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太醫的話,周昌帝若有所思地掃了殷家眾人一眼,然後繃著臉,抬腿朝大門走去。

    “皇帝起駕!”李德忙喊了一句。

    “恭送皇上。”眾人跪倒。

    電光石火間,殷憲珂與殷慈墨交換了一個眼神。

    “爹,你把爺爺扶進屋去,我和景王去送送皇上。”殷慈墨一邊說,一邊看向君景頤。

    君景頤與之對視了良久,才點了點頭。

    略猜到他們是想跟皇上求情,君南夕君臨江等幾對人相視一眼,都很有默契地沒追上去,有時候做得多了,反而適得其反。連蠢蠢欲動的寧王都蔫了。寧王現在也學精了,出頭的事他盡量少做。

    此時,眾賓客有些不知所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不知道怎麽辦了。想走吧,又沒個帶頭的,留下吧,殷家發生這樣的大事,肯定是無心繼續下去的了。同時心中不勝感慨,原本熱熱鬧鬧辦壽宴的殷家,轉眼間卻落得這麽一個下場,雖然是他們咎由自取,卻未免讓他們有一種世事無常的滄涼感。看來,迴去得教好下麵的小子,別像殷泰淵一樣犯渾,連累整族人。

    就在這時,殷崇亦走了出來,對謝老爺子幾位說道,“幾位老爺子請留步。”

    其他賓客都好奇地看著幾位老爺子。

    殷崇亦又對眾賓客說道,“各位貴客,你們請到前麵,一會我著人安排你們離開,不便之處,還望你們諒解。”

    眾賓客忙應了下來了,又說了幾句客氣話。便跟著引路的人去了前麵,其實他們早就想走了,呆在這很不自在。

    景王留下來是肯定的了,景王妃自然也跟著。謝意馨見她祖父沒有走,與君南夕倒是留了下來。湯靜塵有樣學樣,也拉著靜王留了下來。

    殷崇亦看了他們一眼,也沒有出聲趕人,算是默許了。

    “持禮公,我家老爺子想見你一麵。”殷崇亦說道。

    其他幾位老爺子都是薑桂之性老而彌堅的人物,整個事情串聯起來,也讓他們看出來幾分了。

    謝老爺子緩緩轉過身,溫和地說道,“我就不進去了,讓他把時間都留給子孫們吧。況且我和他之間,無事不可對人言,也沒什麽需要私底下說的。”

    明智的選擇,聽眾在心中說道,確實,他爹現在這個樣子,進去讓人誤會了怎麽辦。不是他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這樣的身體狀況,隨時都可能——萬一他們兩人說

    過話之後殷老頭就去了,算誰的?他們自認擔不起這個責任,也不想惹這麻煩。

    殷崇亦忙說,“持禮公,我知道你很為難,但這是我祖父最後一個心願了,求你成全他,讓他走得安心吧。”

    謝持禮不語。

    “而且,如果真的不幸,我們殷家決不怪你!幾位老爺子可以作證。”

    最後一句,殷崇亦是咬著牙說出來的。他自然明白謝持禮的顧忌,也知道沒有這樣的保證,他是不可能會進去的。

    “這樣不好吧?”謝老爺子還是不答應。

    殷崇亦急了,哀求地看著另外幾位老爺子。

    幾位老爺子想了想,勸道,“進去吧,看一眼也好。”

    謝持禮眉頭微皺,略顯為難,“好吧。”

    見他答應了,殷崇亦眼中閃過一抹欣喜,“持禮公,請隨我來。”

    謝意馨擔憂地看著她祖父,她挺怕裏麵會發生什麽不可預知的事情的。

    察覺衣袖下的手被人握住,謝意馨扭頭看去,隻見君南夕低頭看她,“放心吧,會沒事的。”

    謝意馨失笑,然後輕輕點了點頭,是啊,自己真是過於操心了。她祖父曆經了那麽多的風風雨雨,怎麽會連那點定力都沒有?

    不過,想是這麽想,結果沒出來之前,她多少還是有點擔心的,唉,女人的心態。

    謝老爺子被引進一間屋子,屋子四麵開闊,一眼望去,無法藏人。顯然,這是殷家為了讓他對他們談話放心而考慮的。

    殷憲珂原先躺在一張躺椅上閉目養神,察覺有人進來後,才睜開眼睛,“咳咳,你來了。”

    “你有什麽話,就直說吧。”謝持禮淡淡地開口,絲毫不為他垂垂老矣的老態動容。

    “咳咳,我輸了,又一次輸給你了。”殷憲珂的聲音裏滿是頹然。

    謝老爺子不為所動。

    “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泰淵和我妹妹的醜事,我知道是你設計的。緣由是什麽,你知道,我也知道。現在我隻是好奇你是如何做到的?”

    殷憲珂激動地拉著謝老爺子的衣袖,“咳咳,你告訴我吧,就算讓我死個瞑目也好。”

    謝持禮不動聲色地拿扯開自己衣袖,“我不明白你說什麽。”

    嗬嗬,雖然我經常和你作對,卻一直也知道謝持禮曆來磊落,可不是那種敢做卻不敢承認的人。這裏隻

    有你我二人,你何必不承認呢?

    謝持禮依舊沉默,目光落在地上,微低著頭,嘴角微抿,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

    “謝持禮,你這樣太讓我失望了。”

    “我實在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知道你急於讓殷家擺脫困境,可也不能誘哄我讓我說不出我根本沒做過的事啊。”謝老爺子一臉無奈,那樣子就像在對待鬧脾氣的孩子。可眼中的了然卻讓殷憲珂瞧得真真的。

    他知道,最後一點伎倆也被瞧破了,這想法一閃而過的時候,他哇的一聲,又吐出一口血。

    “為,為什麽?”他想問,為什麽輸的總是他?到了這種時候,都已經勝利了,謝持禮為什麽還沒被勝利的喜悅衝昏頭,仍然理智謹慎?

    謝老爺子上前,好心地扶著他躺迴躺椅上,還拿著旁邊的手帕給他擦掉了嘴巴周圍的血跡。

    地下,某個隱蔽處,周昌帝輕哼了聲,甩袖而去,帶起一陣寒氣。

    君景頤透過洞裏的光線看了頂上屋裏的兩人最後一眼,然後追著他父皇而去。

    計策已被看破,殷慈墨也沒有攔人,隨後也陰沉著臉跟了出去,

    最後一次翻身的機會,也沒了。

    出到洞口,光線刺得她眼睛微眯,她不由得歎了口氣,殷家沒救了,迴力乏天。

    周昌帝出去的時候,覺得又被殷家給耍了,心情正不爽,也沒有放輕腳步。

    那咚咚的聲音隱隱傳了上來,殷憲珂對上謝持禮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忍不住又能咳了幾聲。

    謝持禮一邊給他擦去血跡,一邊說道,“你想打敗我,卻又從來都低估我。你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我,總覺得我的成功是上天厚愛的成分多,自己的實力隻是占了少數。正是你這種不願意正視對手,卻又不憤對手的性格,才讓你一生都難受。”

    殷憲珂聽著,一臉的怔忡。

    謝老爺子湊近他的耳朵用隻有兩人聽到的聲音說了一句,“你沒想到吧,其實我也會藥理,而且比你還要精通。”

    殷憲珂瞪大了眼,喘著氣,“你,你,是,是說——原來,原來如此!”

    殷憲珂頹然了,有氣無力地說道,“你出去,給我滾!”

    周昌帝前腳剛走,後腳殷家周圍就被官兵給圍上了。原本就氣氛低迷的殷家頓時陷入極度的恐慌,

    緊接著,殷泰淵被帶走,殷家眾人都不吭聲,麻木

    了,有些人眼中閃爍著快意,大家對殷泰淵這個給他們帶來可怕災難的人沒有絲毫同情,可以說是憎惡的。

    謝持禮出來後,幾位老爺子和他說了兩句,囑咐了讓他等他們一道走之後,相攜進去給殷憲珂道個別。

    謝意馨與君南夕迎了上去,她祖父畢竟年紀大了,謝意馨與君南夕兩人分別站在他的兩側扶著他到一旁的椅子坐會。

    謝老爺子欣慰地拍拍兩人的手。

    院子裏的氣氛凝重,在場的人僅在謝老爺子出來的時候關注了他一眼而已,然後就各做各事。

    朱聰毓領著蔣沁夏走了過來,朱聰毓開口說道,“景王爺,景王妃,殷側妃,一切都會順利的,別太傷心了。”

    君景頤點點頭,蔣初籃隻是微微一笑,然後朝她妹妹招了招手,蔣沁夏走了過去。

    殷慈墨抬眼,看到是他們,“是安國侯世子和世子夫人啊,謝謝你們的關心。”

    看著不對,蔣沁夏忙甩開她姐姐的手,特意上前一步,擋在兩人中間,“我們是過來和你們道別的,天色也不早了,該迴了。”

    殷慈墨點了點頭,“那就不耽擱你們了,你們慢走。”

    然後轉過頭來對君景頤和蔣初籃說道,“王爺,你先和王妃迴去王府吧。隻是,可否讓我想留下來,晚些時候再迴?”她輕聲問道,麵露疲態。

    “留下來也不是不行,隻是夜兒和雪兒兩個孩子呢?”君千夜君千雪正是殷慈墨所生龍鳳胎的名字。

    “夜兒和雪兒就麻煩姐姐照顧了。”殷慈墨略帶歉意地說道。

    “看妹妹你說的,什麽麻煩不麻煩的,他們也要叫我一聲母親的。而且兩個小家夥都很聽話,照顧起來也不累。”將初籃笑著,手不自覺地欲摸上小腹,想到什麽,卻生生忍住了,然後手往上,捋了捋頭發。

    看到她突兀的運作,殷慈墨眼睛一閃。

    幾句話的功夫,幾位老爺子出來,然後一大君人相攜離去。

    他們走後,殷慈墨被叫進屋裏。

    “咳咳,這是我們殷家暗地裏的力量和錢財,祖父全交給你了。”殷憲珂悵然地說道。

    殷憲珂示意,貼身小廝拿出一個盒子。

    “殷家的未來,就在你身上了。”殷憲珂滿臉的正經與嚴肅。

    聞言,殷慈墨並不意外,平靜地接過了盒子。這迴,偌大的殷家,就她運氣好地躲過了

    一劫,殷家如今能指望的人就隻有她了。

    “我們殷家眾人會在嶺南忍辱負重,等待能凱旋歸來揚眉吐氣的那天的。”殷憲珂直起身子,目光如炬地盯著殷慈墨,不放過她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所以,你一定要努力,答應我!”

    殷慈墨深吸了一口氣,對上她祖父的眼睛,“我答應你。”至於什麽時候能做到這個承諾,再看吧。

    得了她的承諾,殷憲珂放心地閉上了眼,他的心腹小廝極有眼色,忙上前,將殷慈墨請了出去,

    殷慈墨點了點頭,知道她祖父時間不多了,肯定還有一些事要交待她父親叔伯等人的。

    沒多久,便傳來了她祖父去了的訊息,殷慈墨很平靜地接受了。

    *******

    他們往門外而去,君南夕狀似不經地問,“剛才安國侯世子攔住了你?”

    提起他,謝意馨眼中劃過一抹厭惡,“是的,還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聽著她語氣裏的嫌厭,君南夕滿意地勾起唇,叮嚀,“這個人腦子有毛病,以後遇上了,有多遠離多遠,別靠那麽近。”

    君南夕能忍受別的男人對她的欣賞,因為她的美好,並不是隻有他一個人看見。卻不能忍受別的男人打著為她好的名義做出傷害她的事。朱聰毓這個人,他遠遠就能感覺到他散發的一股惡意。

    說話間,兩人已出到門口,送了她祖父一行人上馬車之後,君南夕攬著她的腰,扶著她上了馬車。

    似有所感,臨進馬車前,謝意馨迴頭了。

    隻見逆光處,朱聰毓定定地站在一株大樹下,光線打在他臉上,晦暗不明。

    君南夕也轉過頭,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見到是朱聰毓,眉頭微皺,身子往前挪了挪,替她擋住了那束惡毒的目光。

    朱聰毓這個人,不能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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