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雷音寺,為景國公鑄劍而來?”


    莫說是陸漪,就連一旁的神秀和尚與遠遠望著這間茅草屋的澄慧臉上都有些詫異。


    陸景看了一眼方丈和尚,早已釀出的那一縷氣魄不失,這氣魄落入持心筆中,沾染墨汁,最終落在桌案上的草紙上。


    陸景身著白衣,手持持心筆,筆勢極穩,當他落筆,一縷正氣夾雜在墨水中,印染在草紙上。


    但是令方丈和尚與神秀和尚感到驚異的是,這位白衣的景國公隨意寫下一行文字,一筆一畫間卻如有劍影森森,令人遍身寒意。


    就在二人驚歎中。


    陸景接連寫下的兩頁草紙,每一頁草紙上不過一行詩文,卻令陸景額頭大汗淋漓,就好像經曆了一場大戰事。


    “劍影獨隨孤月逝,文旌高拂九天開!”


    “日光吐鯨背,劍影開龍鱗!”


    兩張草紙,陸景以草書寫下兩行詩文。


    那詩文落成,墨氣夾雜著劍氣又夾雜著縷縷浩然之氣透過紙背,在這虛空中若隱若現。


    陸漪、澄慧俱都看不清這詩文中的奧妙,不過隻是驚訝於這兩句詩文中熾盛的鋒銳氣。


    孤月逝、九天開!


    吐鯨背、開龍鱗!


    每一種意象都大氣森然,劍氣騰飛令他們敬佩。


    可看在神秀和尚與方丈和尚眼中,這兩張草紙上的文字卻自有極妙的用處。


    “陸漪,你且收好這兩張草紙,等迴了陸府便尋兩個錦囊來,將草紙疊好放入其中。


    你與表姐莫要忘了隨身帶著,關鍵時候也許能起些作用。”


    陸景將兩張草紙遞給陸漪,仔細叮囑。


    陸漪見陸景這般鄭重,也就小心翼翼的將這兩張草紙貼身放好,不過眼中還帶著些好奇,不知這兩張草紙究竟有何作用。


    一旁的方丈和尚笑明明說道:“景國公扶光劍氣可開九天,浩然氣神鬼辟易……


    如今這劍氣、浩然氣俱都融於這兩幅字中,卻不想這兩幅平平無奇的草紙竟有這等殊榮,可受景國公可斬妖除魔的詩文。”


    一旁的神秀和尚聽到方丈和尚的話,明顯有些不滿。


    他撇了撇嘴道:“方丈師兄此言差矣,草木山川自有其林,萬物與人相比其實並無貴賤。


    不曾想方丈師兄也喜歡拍貴人的馬屁。”


    “貴人?”陸景有些恍惚。


    還記得兩年以前,他身在太玄金中抬頭以看,滿眼滿目都是貴人。


    短短兩年之後,他在別人眼中卻也成了貴人。


    陸景有此心念剛想說些什麽。


    一旁的方丈和尚卻眉眼含笑,搖頭說:“並非是我想要拍景國公的馬屁,而是我雷音寺的佛陀大夢忽醒,大約見了些隱秘。


    所以專程派我前來拍景國公的馬屁,也為景國公鑄劍,好以此結個善緣。”


    大夢忽醒,來結善緣?


    陸景摸了摸腰間的屠仙黑金,問道:“佛門向來不願沾惡因果,大師專程從雷音寺為我鑄劍自然極好。


    可是,為陸景鑄劍難免要得罪天下龍屬,大雷音寺乃是佛門聖地,又何必蹚這一遭渾水?”


    天下廣大,並非隻有大伏五方海才可孕育真龍。


    近入北秦、西域。


    遠如海上妖國,那虞淵、煬穀俱都有真龍盤踞。


    陸景與五方海中的恩恩怨怨倒也不算什麽,可若是陸景以天龍骨鑄造隨身之劍,總要受天下真龍的怨怒。


    方丈和尚聽到陸景的話,臉色一苦:“以八境天龍白骨鑄劍,這可不是一件輕易的事。


    景國公若想鑄劍,我隨身帶來了一顆大僧舍利,大雷音寺願意以此相送,又何須苦苦熬煉那天龍白骨,何必無端染惡因?”


    “大僧舍利?”


    神秀和尚聽到方丈和尚口中的舍利二字,明顯一愣。


    陸景也不由皺起眉頭。


    他仔細注視著眼前這位身材矮矮胖胖,臉上始終含著笑意,一身氣血卻深不可測的大雷音寺來客,心中尚有許多疑惑。


    舍利子……本身便是難得的至寶。


    對於佛門而言,舍利子都是高僧所留,往往受寺廟供奉,高塔珍藏。


    有些高僧的舍利子甚至能夠收受香火,地位超然。


    可偏偏大雷音寺方丈和尚來太玄京說是為陸景鑄劍而來,還隨身帶來一枚大僧舍利,願意送給陸景鑄劍……


    這不免令陸景心生疑惑,大雷音寺與陸景並無多少淵源。


    唯一的交集,還是身在河中道的時候,陸景在長柳城中寫下斬龍檄文,雷音寺那位背負菩薩的行者曾經前來助陣於他。


    說起來,陸景還欠那位靜亭行者出手之情。


    便是這般背景下,大雷音寺卻有如今這番舉動,令陸景百思不得其解。


    神秀和尚與澄慧相顧無言。


    陸漪聽得懂舍利、龍骨,卻不知自己這位三堂兄究竟想要做什麽。


    方丈和尚看到陸景眼中泛起的疑惑之色,不由收斂了臉上的笑意。


    “景國公何至於這般驚訝?你尚且年少卻高居國公之位,承太華之脈以修行,食邑八萬戶。


    且不提國公之位的貴重,有太華之脈,再加上景國公的天資,國公一身氣血修為自可扶搖而上,有朝一日肉身鑄造天府,踏入人仙之境亦有可能。


    至於國公的元神修為……照映五顆元星,甚至照出人間、太白、天王三顆極罕見的星辰,前路一片坦蕩。


    國公隻需不死,最低也是一尊天人。


    似伱這般的人物想要鑄劍,大雷音寺贈一顆大僧舍利,又算得了什麽?”


    “如果景國公願意,其實可以廣發書信。


    天下不知多少名門,隻怕都會來見景國公,共襄鑄劍之事。”


    方丈和尚娓娓道來,最末了,他還狡黠一笑:“可是天下名門,少有人如我大雷音寺人間大佛一般可白日入夢,不知道景國公將要鑄劍,給了我大雷音寺一個親近國公的機會。”


    他這番話令一旁的陸漪心中滿是驚異。


    她不時看向陸景,看到陸景平靜的神色,感知到陸景深邃如淵的氣魄。


    數年以前,年幼的陸漪還曾經因為南國公府拖延婚約,太玄京中四起閑言,而對這位三堂兄生出厭惡。


    可今日,陸漪驚覺這位與她一同前來大昭寺的三堂兄……已然成了真正的大人物。


    就連大雷音寺這等佛門聖地,都要前來討好。


    陸漪腦海中思緒閃爍。


    正在這時,自遠處來路上忽然有一道聲音傳來。


    “天下隻有人間大佛可大夢人間?


    此言差矣。”


    有人手持拂塵自那小路上走來。


    來人一身黑色道袍,頭上梳著道髻,下頜留著一簇胡須。


    這道人生的劍眉心目,眼神銳利,身後甚至還背負著一把長劍。


    那長劍十分寬大,恰如傳說中那九天蕩魔祖師的除妖劍。


    方丈和尚看到來人,臉上頓時多出些惱怒來。


    “拍馬屁一事,真武山也要與大雷音寺搶?”


    “既然是善緣,大雷音寺結得,我真武山自然也結得。”


    那道人一甩拂塵,向陸景行禮。


    “真武山道劍行走?”


    陸景一眼便看到那道人劍柄,劍柄上密密麻麻的篆刻著道經,多是一些斬妖除魔,守人間太平的經文。


    再看那劍柄製式,以陸景的見識自然不能看出這位真武山道人是何來頭。


    “道人趙青陽,見過景國公。”


    趙青陽恭恭敬敬向陸景行禮。


    方丈和尚卻朝著趙青陽擠眉弄眼做鬼臉。


    趙青陽皺了皺眉頭,罵道:“半截都快入土,卻還這般玩鬧。”


    陸景左右看了二人一眼,又看向趙青陽:“你前來太玄京,是為我鑄劍而來?”


    趙青陽搖頭:“迴稟景國公,小道人不會鑄劍,但受我山主之命,特意前來太玄京,為景國公送上一爐香灰。”


    他說話間,一撫道袍長袖,麵前頓時多出一爐香灰。


    陸景不知這香灰來曆,但以他如今的修為卻可以輕而易舉的看出這一爐香灰中,不知蘊含著何等澎湃的元氣。


    這些元氣就如同一粒粒結晶,沉積在香灰中。


    “這香爐中,便隻是挑出一粒香灰,隻怕也是極貴重的寶物。”


    陸景心中低語。


    那趙青陽卻瞥了一眼方丈和尚,道:“人間大佛已然是佛陀,可夢人間。


    我真武山山主雖然隻是凡人,但卻也知景國公將要鑄劍。


    佛陀能為,凡人也能為。”


    “方丈師兄,不知我這一爐香灰比你那大僧舍利子,孰貴孰輕?”


    方丈和尚雙手合十,唿了一句佛號,搖頭說道:“舍利子貴如佛陀身,一爐香灰如何能比?”


    趙青陽自顧自笑了笑,並未多說什麽。


    但他眼中的神色卻好像在痛斥方丈和尚自欺欺人。


    大雷音寺的舍利子。


    真武山的香灰。


    陸景左右看了看。


    方丈和尚、趙青陽也也俱都向陸景行禮。


    二人眼神灼灼,似乎在等待陸景擇其一方。


    神秀和尚、陸漪也都看著陸景。


    卻不曾想陸景思索了二三息時間,卻忽然轉過頭去,朝大昭寺以外走去。


    “陸漪,我們走。”


    陸漪驚醒過來,連忙趕上陸景。


    神秀和尚、趙青陽、方丈和尚互相看了一眼,默默看著陸景離去。


    ……


    “景三哥,他們既然送了寶物前來。


    而且我聽那道士,聽那和尚的話,無論是舍利子還是香灰,隻怕都是難得的寶物。


    他們既然送來了,你收了便是。”


    陸漪已經不是以前那位隻顧玩耍的少女,長了兩歲,她也成熟了許多,能聽出話中隱含的意思。


    “大雷音寺、真武山無非是見景三哥前途坦蕩,就提前結下善緣。


    景三哥不妨收了寶物,與他們結下一些善緣便是,已經是國公高位,又怎麽能始終獨善其身?”


    陸漪說出這樣一番話,令陸景有些吃驚。


    陸景轉過頭來,仔細看了眼中閃著光的陸漪一眼,搖頭道:“所以結下善緣,無非是欠債罷了。


    我若收了舍利子、收了香灰,往後隻怕要還一些更貴的東西。”


    陸漪頗為不解:“話雖如此,可大雷音寺、真武山一流對於大多數修行者而言算得上傳說。


    便是放債,真武山與大雷音寺可不會對尋常人放債。


    既然三哥想要鑄劍,有了此等機會,便是拿了這些債又有何妨?”


    “自然無妨。”陸景隨意一笑:“隻是,我終究不是鑄劍的人,鑄劍一事並非隻有好的材料就足夠了。


    這等的事,自然要問一問真正的鑄劍人。”


    陸漪來了興致,臉上露著央求,還帶著幾分少女嬌氣。


    陸景朝她一笑。


    “既如此,我帶你去見一位真正的鑄劍人。”


    ……


    四方酒肆中。


    安弱鹿頭戴青巾,眼前擺放著一壺酒,正專心聽著台上一人說書。


    那說書的中年人身軀挺直,右邊臉頰有一枚青痣,令他原本俊逸的麵容多了些市儈之氣。


    此時那中年人正在說書,竟在講陸景隻身入西雲海龍宮,西雲龍宮眾多真龍正在謀算著浪潮吞島,以島上之民行血祭之事。


    而少年陸景,隻身提劍,駕馭雷光,來臨西雲海。


    屠萬千龍屬,崩滅龍宮!


    “好!”


    一段說罷,四方酒肆中聽書的眾人大聲喝彩。


    那中年人卻不理會客人“再來一段”的喝彩聲,去了堂後。


    一刻鍾時間之後。


    安弱鹿身前,原本說書的中年人正在仔細的打量著他。


    “安兄舍得從那逐風府中出來了?”


    安弱鹿神情自若,朝他搖頭:“論及年歲,隻怕我稱你一聲祖宗也不為過。”


    那市儈的中年人摩挲著臉頰上的青痣,問道:“你為何而來?是為報答重安王的恩德?還是為了鑄造第三柄名傳天下的寶劍?”


    安弱鹿側頭迴答道:“既為了報答重安王的恩德,也為了鑄造第三柄一品名劍。”


    那中年人卻嗤笑一聲:“你已經不想鑄劍了,那妲己中封入了你的心血,卻未曾登高一重,位列天下前十。


    你已登上自己的山巔,山巔之上已無道路,想要再往上已然太難。


    你比起人間的鐵匠,比起虞淵、煬穀那兩個鑄劍的妖魔還差之甚遠。


    這般心緒之下,想來你已不想鑄劍,此來太玄京無非是為了還重安三州的恩情。”


    安弱鹿歎了一口氣:“你便是這樣安慰我的?”


    市儈中年人眯了眯眼睛。


    安弱鹿沉默一陣,:“確實如此。”


    他話語落下,頓了一頓,眼中忽然露出些光亮來:“所幸……我前來太玄京,是為那少年劍甲陸景鑄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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