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管事,此事我一個內宅婦人做不了主,還請安管事等幾日,待老爺子迴來再作決定。”謝老夫人緩緩說道,這副商量的口吻足夠禮賢下士了。

    安文白跪下,頭重重一磕,“請老夫人寬宥,安某自知吾對謝家來說可有可無,可是此事,安某確有不得已的苦衷,還請老夫人給個準話。”

    安文白如此表現,顯然去意已決。

    安文白的逼迫讓謝老夫人很是不喜,遂磕上眼睛不說話,氣勢全開。

    老夫人曆經兩朝,絕非一般的內宅老婦,低沉的氣氛壓抑在眾人的心頭上。

    安文白也不好過,唯有咬著牙硬挺。

    “奶奶,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此乃人之常情,既安管事有了更好的去處,咱們也不能攔著不是。”

    謝老夫人淡淡地掃了安文白一眼,才道,“小孩子家家,不要亂說話。”

    “求老夫人成全!”安文白再次磕頭。

    “罷了,你且起來罷。”謝老夫人揉揉額角,神情不愉。

    說了那話後,謝意馨便退到了一旁,低著頭不說話,劉海遮住了她的眸光,也遮住了那一閃而逝的冷意。如果沒見到安文白之前,她還存著挽留他的想法,那麽當聽到他一心求去的話語時,這種想法已經煙銷雲散了。

    可是這一世,他走,可以,卻不會像前一世一般站在道德製高點,帶著世人對他的同情離去。這一世,主動背主的陰影將永遠伴隨著他。

    誠如她所說,安文白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管事而已,他們謝家還損失得起。上一輩子是她蠢,她祖父斥責她,不是因為她氣走了安文白,而是她讓謝家陷入了太過被動。

    就在謝意馨愣神的時候,謝老夫人已經準許了安文白的辭呈。

    一刻鍾後,當安文白蹋出謝家大門時,他忍不住鬆了口氣。謝家不是不好,憑良心說,謝家待他們這些人還是很好的。可是,持禮公的知遇之恩,他父親已用一生去報答,足矣。他不是一個甘於平凡的人,他對算學癡迷,亦想在這一領域登峰造極名留青史!

    那樣的算學方法他生平僅見,真恨不得一窺究竟,可那人卻說那是不能外傳的,除非——再加上那人治好了他兒子的病,這兩樣加起來,才讓他下了另登高枝的決心。

    他也是一個愛惜羽毛之人,可那人說不必他擔心,一切他自會安排好,必不讓他擔上背主另投的名聲。如今看來,那人的安排

    不知是哪個環節出了錯,那背主的名聲自己得擔著了。想到這,他自嘲一笑。不經意地抬頭,陽光刺得他眼睛發疼。

    就在他抬腳欲走之時,一個聲音叫住了他。

    “安管事,且慢。”

    安文白頓住腳步,轉過身,心中升起一股大禍臨頭的感覺。見到來人是謝意馨,他笑笑,“謝小姐叫住安某有何事?”

    此時,一群舞獅的人經過。見到持禮公府門口明顯有狀況,特別是謝意馨出眾的容貌更是吸引人,遂他們都好奇地停了下來,也不吹吹打打了。

    安文白心中的不安更強烈了,恨不得立即拔腿走人。

    “安管事,你真的決定了?需知,開弓沒有迴頭箭,你想走容易,可是想迴來就難了。”謝意馨說出這樣的話,仿佛是來做最後確認的。

    “安某去意已決,且謝老夫已同意,還請小姐不必再勸。”安文白沉著臉。

    “既如此,我就不必多做挽留了。安管事,雖然你有了更好的去處,但你在我們謝家工作了幾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主仆一場,這些是我們謝家的一點點小心意,收下吧。”

    謝意馨的話並不顯刻薄與過分。可越是這樣,越顯得謝家人敦厚。

    安文白頓時冷汗直冒,他本身自求離去,已是背主,再收下這些,便是他渾身長嘴也說不清了。安文白看著她的目光驚疑不定,謝大小姐此舉不知是誰教的,甚是狠毒啊。

    群中有人唏噓,“這人得有多好的去處啊,連謝家都不樂意呆了。”

    “別胡說,搞不好人家是老家有事不得不迴去呢。”

    更有人眼尖,瞄到遞給安文白的是麵額兩百兩的銀票。議論聲頓時更大了,不少人覺得謝家真是大方厚道。

    “謝謝大小姐的好意,可是在下不能收。”他此刻無比後悔,怎麽就沒早點出了這謝府呢。

    “還是收下吧,畢竟主仆一場。”謝意馨輕笑。

    “大小姐,我真不能收。”說著,安文白罷罷手,推開人群,踉蹌而出。

    “來人,把這銀票給安管事送家裏去,他不仁,我們謝家卻不能不義。”

    “是——”一個小廝接了銀票,麻利地朝安文白離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謝家不愧是持禮公府,真是仁義厚道啊。”

    “那是,你們也不想想持禮公是帝師,家人能差了?”

    “你們不覺得持禮公府太軟弱了嗎?被人一腳踹開後還給人銀子,太傻了。”

    看了一出戲,舞獅隊的人簇擁著走了,嘴上卻不停,說著最新的談資。

    這廂,走在迴春暖閣的路上,春雪終於還是忍不住發了一句勞騷,“小姐,那姓安的這樣,你為何還要給他銀子啊?”

    “他做錯是他的事,可我們謝家卻不能辱沒了家風。”謝意馨不會告訴她,這是捧殺,經過今天的事,安文白這樣的人除了某些人,又有何人敢用?

    持禮公府斜對麵的茶館的某個包間裏,一個蒙著麵紗的少女低歎,“真沒想到,謝老爺子和第三代皆不在的情況下,謝家裏頭還有明白人。”

    幾個跟著她的隨從都垂頭不語,目不斜視,可見其調教人的手段之高。

    “主子,那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

    “找,繼續給我找人,算學上獨道天賦的人,用心找,總能找到。”

    “那安文白?”

    少女搖頭,“被這謝大小姐這麽一攪和,安文白這個棋子是完全廢了。就算我們把安文白培養好了,背棄謝家永遠都是他的汙點。天賦再高的人,一旦品德上有了缺失,亦走不了太遠。安文白不亞於一顆廢棋,我要來何用?”她的原意是將安文白打造成一柄對付謝家的利器,隻要一亮出來,便能對謝家造成負麵影響。可惜如今謝大小姐這麽一攪和,反倒是安文白無顏麵對謝家。

    其實少女不知道的是她上一世的計劃的確成功了,隻要安文白與謝家人同時在場的情況下,總會帶給謝家一些不好的言語攻擊,而謝家卻是不便反駁。

    “不過此人仍需妥當安排,先冷一陣子再說。”想了想,少女又補充了一句。

    “是。”

    “咱們走吧。”臨上轎子前,那少女隔著麵紗朝謝家大門看了一眼。

    她其實覺得很可惜,此計那麽周祥,一環接一環,卻未能成功,而且還嚴重影響後續的計劃。不過也讓她看清了她對謝家這位大小姐的了解還遠遠不夠,不知這謝家大小姐是否一直以來都在扮豬吃老虎?不管是不是,以後的計劃絕不能漏算了她!

    就在一行人起轎後不久,後麵遠遠地輟了根尾巴。

    稍晚,小丁迴來複命。

    “蒙麵女子?”謝意馨正在給一株牡丹個修剪枝丫,眼神很是幽深,“你說人跟丟了?”

    “小的慚愧,隻跟到永

    和胡同那邊便把人跟丟了。”

    聽語氣看表情倒沒多大意外,“然後你就直接迴來了?”若是如此,這等愚蠢之輩她可不敢重用。

    小丁一個機靈,“哪能啊,我繞了兩條胡同四條巷子,才從禾記酒樓的後門迴來的。”

    “還算機靈,春雪,給他二兩銀子吃酒。”謝意馨滿意地點頭。

    “謝大小姐。”小丁接過銀子,眉開眼笑的。

    聽了小丁的迴報,謝意馨心中已經有點普了,就算隻是猜測。這件事中,朱聰毓也有插手的嫌疑。若他真如她所猜測般插手了,那麽他的目的又是什麽?有了前世的記憶,朱聰毓的目的便有了依據,再迴想上輩子安文白最後是為誰效力的,更加逼近她心中的猜測了。

    幾日,安文白之事在小部分茶樓飯莊等市井之地有人談起,開口閉嘴全是對謝家讚譽有加的話,對安文白似乎也沒有多重的不利於他的流言,畢竟他如今閑散在家,尚未給新東家效力,隻是他的離開讓不少人撓頭。

    隻是這些人都不知道他們此刻談論的事是兩個女子之間博弈的結果。

    謝老爺子訪友迴來,聽說了此事,大讚了謝意馨一迴,誇她進退有據,處理得當。

    謝意馨倒沒覺得有什麽,她很清楚她與殷慈墨的距離,此時的殷慈墨已經在殷家有了一定的發言權及行事權,而自己在家中卻還說不上話。那天之事自己能小勝那人,不過是因為自己出奇不意罷了。

    謝老爺子見她小小年紀,便能有如此沉穩得體的表現,很是高興。

    而謝意馨趁此機會朝老夫人要了她娘嫁妝的處置權與管理權。並非她不信任祖母,而是因為她手上沒錢沒人,想辦什麽事都束手束腳的,太過被動。

    在謝老爺子的示意下,謝老夫人把謝意馨她娘的嫁妝交迴她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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