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田裏美早就注意到了玉川紀子懷中的嬰兒,但作為後輩,並不是很方便問詢這方麵的問題。好容易玉川紀子主動提出來了,裏美還想再問一些詳細的情況,她的祖母德子已經點了點頭,一副了然的樣子,搶先道:“啊!真是一位可愛的小公子啊!”聽到祖母已經發話了,古田裏美也隻好把疑問咽了迴去,轉而觀察玉川紀子懷中的雪千代。


    “欸欸欸!!這位大姐姐盯著我看幹什麽。難道她對我有什麽企圖!!”雪千代感受到了來自一位妙齡女子奇怪的凝視。


    未久,古田德子把茶湯準備好,放到玉川紀子身前。


    “玉川老師,孩子先交給我抱著吧。”古田裏美來到玉川紀子身側,主動請纓道。


    “啊!那就多謝你了。”玉川紀子小心地將孩子交到了裏美手中,捧起麵前的茶碗,觀賞一番之後,輕輕喝了一口。然後又從懷中掏出一條絲巾,擦拭碗口,將茶碗遞給了右手邊的白鳥加奈。白鳥加奈重複玉川紀子的動作,喝了一口之後,把茶碗遞給了鈴木美嘉。鈴木美嘉喝完之後,鄭重地將茶碗還給了古田德子。喝完茶之後,自然又是一番感謝之類的話。


    而在古田裏美懷中,雪千代感覺這位大姐姐好像對自己很感興趣,眼睛都把自己掃過十幾遍了。“聽奶奶說,玉川老師不是沒有婚嫁嗎?怎麽會有孩子呢?不過這孩子還真是好看啊!可惜不是女孩子,不然就可以繼承玉川老師的衣缽了···”疑惑地看著眼前的的嬰孩,古田裏美以微不可聞的聲音自言自語道。


    雖說聲音很小,但距離那麽近的雪千代還是聽清了裏美的話:誒誒,這位大姐姐,我聽到咯!什麽叫‘可惜不是女孩子···’。等等!剛才她說母親沒有婚嫁···原來如此,難怪我沒有在家裏見到其他的男性,母親還是跟舅舅一個姓氏,剛才入戶的時候,戶主也是母親本人。原來母親一直都是一個人嗎······


    正當雪千代陷入沉思之時,從外麵遊廊傳來了一陣談話聲,打斷了他的思考。


    “果然隻有這裏的櫻花才能讓人感覺到春意啊,每次到京都,都一定要來這裏一趟。春季的紅櫻,夏時的菖蒲,秋日的紅葉,冬天的白梅,平安神宮總是不會讓人失望。”一個富有磁性的男聲道,聽聲音,應該是個中年人。


    “哈哈,正如中山君所說的,平安神宮四時之景俱備,是個好去處。不過說起來,櫻的話,自然是這裏為首。夏季的話,因為川端先生的那篇《古都》,去看北山杉的人也多了起來,北區那邊成了一個新景點。秋季的話,確實紅葉最佳,其中尤以嵐山的紅葉為最。冬季的話,果然還是北野天滿宮那邊的梅花最具代表性吧。”另外一個顯得親和的男聲道,聽其聲音,大概也是個中年人。


    “北野天滿宮那邊,昨天已經去過了。季節已過,梅花已經是一片殘敗狼藉之象了···果然,‘花隻一期’啊······”第一個男聲‘中山君’感歎道:“梅花花期尚且長一些,然而‘櫻花不過七日’,若是沒有把握住時間,這轉瞬間的繁華也極易錯過。不過久我君這幾年長居京都,這種事情是絕對不會錯過的吧!”


    親和男聲的主人‘久我君’輕笑一聲:“嗯,確實如此,似我這等閑人,平日裏也隻有到處看看來排遣時間了???說起這櫻花,花期短暫之花固然讓人惋惜,不過也正是這種短暫,賦予了它們超越其他花的幻滅的,易逝的美。‘常綻且極豔之花,是不存於現世的’。恆久和秀美,注定是不相容的。”


    雪千代暗暗想到:“欸!來了兩個文藝男青年,啊不,應該是文藝男中年······都挺會享受生活的啊,聽他們的對話,感覺不像是普通人···”眼睛不由得瞟向了門口,中途看到一直舉止自如,與主人相談甚歡的母親此時卻微微低下了頭,一言不發。“母親受那兩個文藝男中年的對話內容的觸動,開始思考什麽東西了嗎?”雪千代不由地想到。


    兩人談話的聲音越來越近,隻聽‘中山君’道:“我記得這邊是一個茶室,要不叨擾一下這邊的主人,休息一下吧······哎呀,裏麵已經有客人了···”中山君來到澄心亭茶室門口,往裏一看,已經有五個女性在裏麵了,其中一個還抱著一個孩子···那個孩子好像正好在看著自己??


    此時,玉川紀子三人是背對著澄心亭茶室的大門的,而被古田祖孫則正對著大門,可以看到進門的客人,所以被古田裏美抱著的雪千代也可以看清從門口探過身來的兩人:一個是身著筆挺西服,巍巍如鬆,麵容深邃的幹練中年男子。“這應該是那位中山君吧,年輕的時候一定是一位大帥哥吧!”另一位是身著青色江戶小紋男士和服,嘴泛笑意,居容隨意的清瘦男子,手中還拿著一把和扇。“這一位應該是‘久我君’了吧,倒確實像是個富貴閑人。”


    ‘中山君’看到有三位女子背對著自己,想來應該也是客人,而且作為主人的古田祖孫明顯又騰不出手來招待自己兩人,便對一邊的‘久我君’道:“裏麵有客人的話,就不好打擾了,要不我們先去‘今在亭’怎麽樣?過一會兒可能細川君也要到了。聽說細川君還請了了吉川茶屋的那幾位,哦,對了,詩乃小姐也會到場哦!”說到最後,‘中山君’的話中頓時多了一種男人們都懂的意味。


    “呃······”‘久我君’一時語滯,苦笑著搖搖頭,又點點頭。於是兩人向茶室內的諸人道了一聲“失禮了”,茶室內的諸人也向兩人微微俯身還禮,隻有玉川紀子好像還在思考什麽,反應慢了一拍。男子也不以為意,緩緩地便退出了茶室。


    “真是的,我們幾個羨慕你還來不及,你卻總是這樣···算了,這件事情暫時不提了,下麵說說正事。話說,久我君真的不打算去東京嗎?總裁一直希望你能迴去助他一臂之力···在我來京都之前,多次囑托我一定要將你勸迴去······”隨著兩人慢慢走出茶室,‘中山君’的聲音也漸漸淡了下去。


    ‘久我君’並沒有正麵迴應:“治まれる、世の形こそ、禦吉野の、花にしつやむ、情けむ聲(為政何以,薄辭厚義。中情款款,吉野之櫻。)


    “秀次公的歌作啊···敏於行而訥於言,利眾生而不居功,這是久我君對我們的期許嗎?”‘中山君’也是個文化人,知道這首和歌是關白豐臣秀次於吉野賞櫻後所做。其中包含的意思,自然也心中有數。


    “倒不如說是對我自己的期許···中曾根先生現在權威應該沒人能動搖吧,這一兩年你們也做了好些事情,即使我不在,兩院支持你們的力量還是比較多的···況且······”久我君迴答道。兩人漸行漸遠,雪千代也終於聽不清他們之間的對話了。


    茶室內,古田裏美還在逗弄著懷中的嬰孩,“惟之君的眼睛還真是好看呢!皮膚也這麽好,幸好你是男的,不然我都要嫉妒了呢!不過,這麽可愛的孩子,怎麽會是個男的呢?身子骨也顯得那麽瘦小,完全就是一個女孩子的身型嘛!”古田裏美看著雪千代,忍不住伸出手輕輕地捏了捏他的臉。


    不堪‘欺辱’的雪千代忍不住在心中吐槽:“我可以把這個當作是性騷擾嗎!我還是個孩子啊!!!剛才還嫌棄我是男孩來著···男孩子就不能是可愛的嗎!嬰兒時期的臉型和身型怎麽能做得數呢?對!我以後一定能成長為威武的大丈夫!嗯,順便再長一張寶刀般的犀利帥臉!!欸,會不會臉更重要一點,以後好像是一個看臉的世界······”


    雪千代還在糾結身型和臉哪個優先級更高一些,澤田夫婦和玉川弘幸已經找過來了。


    “沒想到西苑這邊還有這種雅致地方呢!”互相見禮後,剛一坐下,澤田文哉環視著四周,感歎了出來。


    古田德子略一欠身道:“承蒙貴客的誇獎,這邊隻是個難入大家法眼的小茶室罷了。幾年前,從學校裏退休後,感覺自己總得找點事情來做,便拜托了這邊的宮司,來這邊辦了一個小茶室,為來往的遊客提供免費的茶水。”說完,又著手為新來的三位客人點茶。


    澤田夫婦將手中的孩子交給白鳥加奈和鈴木美嘉兩人,騰出手來品嚐麵前的茶湯。


    “很好喝呢!真是太感謝古田老師了!”喝了一口,澤田久美子讚道,擦拭好碗口,又轉而將茶碗遞給了自己的丈夫。


    澤田文哉學著自己妻子的動作喝了一口,頓時臉部表情一皺,馬上又舒展了迴來:“啊哈哈!確實很好喝呢,玉川君也嚐嚐吧!”便將茶碗見到了玉川弘幸手中。


    看到澤田文哉表情變化的雪千代嘴角一抽:“根本就沒有好好品嚐吧,這位澤田先生···他好像並不善於此道啊!”


    另一邊,玉川弘幸則是以標準的程序喝完了碗中的茶,將茶碗鑒賞一番後,遞還給了古田德子。


    一群人又稍微坐了一會,眾人看看時間也不早了,自己一行人也不好在這裏打擾太久,道一聲‘多謝款待’後,便退出了茶室。


    茶室中,古田裏美忍不住向自己的祖母問道:“玉川老師的那個孩子···祖母知道是什麽情況嗎?”


    古田德子一邊擦拭著茶具,一邊調動著自己的記憶,緩緩地說道:“應該不是紀子的親生吧,那個孩子。紀子的話,應該是昭和四十年(1965年)春季進入藝大的。那時候她才20多歲吧,可是標準的秋田美女哦,麵容姣好,氣質上佳,又極有教養,學校裏許多男老師和學生都有追求她,其中不乏一些家世以及自身能力都極好的追求者。那段時間,紀子每天到學校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處理堆在辦公室門口的信件和禮物······”


    聽到祖母講起了自己偶像的青春曆史,古田裏美感覺自己胸中的八卦之火已經開始熊熊燃燒起來了:“哦!秋田美女呢,據說小野小町也是秋田出身呢!秋田還真是一個神奇的地方啊。然後呢?然後怎麽樣了?”


    “然後紀子都拒絕了。據說有幾個人被拒絕後心懷不滿,聯合起來想要耍一些陰暗的小手段,但那群人都攤上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大多都進了監獄,沒進去的也被遠遠地逐出了京都···”古田德子仿佛又想到了當年的有趣場景,笑著對自己的孫女說道。


    “欸!!真的嗎?玉川老師好厲害啊!”


    古田德子想了想,道:“真實情況到底怎麽樣,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那段時間警視廳的人確實來過幾次學校,也有幾個男教師向學校提交了辭呈。嗯,也有一些女教師······想來即使不完全是事實,也差的不多吧。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學校裏盛傳著紀子後台很強大的說法,狂熱追求她的人也消停下來了。後來,由於工作原因,加上性格、愛好方麵比較貼近,我跟紀子也接觸的比較多,感覺她並沒有關係比較密切的男性朋友,也一直過著一個人的生活···所以說,那孩子,應該不是她親生的吧···”


    古田裏美張張嘴,歎道:“原來是這樣嗎?玉川老師原來一直都是獨居啊!這麽說來,她還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啊·····欸!奶奶你剛才說,玉川老師是昭和四十年進入藝大的?”古田裏美心中又默默算了算:“今年是昭和六十年·····這麽說來,玉川老師不是已經40多歲了嗎!?看起來完全不像啊······說他是我姐姐,也不會有人懷疑吧。”


    茶室外,玉川紀子一行沿著原路返迴。一路上,雪千代都感覺自己的母親狀態有點不對:“母親從剛才開始,一直都有點心不在焉的,是在想什麽心事嗎?”


    終於又迴到了神社的入口處,太陽已經西移,不知不覺已經是傍晚了。落在了最後的玉川紀子迴首看了看那片紅色枝垂櫻,眼神迷離,茫然自語道:“世の中に、たえて桜の、なかりせば、春の心は、のどけからまし(浮世若無櫻花跡,孤寂春心何所依)。”


    “在原業平的和歌嗎···母親果然有心事···”雪千代雙手抓著玉川紀子的衣服,抬頭看向自己的母親。察覺到雪千代目光的玉川紀子朝他笑了笑,便加快步伐,趕上前麵的幾人。


    “玉川家的諸位,先來我家坐坐怎麽樣?順便吃個便飯,之後我在送你們迴去。”車內,澤田文哉熱情地邀請道。妻子久美子也點點頭:“請一定要來寒舍坐一坐,而且也不遠,就在祗園那邊。”


    玉川紀子看看其他三人,好像並沒有拒絕的意思。再看看雪千代,隻見他雙目睜得圓滾滾的,炯炯有神,好像也在期待著什麽···於是便道:“一直這樣麻煩你們真是不好意思啊,不過既然賢夫婦盛情邀請了,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雪千代確實在期待著:欸欸欸!終於可以吃飯了嗎?這幾個月都在喝奶,好想嚐嚐其他的料理,即使硬物不能吃,喝口湯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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