的花道教室裏學習過。所以,每年的一月新年之時、四月花見之季、中元節,對方都會寫賀卡,並附贈一些自家經營的和式點心作為禮物。在知道玉川家多了一個雪千代之後,更是增加了禮物的分量。


    薰剛來玉川家不久,對於與家中交往比較密切的眾人並不熟悉,隻是似懂非懂地聽著自己的母親和哥哥的對話。


    “母親要一起去看看小琴美嗎?”吃完飯後,雪千代想去看看小鹿的情況。


    “嗯,可以喲!對了,小琴美可能還沒進食吧,給他帶點什麽過去吧!小鹿的話,當然是最喜歡‘鹿仙貝’了,不過,這種時候也來不及去奈良給它買這種食物。”玉川紀子想了想道,“栗子的話,家裏倒是有,鹿也是喜歡吃的。”


    雪千代聽了,不由得想到:“栗子?家裏沒有啊?···難道母親指的是栗羊羹裏麵的那塊大栗子···”想到這裏,不由得一陣肉痛:‘我最喜歡的栗羊羹又要分一部分給琴美了’。


    “母親,迴去拿的話有點麻煩,要不就先喂琴美這些嫩芽好了”薰指了指籃子裏的七草嫩芽。


    玉川紀子問道:“可以嗎?這可是你們好不容易才獲得的成果哦?”


    雪千代和薰兩人齊齊點頭。


    藥室,這是清泉寺道義平日裏炮製藥材的地方,雪千代也極少進入。剛一推開門,濃鬱的藥香就撲麵而來。清泉寺道義並不在裏麵,估計已經迴到本堂裏繼續他的日課了吧。


    小鹿琴美正趴在一塊軟墊上,兩條受傷的後腿已經包紮起來。聽到門開的聲音,兩隻耳朵警覺地豎了起來。看到推門進來的雪千代與薰,高興地垂首點頭,發出輕快的‘喲喲’聲。


    “琴美,我們來看你了!還給你帶了鮮嫩的食物哦!”雪千代與薰湊到琴美麵前,從籃子裏抓起一些嫩芽放到它的嘴邊。琴美先是嗅了嗅,然後睜大了眼睛,像是問詢般的側著腦袋看著眼前的兩個人。看到兩個小孩都向自己點頭,便暢快地吃起來。


    “咯咯,好癢。”被琴美溫熱的舌頭舔舐著掌心的薰不由得咯咯笑了起來。琴美似乎能感受到薰開心的情感,以為是自己的舔舐立了功,於是又開始舔起了雪千代的臉。


    “啊!琴美,你想幹什麽···”雪千代發現自己居然被一隻小鹿給非禮了。


    玉川紀子微笑地看著眼前歡快的兩人一鹿:“真好啊!琴美似乎很喜歡你們呢。但是,雪千代,等它傷愈之後,你打算怎麽辦呢?”


    對於雪千代與薰能夠救下琴美,玉川紀子很是欣慰,說明這兩個無邪的孩子富有愛心。但是,玉川紀子也擔心這兩個孩子會因為喜愛這隻小鹿,並恃著己方的救助之恩,將其視為自己的所有物,奪取它的自由。小孩子在富有愛心的同時,往往還會有很強的占有欲。所以,玉川紀子不得不先打一劑預防針。


    “如果琴美很久都不迴去,它的父母應該也會很擔心吧”玉川紀子感歎道:“就好比如果一整天沒有看到你們兩個的話,母親也會非常的擔心呢!”


    雪千代當然知道母親對自己說這些的深意是什麽,於是點點頭道:“等琴美傷愈之後,就把它帶到發現它的地方,幫助它迴到屬於它的地方。對吧,薰!”


    薰點點頭:“哥哥說的沒錯,我們不會讓琴美的父母擔心太久的!琴美肯定也想早點迴去,是吧,琴美!”薰摸著琴美身上的絨毛,一本正經得著問道。


    然而琴美並不能理解這幾個人所說的話,不過被薰這樣輕輕地撫摸著,它倒是感覺到很愜意,眯著眼睛上下晃蕩著腦袋。


    玉川紀子微笑著點點頭:“嗯!這樣的話,琴美的雙親也一定會感謝你們的。不過,既然你們救下了琴美,那直到琴美傷愈這段時間,你們都要好好照它哦!當然,母親也會一起幫你們哦!”


    “嗯!沒問題!”雪千代與薰鄭重地應道。


    逗弄了一會兒小鹿琴美,雪千代留下了‘傍晚給你帶新鮮的嫩草’的約定之後,離開了藥室,前往後屋開始了今天的漢學課程。


    一月七日清晨,雪千代一家正在餐廳裏喝著用昨天采摘的七草熬成的粥,外麵突然響起了一陣刺耳的警報聲。


    “嗯?地震了?”這是雪千代的第一反應,然而馬上就排除了這個可能,因為自己沒有感覺到任何震動。“難道是哪個地方失火了?不過,警笛拉那麽久,看樣子還蠻嚴重的啊!”


    等雪千代把粥喝完,外麵的警笛聲還沒結束。‘如果事態比較嚴重的話,電視台裏應該也會有播報吧。’抱著這種想法,雪千代來到外間居室,打開了電視。


    “嗯?崩禦?···”雪千代連續換了幾個台,但是上麵的文字中,都免不了‘崩禦’這兩個字。崩禦,這個古老的詞語,或許掉換一下兩個字順序,寫成‘禦崩’的話,字麵上更容易理解。雖說沒有發生地震,但是這給消息給人帶來的衝擊力也不亞於地震了。


    “天皇陛下崩禦了啊···”玉川紀子歎息道。不知什麽時候,玉川紀子與薰來到了雪千代身後。而年幼的薰,並不是很理解電視裏那看起來極為複雜的漢字是什麽意思,雖說她最近也在接受清泉寺道義的漢學教育。說到底,那也並不是這種年齡的小孩子需要知道的東西。


    『禮記·曲禮』下篇に「天子の死は崩(ほう)と曰(い)ひ、諸侯は薨(こう)と曰ひ、大夫(たいふ)は卒(そつ)と曰ひ、士は不祿(ふろく)と曰ひ、庶人は死と曰ふ」とある。(《禮記·曲禮(下)》有言:天子死曰崩,諸侯曰薨,大夫曰卒,士曰不祿,庶人曰死。)


    “是啊,昭和天皇還是沒能喝上今年的七草粥啊···”雪千代默默地想到,‘如此一來,繼宮明仁殿下今日就要即位,改稱陛下了。’


    當了六十多年國家元首的扶桑國第一百二十四代天皇——昭和天皇去世了。關於這位國家名義上元首的信息,雪千代了解的並不多,畢竟,注定他的人生的主要軌跡不在那個時代。


    昭和天皇,這是天皇死後對他的稱唿。昭和,是年號,明治以降,由於一世一元製(一個君主的任期內,隻使用一個年號)的規定,使得以年號稱唿死去的天皇成為可能。天皇生時,扶桑國內一般稱其為:天皇陛下、陛下、今上天皇、今上陛下(皇室典範中規定,敬稱為‘陛下’)。皇家無姓,男性皇族多以‘某仁’為名(並非完全這樣,比如後醍醐天皇,名為‘尊治’)。剛逝世的天皇名裕仁,所以,也可以稱他為裕仁天皇。


    幼年宮號迪宮,禦印為‘若竹’,是扶桑至今為止最長壽以及在位時間最長的天皇。宮號,又分幼年宮號與成家之後的宮號。成年後的宮號,有點姓的意思。比如,在雪千代原來的時空裏,明仁天皇的次子,禮宮文仁。‘禮宮’是其幼年的宮號,成家之後,便被賜予了‘秋筱宮’的宮號,稱‘秋筱宮文仁親王’,成立‘秋筱宮’宮家。但是太子的話另當別論,在原來的時空裏,太子‘浩宮德仁’在成家之後,並沒有成立宮家,而是繼續頂著‘皇太子德仁殿下’的名頭。禦印,即是天皇用印,不同的天皇,印也不盡相同。原來的時空裏,後來的明仁天皇的禦印就是文字印‘栄’,寓意為‘花草繁盛’。


    昭和天皇深諳作為立憲製君主所應有的行為,從來不明確表達自己的立場,不對一件事情做出明確的指示。這麽做,可以理解為維護君主立憲的政體。畢竟,在君主立憲的整體之下,真正做出決策的,應該是議會。當然,這種行為方式的好處也顯而易見:當國家發生決策錯誤時,國家元首有充足的理由把自己摘清。但是,作為一個扶桑人,或者說東亞文化圈內的人,他也相當諳熟‘腹藝’的技巧。


    據說,二戰之時,此君在討論是否向美國開戰的會議上,麵對臣下的詢問,並未作出明確的迴答,而是吟詠其祖父明治天皇決定向沙俄開戰時所作的詩句‘四海兄弟,よもの海み、なはらからと、思ふ世に、など波風の、たちさわぐらむ’(四海之內皆兄弟,奈何風雨亂人間),軍部的那群瘋子很自然地將其領會為同意開戰。於是,最終將扶桑帶向毀滅的太平洋戰爭爆發了。


    說起來,‘四海之內皆兄弟’還是語出《論語·顏淵》。司馬牛、憂れえて曰わく、人皆兄弟あり、我獨り亡し。商(注:子夏,姓卜,名商)これを聞く、死生命あり、富貴天に在り。君子は敬して失なく、人と恭々しくして禮あらば、四海の內は皆兄弟たり。君子何ぞ兄弟なきを患えんや。(司馬牛憂曰:“人皆有兄弟,我獨亡。”子夏迴:“商聞之矣;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論語》誨人以仁,然而,世事總是那麽的難以捉摸····


    無論如何,‘昭和’,這個令人百味雜陳的時代在今天落幕了。雪千代現在最關心的就是即將公布的新皇年號還是不是‘平成’,這關係到自己在這個世上為數不多的‘所謂曆史上的歸屬感’。如果年號不一樣的話,說明我確實是來到了一個與記憶中不同的位麵啊。


    雖說國家元首逝世了,但是對於雪千代這種小百姓而言,影響並不是很大。更別說政治中心早在明治時代就已經搬遷到東京去了,葬禮的舉行也主要是在東京地區,下葬地更是在八王子那一帶,離京都遠著呢。說起來,對於明治天皇選擇東京作為政治中心這一點,一些土生土長的京都人在心裏麵還是感覺很遺憾的。


    “唔···今天也下雪了呢,不過,即使是這樣,也得去鍛煉啊!”雪千代與薰換好衣服,帶上一小盒栗羊羹,撐起紙傘,在玉川紀子的囑咐聲中慢步走向清泉寺。


    結束了一天的訓練之後,迴到家中的雪千代破天荒地打開了電視,在裏麵搜尋著什麽,竟有一種唿吸不過來的緊張感。


    “平成······”雪千代腦中迴蕩著這兩個字,神情恍惚,隻覺恍若隔世,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今日上午,太子明仁舉行了即位儀式,在皇宮正殿‘鬆の間’舉行了‘剣璽等承継の儀’,正式成為了扶桑第一百二十五任天皇。下午,經國會討論,從‘平成’、‘修文’、‘正化’這三個候選年號中,選取了‘平成’為今後的年號,並將於明日正式改元。


    ‘平成’,取意自《史記·五帝本紀》中的“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內平外成。”以及《尚書·大禹謨》中的:“俞!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萬世永賴,時乃功。”


    扶桑所用的年號,都是從漢籍古典中選取的。供遴選的書目很多,四書五經以及相關的‘注’自不必提,還有諸如《文選》、《群書治要》、《維城典訓》等等唐朝就已存在的書籍,甚至《舊唐書》以前的史書····


    比如‘昭和’取意自:“《尚書·尭典》「百姓昭明にして、萬邦を協和す(《尚書·堯典》百姓昭明,協和萬邦)”。


    ‘大正’取意自:“《易経》彖伝·臨卦「大いに亨りて以て正しきは、天の道なり」(《易經·臨卦》大亨以正、天之道也)”


    ‘明治’取意自:“《易経》「聖人南麵して天下を聴き、明に嚮ひて治む」(《易經·說卦》聖人南麵而聽天下,向明而治)”


    《人間宣言》之後,天皇從‘神界’掉落人間,成為普通人。年號,隻能是民意的體現。所以,選擇年號這種事情就交給了議會。


    “雖說是平成,可是,這個平成與記憶中的平成又能有幾分相像呢?”雪千代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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