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庶子贅婿和許多貴人們


    今日氣候原本便稱不上好。


    秋風已經越發刺骨,天上原本也多出了許多雲霧。


    而清晨又有風吹過,這世間終於落下雪來。


    雪並不大,隱隱約約間若有似無。


    春澤齋前寂靜一片。


    此間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眼前這兩位赤獅身上。


    寧老太君和鍾夫人清清楚楚的聽到“陸景”二字,心中有諸多疑問,可一時之間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在眾人沉默時,反倒是年齡最小的陸漪朝前走了兩步,晃起腦後的馬尾,怯生生說道:“兩位……大人,南國公府的雪虎公子是有名的武道強者,我閨中幾位好友都曾與我提及他,景三哥雖也修武道,可不過隻修煉了一個多月時間,又如何能夠殺雪虎公子?”


    那赤獅女子搖頭,道:“我等今日前來,是要帶陸景前去問話,到了京尹府自然能查出些罪責、清白來,若並無此事,貴少爺自然安然無恙,所以不需擔心。”


    陸漪點了點頭,眼中還帶著擔憂。


    寧老太君此時也反應過來,她語氣也不再那般生硬,反而詢問道:“不知兩位大人姓名?”


    赤獅女子當先道:“擔不起寧老太君一句大人,卑職祝春花。”


    另一位赤獅男子也道:“周修羽。”


    寧老太君正要客套一番。


    鍾夫人卻道:“兩位大人既然當差,領了京尹府的命,我神霄伯府自然要盡力配合。


    陸景昨日不再陸府中,我已派人去叫了,隻怕已經……”


    鍾夫人話音未落。


    春澤齋前的林蔭道上,趙萬兩及兩位陸府護衛,和陸景一同走來。


    眾人望去,卻見到這時的陸景和趙萬兩並肩而行,他神色依然從容,時不時還和趙萬兩小聲說話。


    二人不知在說些什麽,趙萬兩這平日裏不苟言笑的陸家老卒,臉上還顯出許多感慨來。


    直至四人遠遠看到門前的陣仗,趙萬兩才輕輕擺手,身後兩位陸府護衛立刻停下腳步,遠遠朝著寧老太君和鍾夫人行禮,折返而去。


    趙萬兩則帶著陸景繼續前行。


    十位獅衙也讓出道路來。


    陸景一路到了春澤齋前。


    隻覺得春澤齋前這十二位雄姿英發的武道修士氣血鼎盛,陽剛如火爐,單單站在這春澤齋前,就帶給人莫大的壓力。


    也正因如此,在場的許多人才會感到那般緊張。


    可陸景卻目不斜視,在春澤齋前站定。


    他神色並無波瀾,隻是朝著眼前的幾位長輩行禮。


    陸景動作一絲不苟,無任何值得挑剔的。


    寧老太君和鍾夫人依然擔憂於今日之事。


    可她們還不曾開口。


    那身著暗紅獅衙服的祝春花已然朝前一步,她看了一眼陸景,道:“陸公子一身氣血浩蕩綿長,可不像是僅僅修煉武道一月有餘的少年。”


    這祝春花容貌尋常,卻英氣十足。


    而她一身武道修為不知究竟到了何等境界,不過一眼便能夠看出陸景身上的氣血修為,最起碼是一位大陽修者!


    武道達到了大陽,便可感應其它強者氣血。


    元神修士如果不元神出竅,除非對方修行了神眸神通,又或者元神照星,引動星光,否則更難看出修為深淺來。


    可是武道修士,氣血如陽、如熔爐,光芒熱烈,正因如此,大陽修者略略感應,便可明了氣血深淺。


    由此可證眼前這位名叫祝春花的赤獅女子修為不俗,必然已至大陽,甚至很有可能達到先天!這般恐怖的修為……便是在京尹府赤獅中,隻怕也極少。


    怪不得此間兩位赤獅是以她為主導。


    在場諸人這才迴想起陸漪方才話語。


    這陸景……不是說修行武道已經半載有餘,如今又怎麽變成了一月?


    這本來隻是一件極小的插曲,與今日之事相比,並不值得關注。


    可也正是在這時,始終低著頭的周夫人忽然抬起頭,看似無意間對身旁的朱夫人小聲道:“前些日子,老太君問話,這陸景不是說已修煉武道半載有餘,如今這陸漪……”


    她聲音極小,看似無心,可就站在她身旁的許多人都已聽聞這番話。


    更不必說那十二位聽力不俗的獅衙。


    祝春花和周修羽這兩個赤獅並不接話,隻是將這番話記在心中。


    站在周夫人旁邊的陸漪卻急了。


    她懼怕此話會被眼前赤獅視作開脫之語,給陸景帶來不好影響,於是便匆忙搖頭道:“不是的!三堂哥修煉的武道典籍是盛姐姐給的,自三堂哥修煉至今,僅僅過去一個多月時間,即便三堂哥武道天賦極好,也不可能在這般短的時間裏就能勝過……”


    “莫要再說了。”


    寧老太君眼神冷漠:“不過都是些細枝末節,既然兩位赤獅臨府,說些這無端的作甚?”


    那祝春花也笑了笑,朝著寧老太君再度行禮,目光再度落在陸景身上。


    這時陸景眉宇中終於多了幾分疑惑,他側頭道:“所以……眼前幾位大人是因我而來?”


    “景公子涉及南雪虎命案,我等特意來請景公子前往京尹府。”祝春花朝側邊踏出一步,做了個相請的手勢:“景公子,請!”


    陸景神色微變,他皺起眉頭:“命案?南雪虎死了?”


    周修羽麵容方正,眉宇之間極為嚴肅,不苟言笑。


    他伸出一隻手。


    身後一位獅衙那一刻拿出一個灰色袋子。


    這灰色袋子大約有巴掌般大小,似乎是皮質的,一股股元氣流淌在其中,讓這帶子顯得極為珍貴。


    獅衙打開袋子,手伸進其中。


    玄奇一幕就此發生,要袋口一陣陣扭曲,隨著那獅衙抽出手來,卻從其中拿出一本極厚重的紙冊來。


    “今日誥命夫人在此,我們不敢無端拿人。”


    周修羽接過紙冊,翻動兩三下,這才道:“五日之前,共計有一十四名京都百姓看到雪虎公子前往遠戶街方向,有九名京都百姓看到景少爺也前往這條街道,京尹府中善畫者根據麵容清描才追索景少爺,無論是雪虎公子還是景少爺,容貌俱都不凡,京中找不出幾個相像的,找起來倒也容易。”


    說到這裏,周修羽又翻動一頁:“還有遠戶街上的幾位證人,共計有二人看到景公子毆打躺在地上的南雪虎。


    南雪虎口吐鮮血,後來徹底悄無聲息,似是死了,最後被景公子拖走,時至今日,已經失蹤多日,兇多吉少。”


    “這許多人證俱都有名有姓,卻並不便透露,還望誥命老太君知曉。”


    周修羽說到這裏,也不再廢話。


    他眼神瞥向身後,立刻又有一位獅衙上前,其中一位獅衙手中還拿著細小黑鐵鐐銬,也散發著濃厚的元氣。


    祝春花看著陸景:“景公子,請。”


    陸景皺著眉。


    春澤齋前的寧薔和陸漪卻已然急了。


    寧薔眼中落下淚來,連忙對老太君道:“奶奶!那是鎖血鐐銬,忍冬與我說過,你求些情,便是真要去京尹府,也不至於帶上這等鐐銬。”


    “這鐐銬上了武道修士的身,渾身氣血都要停流,氣血凝固五髒六腑不堪其重,痛苦無比,表弟不過十七歲,又如何能夠……”


    陸漪也連忙道:“奶奶,這件事太過奇怪,不如與大堂姐說說,讓她說給……”


    “胡鬧!”


    “陸漪!”


    陸漪話語未來,寧老太君和鍾夫人幾乎齊聲開口,她們神色也頗為嚴厲。


    寧老太君道:“這麽一樁醃臢事,又如何能牽連貴人?我們本就虧欠貴人良多,又怎能在這樣的事上拉扯她?”


    鍾夫人沉默不語,目光卻直視陸漪,其中隱含的意思不言自明。


    陸漪被這般訓斥,淚珠從眼中落下來,不知所措。


    “表姐,堂妹。”也正是在這時,一道柔和而沉穩的聲音傳來:“你們莫要擔心,無礙的。”


    陸景看都不看寧老太君和鍾夫人一眼,他眼神溫潤柔和,看著寧薔和陸漪徐徐道:“這世上許多事強求不得,你們以後還要過得好些。”


    陸景說話間,已然邁步朝前。


    他伸出兩隻手來,那位獅衙立刻用鎖血鐐銬鎖住他的雙手!


    那一瞬間。


    陸景隻感覺到一股冰涼的寒氣,從那鐐銬上傳來。


    森寒之氣瞬間就傳遞到他軀體之中。


    他體內原本不斷激蕩的氣血,幾乎瞬間就被寒冰封住。


    初雪的天氣,即便下著小雪也並不是太冷。


    可是戴上鎖血鐐銬的陸景,神色卻蒼白無比,隻覺得五髒六腑仿佛被重壓一般,鑽心的疼痛侵襲!


    寧薔、陸漪臉上都帶著擔憂。


    林忍冬也注視著陸景。


    可是偏偏陸景卻依然挺直軀體,他蒼白麵色上也並沒有生出其他表情。


    隻是遠遠朝著寧薔、陸漪點了點頭。


    然後便在眾人注視下,轉身,當先朝外走去。


    祝春花和周修羽,乃至在場十位獅衙臉上,神色都有些詫異。


    他們身為獅衙自然知道鎖血鐐銬的效用,沒想到眼前這位儒雅俊秀的少年如此堅毅,能夠忍受住氣血凝固的痛苦。


    祝春花這便領了五人,反而跟在陸景身後,轉身離去了。


    周修羽再度行禮,詢問麵色陰沉的寧老太君:“誥命老太君,我們還想去一遭景公子的住處。”


    寧老太君閉起眼睛,臉上的厭惡和疲乏俱都可見,他抬起蒼老的手隨意擺了擺:“帶他們去吧,帶他們去。”


    立刻便有一位青衣小廝走上前來,帶著這些獅衙,一同去了西院。


    趙萬兩望著陸景離開的背影,忽然咧了咧嘴。


    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真的覺得可惜:“一個多月便能修行到氣血境界巔峰,能夠擊敗江少爺,這天賦倒是比陸烽少爺還要好上很多。”


    “真是……可惜了。”


    趙萬兩似乎是因可惜而自語,可他的聲音卻落在在場諸人的耳中。


    寧薔和林忍冬越發覺得可惜起來。


    寧老太君與鍾夫人神色之間還有許多不信。


    朱夫人聽到趙萬兩這番言語提及陸烽,不由皺起眉頭。


    周夫人仍然低著頭,嘴角勾起些笑容來:“進了京尹府大牢,不死也要脫一層皮,便是天賦再好又有什麽用?”


    ——


    南雪虎失蹤數日,太玄京尹府因諸多線索派遣兩位赤獅拿了陸家那一位庶子陸景!


    這番消息幾乎在極短暫的時間裏炸開。


    整座太玄京都許許多多豪門貴府今日茶餘飯後,便俱都在討論這些!


    即便隻是南雪虎失蹤、可能已然被殺這樣的消息,對於太玄京諸多豪府而言,也是一件極大的事。


    因為南雪虎並不是普通的世家庶子,其父乃是南國公府南停歸,他的爺爺是大伏巨嶽之稱的南老國公!


    更令人覺得此事充滿戲劇性的,還是太玄京尹府拿得人,那位陸府庶子還是南國公府的贅婿,是南禾雨日後的贅夫。


    這許許多多的事累加起來,這件事情幾乎像是這一場小雪一樣,在極短暫的時間裏就悄無聲息的落在了整座太玄京。


    南國公府,仍然是那南嶽堂中,南停歸坐在太師椅上,眼神裏還帶著許多難以置信,又似乎醞釀著可怕怒氣。


    “孟孺京尹既然有了這樣的證據,為何不是先知會我南國公府?為何要直接派遣獅衙前去拿人?


    雪虎死了!他屍首又在哪裏!”


    南停歸語氣僵硬,眼中似乎要噴出火來。


    堂中的南月象也察覺出其中許多蹊蹺,他也緊皺著眉頭。


    陸府許多人乃至太玄京眾多注視著這風波的人,俱都以為南國公府報了京尹府,京尹府才會前去拿人。


    可這件事在南府諸人的眼中,處處透露著不平常。


    因為這許多日,南國公府從不曾借助官府的力量尋找南雪虎,京尹府為何會橫插一手?


    又或者,是京尹孟孺有了十足的證據,便想著暫且將人拿下,再行處理?


    南月象身上仍然穿著寶甲,拱手道:“已經按照義父之命,給孟孺京尹送去拜帖。”


    南停歸臉色通紅,緩緩站起身來:“既然如此,我們就去看一看京尹府這場內審。”


    他一步步走出南嶽堂,卻見到南禾雨正站在門口。


    此時南禾雨神情更清冷了些,眉眼中還帶著許多擔心。


    這擔心自然是因為京尹府傳出的消息——南雪虎很可能已死!


    可是她眼神裏卻還帶著疑惑。


    因南雪虎失蹤而去捉拿陸景?


    京尹府懷疑陸景殺人?


    這又如何可能?


    南雪虎一身氣血修為已是雪山之巔,那一座大雪山已經變成了氣血火山,隻差臨門一腳,便能爆發開來,將大雪山熔鑄成為一輪浩浩蕩蕩的氣血大陽!


    這等修為在諸多太玄京年輕人中,已經是極強的存在。


    陸景……雖然修行武道,可是又如何能夠擊敗南雪虎,甚至將他打死?


    正因為有這些擔憂和疑惑,南禾雨便一言不發的跟在南停歸身後。


    南停歸帶著南月象走了兩步,轉過頭來看了一眼南禾雨,又歎了一口氣,倒也並不曾阻攔。


    上柱國府邸。


    蘇照時今日邀請許白焰前來,為解一樁特殊神通疑難,二人正在交談。


    一位下人匆匆來報:“少爺,盛小姐她……”


    就是下麵話語未落,盛姿已然大步前來,步入庭中。


    蘇照時看到盛姿前來,笑道:“怎麽,今日不曾修行……”


    盛姿卻搖頭說道:“陸景被京尹府拿了。”


    蘇照時和許白焰對視一眼,俱都皺了皺眉。


    他們二人今日不曾出去,許白焰一直在為蘇照時教授那一道特殊神通。


    倒是並非是大柱國府上沒有修為高深的元神修士,隻是這一樁神通頗為特別,隻是為了看一看蘇照時這七年以來朝思暮想的人,也就沒有勞煩府上的元神修士。


    正因如此,這一件已經傳得整座太玄京都沸沸揚揚的事,蘇照時和許白焰竟然不知。


    盛姿三言兩句便將此事告知二人。


    許白焰眼中閃過一絲有趣之色,道:“陸景……他不過是一位十七歲少年,又不曾有名師教授武道,沒有太強修為,怎麽可能能殺南雪虎?”


    蘇照時卻皺起眉頭:“京尹府可能有證據?他們這般不分青紅皂白的拿人,陸府那誥命老太君就不曾管?”


    盛姿語氣裏還帶著擔心:“我問了陸漪,據說京尹府確實有些證據,再說寧老太君和陸家大夫人本來就不喜歡陸景,如今他又招惹了這樣的事來,怎會出言相護?


    甚至京尹府為陸景上了鎖血鐐銬,寧老太君都不曾出言求情。”


    蘇照時眉頭皺的更深了:“陸府家中就沒有主事的?寧老太君年歲已高不曾多想,若是她求一求情倒也罷了,京尹府那些悍勇獅衙看陸景是大府公子,審問時還會留幾分情麵。


    現在寧老太君這般視若無睹,獅衙知道陸景並不受寵,審問起來難免要狠上許多。”


    盛姿聽完蘇照時的話,眼中更擔憂的幾分。


    這許多次接觸下來,她確確實實將陸景當做好友,否則也不會大清早去陸府西門等著,就為了向陸景解釋。


    如今遇到這樣的事,盛姿本來想去求一求自己的爹爹,可是盛次輔今日去了宮中,並不在府上。


    她沒了主心骨,又想起蘇照時平日裏的沉穩,便來見了蘇照時。


    蘇照時也看出盛姿的擔憂,他皺起眉頭微微思索片刻,道:“父親還不曾從陽劫海迴來,可蘇府又一位客卿與孟孺京尹交好,我讓他致信一封,看看能不能有迴旋餘地。”


    盛姿搖頭:“隻怕已經來不及了,據說晌午過後便要內審。”


    許白焰始終不曾開口,聽到這裏,他眼中好奇這次更濃了些。


    他終於開口,眉梢天然有一段風韻:“師尊經常與孟孺京尹探討所學,我也隨他去過幾次,京尹大人也識得我,晌午過後既然要內審,我們去看看其實也無妨。”


    盛姿眼睛一亮。


    蘇照時卻歎了一口氣,搖頭道:“父親不準我隨意出府,便隻伱們二人去吧。”


    許白焰卻笑道:“這種有趣的事,自然要叫上郡主。”


    太玄京尹府!


    一處暗牢之內,陸景盤坐在陰冷潮濕的地上,手上的鐐銬仍然不斷傳來寒氣,讓他氣血凝結,體內劇痛。


    陸景臉上並無表情,心中卻竟然有些期待起來。


    正在這時,一道目光卻落在他的身上。


    京尹府暗牢中自然不止他一人,光是他這一處牢舍裏,另有一位蓬頭垢麵,看不清麵容的人。


    他遠遠打量的陸景,不知在想些什麽。


    不僅隻能依稀看到,這人脖頸上竟畫著一個青麵獠牙的妖魔。


    妖魔目光森森,那一雙眼睛發著光,死死盯著陸景。


    陸景並不在意,隻是閉起眼睛坐在這暗牢中。


    陸景身在暗牢。


    太玄京尹府中,卻有許多客人前來。


    隻是不知為何,孟孺大人今日不在,據說也是進宮了,主持今日事宜的是司法少尹林海桐。


    林海桐不苟言笑,高坐在庭中。


    可是心裏卻已然叫苦不迭。


    因為這庭前,已然來了許多客人。


    南國公府家主南停歸帶著義子南月象、以及那一位天驕女兒南禾雨一同前來,想要看一看京尹府的審問。


    如今正在庭側屏風之後。


    這自然無可厚非。


    因為這樁案件中失蹤的南雪虎,是南停歸的妾生子!


    除了這些之外,另一側屏風後,還有幾位來曆不凡的少年少女。


    領頭的是前些日子才歸了太玄京,以刁蠻任性著稱的安慶郡主。


    另外兩位也極不凡,一位是太樞閣盛次輔的女兒,另外一位雖然隻是一介協律郎,官職與他相比,幾乎不值一提。


    可這位少年卻享譽京中,又有一位將他視作子嗣的元神名士,前途不可限量。


    這讓這位司法少尹覺得頗有壓力。


    他也實在不解為何孟孺京尹不事先告知南府一聲,讓南府自行處理的這樁事。


    可是這次,已經五十有餘的林海桐也隻能硬著頭皮審理。


    “帶陸景上來。”


    林海桐久日為官,即便心中煩悶,無論是神色和聲音都無絲毫變化。


    他傳令而下,不多時祝春花就已經帶著陸景來臨!


    此時陸景麵色越發蒼白了。


    可當他一步步走入內庭,步履雖然緩慢,卻十分堅定,並不算蹣跚。


    他眉頭皺起,眼中還有疑惑,唯獨不曾有懼怕。


    司法少尹林海桐一眼望去,不由在心中讚了一聲好少年。


    庭中諸多人雖然有巨大屏風相隔。


    可奇異的是那兩道屏風上,一道道元氣光芒縱橫,竟然穿透屏風,讓諸人俱都看到庭中一幕幕。


    無論是南停歸、南禾雨、南月象,還是盛姿三人,也都看到了步入庭中的陸景!


    陸景就是麵色蒼白,眼眸卻依然澄亮耀眼。


    看似平靜如煙波湖海的眼眸下,竟然還暗藏著諸多波濤,配在這一張極俊美的少年麵容上,竟然並不顯絲毫違和,反而襯得他越發不凡來!


    無論是南禾雨還是盛姿,甚至眼中泛著好奇的安慶郡主都不由疑惑,比起她們上一次見到陸景,今時今日的陸景竟然更加出彩了。


    容貌倒還是其次。


    尤其是那蒼白麵容下,透露出來的端正剛強的氣質,也讓她們覺得京中少有。


    許白焰默不作聲的盯著陸景,不知在想些什麽。


    說來也是可笑,南停歸和南月象直到今日,才第一次見到陸景。


    南停歸看到陸景手上的鎖血鐐銬,又看到他的麵色如常,不由眉頭微皺。


    “這陸景倒是有幾分骨氣。”


    “可是,雪虎也自有不凡,陸景又如何能夠殺他?”


    此間眾人各有各的心思。


    司法少尹看著站在庭中,身軀倔強玉立的陸景,輕聲道:“跪下聽審。”


    眾人並不覺有何奇怪。


    送陸景上庭的祝春花,此時仍然站在陸景身後。


    她正要將陸景壓跪。


    陸景卻搖頭道:“大人,陸景……不須跪!”


    此言一出,司法少尹忽然皺眉。


    南家三人也有些不解,南禾雨皺起眉頭,也不知此時的陸景又在倔強什麽,卻也知陸景敢出此言,必然是有依仗的。


    可是……又能有何依仗?


    他是贅婿,自無功名在身。


    莫說是這陸府庶子,就算是陸府主母犯了事,上了京尹府內庭,也要跪下聽審!


    正因如此,那司法少尹才會皺起眉頭。


    他正要詢問,卻見陸景輕聲道:“陸景是書樓先生,早在夫子登天之前,大伏便有天詔,書樓先生……見官不跪,於庭不跪,隻跪天地君親師。”


    書樓……先生!


    陸景語氣平常,聲音也許因為體內的劇痛,而有些小,卻又一氣嗬成,並不曾有絲毫停頓。


    這般微弱的聲音落於眾人耳中,卻不亞於雷霆轟鳴。


    原本還想要壓跪陸景的祝春花,都不由愣神。


    南停歸原本緊皺的眉頭沒有變化,臉上的詫異之色卻幾乎無法掩蓋。


    南禾雨、南月象同樣如此。


    “他……是書樓先生?”


    南禾雨早已知道陸景入了書樓,也曾經在書樓中見過他。


    經由南禾雨叔公的話,她一直以為陸景不凡,是不凡在他年紀輕輕就能入二層樓修身塔,以為她是二層樓弟子。


    可她從不曾想過陸景竟然是書樓先生!


    不光是庭下之人驚疑。


    就連坐在庭上的林海桐都難掩眼中的驚異。


    他仔細看著堂下這風姿不凡的少年。


    隻覺得眼前的少年說出這番話時,神色無比從容,眼神也帶著沉穩,絕不像是在胡言亂語!


    更何況,進了這京尹府又有幾人膽敢扯謊?


    可是陸景這番話語卻又讓人不得不懷疑。


    因為陸景實在太過年輕。


    “書樓……有這般年輕的先生?”


    林海桐不用開口詢問,又有一位功曹從旁站起身來,在他耳畔竊竊私語一番。


    林海桐神色又有變化:“我倒是忘了,堂下人乃是贅婿賤籍,如何能成為書院先生,傳道授業?”


    陸景神色不改:“贅婿也有所長,書樓有教無類,教授許多弟子,自然也有賤籍入其中,成先生,傳課業。”


    林海桐搖頭道:“可有明證?”


    陸景正想要讓他派人去書樓觀棋先生處詢問!


    突然間,庭堂窗外,兩道劍光閃過!


    這兩道劍光一道深黑,一道銀白,其中夾雜著濃鬱的元氣,拖出長長的劍芒。


    劍光之中凜冽的劍氣橫飛,種種鋒銳氣四散開來,令人驚異非常。


    當那兩道劍光飛過,窗中竟然飛來一紙書信!


    “是於柏郎中的歲寒、鬆柏二劍。”


    林海桐似乎並未曾修行元神,但他身旁的功曹卻輕輕一指,書信立刻朝他飛來,落入他的手中。


    功曹將書信遞給林海桐。


    林海桐打開書信,卻見信上隻寫著寥寥數句。


    “某曾送陸景入書樓,為先生,還請京尹府諸大人莫要上刑於書樓先生——鍾於柏親筆。”


    這幾句文字落入林海桐眼中。


    林海桐麵色立刻變了,眼中驚異更甚,卻是驚異於陸景這小小年紀,竟然已經是書樓先生!


    這樣的能為不免令他心生敬佩。


    他又隨意將書信遞給功曹,那功曹拿著書信去了右側屏風之後,恭敬交給南停歸。


    南停歸展信,南月象和南禾雨目光都落在信上……三人俱都沉默下來。


    陸景這個南府的贅婿……


    竟然是一位書樓先生,這等事不免太過玄奇了些。


    自從訂婚,遷移了戶籍之後,南停歸就再也沒有關注過這位陸府庶子。


    因為他並不緊要,南停歸不願讓南禾雨與他成婚,隻是礙於南老國公無法退婚,隻能屢次去求老國公,推遲婚期,以待退婚的機會。


    再加上在南府之前的訊息下,這陸景自小不得寵,陸府因為八九年前那一樁事想要將他養成廢人,始終不讓他出府,隻讓他待在那陸府小院中。


    這樣的人,又何須太過注意?


    可僅僅隻是不注意了這麽些日子。


    陸景又何時搖身一變成了書樓先生,甚至能夠勞動那赫赫有名的安槐知命寫來親筆信,為他證身份……


    諸多疑惑,盤旋在他們腦海中久久無法散去。


    林海桐驚異之間,也不忘下令道:“沒想到堂下人小小年紀,卻還有這等身份。


    既有天詔在先,自然可以於庭不跪。


    祝春花,你解了他的鐐銬,等查清此事再上鐐銬不遲。”


    謝春花愣愣的解開陸景手上的鐐銬,直至此刻,這一位赤獅都還不知陸景為何這般年輕就能夠成為書樓先生。


    解下鐐銬,陸景倏忽間便感覺到一股暖意從軀體中升騰出來。


    體內原本已經凝固的氣血也開始流動,一重接過一重,讓他時時刻刻承受劇痛的五髒六腑緩和下來。


    氣色歸於他的麵目,也讓陸景更俊美的幾分。


    盛姿長長出了一口氣,終於不在那般擔憂。


    她被屏風阻隔,可是另一道屏風之外的南禾雨卻好像能夠看到她。


    南禾雨也注意到這個紅衣貴少女眼中的擔憂,心中不知在思索什麽。


    “陸景,如今有許多證言都能證明你去了遠戶街,甚至還曾毆打失蹤的南雪虎,南雪虎被你打的氣息不存,一動不動,你又拖著南雪虎離了遠戶街,可有此事?”


    林海桐再度發問,語氣嚴肅許多。


    在場諸多人眼神立刻變了。


    就連許白焰都疑惑於這一番證言。


    更不要說熟知南雪虎的南家三人。


    “陸景毆打南雪虎?”


    南禾雨時至如今都不信會發生這種事。


    南月象也極了解南雪虎一身剛猛的氣血修為,眼前這少年又如何毆打南雪虎。


    盛姿更是直接,心中暗道:“這樣的證言必可以證明陸景無恙,陸景雖然天賦奇高,卻絕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修行到擊敗南雪虎的程度……”


    林海桐話語剛剛落下,坐在他左側的功曹忽然一拍驚堂木!


    陸景不由自己望向那功曹。


    一瞬間,那功曹眼中發光,隱約可見其中有一道元神烈烈發光,那元神還睜開眼睛,與陸景的目光碰撞。


    陸景目光一滯,體內元神卻發著金光,開口道……


    “確有此事。”


    林海桐高聲問道:“你打了南雪虎?”


    陸景道:“是。”


    “你將他打得吐血?”


    “是!”


    “你將他打的奄奄一息,氣若遊絲?”


    “是……是!”


    ……


    林海桐聲音一句比一句大,陸景的意識似乎越來越恍惚,可卻仍然迴答著林海桐的疑問。


    一個一個“是”字迴蕩在內庭。


    原本還鬆了一口氣的盛姿麵色緊張之餘,還有著深深啞然。


    南停歸、南月象猛皺著眉頭。


    南禾雨時至如今,也不知該思索些什麽。


    眼前這位十七歲少年……竟然真的毆打了南雪虎!


    許白焰、安慶郡主則更加驚訝,南雪虎早在幾年之前那一場北秦黑甲的戰事裏,就已經揚名太玄京。


    那時南雪虎就已經以悍勇著稱,如今過去了數年,他的修為又有精進。


    眼前這陸景又如何能肆意毆打他?甚至將他打得吐血?


    諸多疑問縈繞在他們心頭的時候……


    “所以,你殺了南雪虎!”


    林海桐聲音已如雷鳴,在這庭中轟然作響。


    他目光冷冽,直視陸景。


    而那功曹也已然更大幅度的催動元神,迸發出真正玄妙,侵入陸景眼中。


    可正在此時。


    陸景卻似乎恢複一陣清明,眼神不在那般麻木,甚至深深吸了一口氣,搖頭道:“不,我不曾殺南雪虎。”


    那功曹頓時泄氣,閉起眼眸,揉搓眉心似乎已到了極限。


    林海桐也覺得有些遺憾。


    他之所以問出諸多問題鋪墊,便是為了一重之後又一重,配合功曹元神神通,擊碎陸景的意誌。


    可是沒想到陸景意誌堅定,便是那元神攝魂之術,也壓他不住。


    不過這也是尋常,即便有元神修士在旁,審案也絕無那般容易,遇到心智堅定之輩,氣血陽剛之人,又或者讀書讀了一身正氣的,往往不會被這樣的神通所惑。


    即便最初有用,遇到真正關鍵的問題,也會被他們掙脫!


    否則有一個高強的元神修士在旁,就能保證天下再無冤假錯案。


    陸景掙脫那功曹的神通之惑,也令在場許多人驚訝。


    可即便如此,林海桐依然不給陸景喘息的機會。


    他高聲問道:“以你的修為,如何能夠擊敗南雪虎?你是否還有幫兇在側?”


    “那目睹的證人說你拖著南雪虎走入了黑暗陰影中,你去了哪裏?”


    “你說你沒有殺南雪虎,可南雪虎已然失蹤五日,他又去了哪裏?”


    諸多疑問接連而來,在旁侍立的十二位獅衙身上一股股氣血激蕩。


    一瞬間,就整座內庭氣血彌漫,威壓衝天,帶給堂下之人巨大壓力!


    可陸景卻依然不改顏色。


    “我拖著南雪虎離開街頭,隻是為了將他拖去遠戶街後的舊巷中,免得被人發現,那時他並未死,南雪虎乃是武道強者,不會這般輕易死了。”


    林海桐又問:“你們為何發生爭執?又如何在遠戶街相遇?”


    這般疑問一出,庭中眾人立刻仔細傾聽。


    陸景依然絲毫不猶豫:“不過以直報怨罷了。”


    “何謂以直報怨?”


    “南雪虎入我陸府,揚言我若不毀了和南家小姐的婚事,便要殺我,君子以德報德,以直報怨,他要殺我,我便與他約戰遠戶街。


    他……敗於我手,自然要付出些代價。”


    庭中沉默。


    林海桐也不由皺起眉頭。


    雖然隻是陸景一家之言,可他卻也曾聽過南府對於這婚事並不滿意,甚至幾次三番推遲婚期的事。


    這樣想來,陸景這番話語,似乎確有其真。


    南停歸也默默無語,心中卻仍擔憂著南雪虎,死死盯著陸景。


    不知為何,南禾雨此刻卻不想看陸景了。


    她之前歸京,南雪虎便曾經跟她說過一番讓她摸不著頭腦的話。


    如今想起來,那些話也許正是應在此處!


    可是,即便被這般對待的陸景,此刻仍然平靜說著這番話,臉上也沒有絲毫怨恨,沒有任何委屈,不忿。


    這讓心中有八九分確認的南禾雨既是擔憂南雪虎的安危,又覺得原來因為這樁婚事而傷神的,並非隻有自己,還有眼前這位過的極辛苦的儒雅少年!


    此時那屏風後,莫說是盛姿,就連安慶郡主臉上都不由露出厭惡的神采。


    “這南國公府可真是有趣。”


    安慶郡主冷哼一聲:“招贅的是她們,殺人的也是他們。”


    許白焰聽到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安慶郡主說出這番話,庭中又有南府的人在,便連忙打圓場道:“郡主,林大人還在審問,其實我還是疑惑為何那陸景能夠擊敗南雪虎。”


    果不其然,便如同許白焰話語。


    林海桐又重申了自己的問題:“若無幫兇,以你修為,便是三十個你都擊不敗南雪虎,又如何能夠將他打的氣若遊絲?還任由你將他拖到舊巷?”


    不僅是許白焰和林海桐,其他人也同樣疑惑於這一點。


    他們的目光都落在陸景身上,還揣測著陸景究竟為何能夠擊敗南雪虎。


    是因為南雪虎本就身受重傷?


    還是因為真有一位強橫的幫兇?


    可站在堂下的陸景聽聞這番話,卻終於皺起眉頭。


    這是他來臨內庭,臉上神色第一次波動的幅度這般大。


    此時此刻的陸景也仿佛能夠看穿周遭的屏風。


    他的目光越過寬闊的內庭,越過許多獅衙,越過屏風,好像落在了南停歸、南月象……南禾雨臉上。


    幾息時間過去。


    陸景終於緩緩搖頭,開口道:“世人都覺得南國公府乃是一等一的貴人,南家小姐是不凡的劍道天驕。


    正因如此,我即便去了南府為贅,也覺得是我高攀了。”


    林海桐正要打斷陸景的話,讓他不要說些與本案無關的事,卻又想起鍾於柏的信件,便忍下了話語。


    陸景直視著屏風!


    可那南家三人,卻覺得陸景是在直視著他們。


    尤其是南禾雨,更感受到陸景的烈烈目光。


    陸景卻依然在低聲說話:“正因如此,我這高攀的贅婿便要在南府不便解除婚約時,行些鄙陋之事,成全左右為難的南府。


    正因如此,我這不得寵的庶子便要被南國公府高高在上的公子威脅,他即便知道我在這樁事裏是無辜者,卻也要殺我,為同樣高高在上的南府天驕掃清路障!”


    “正因如此,就算是在這京尹府內庭中,許多人矚目於我,卻也仍覺得我不過一介庶子、一介贅婿,如何能夠擊敗少年成名的貴府公子……”


    陸景說到這裏,臉上終於浮出些笑容來,他搖頭道:“自始至終,從無人問我如何看待這婚事,也無人問我是否願意與那天驕成婚。


    時至今日仍有人覺得隻有有人幫我,我才可擊敗這些貴府公子!”


    陸景仿若囈語,卻如同雷霆般在諸多人耳畔轟然作響。


    南停歸怒氣勃發,正要起身喝止陸景。


    陸景眉心猛然間有一道光芒閃現。


    南禾雨、許白焰神色頓變!


    那位功曹輕咦一聲,突然伸出手指,朝前指點一番。


    一陣元氣吹拂而去。


    眾人再度望向堂中,卻看到陸景軀體頭頂,一道閃著金光的元神冉冉升起。


    那元神凝實無比,金光灼灼,即便是在白晝中也清晰非常。


    一陣陣元氣也激蕩於元神周遭,越發顯得這道元神璀璨萬丈。


    而這道元神卻仍然在輕聲低語:“誰又規定了遭人厭嫌的庶子、贅婿……不可敗那高不可攀的國公府公子?”


    那功曹眼見這一幕,又低頭翻看了一下卷宗,長長吐出一口氣:“十七歲的……日照!”


    南禾雨、許白焰……也遠望著陸景元神,正因為她們也修行元神,更知道此刻陸景元神有多不俗!


    南月象默默無語。


    南停歸也終於意識到,他平日裏極厭惡的陸家庶子也是個極不凡的!


    少年書樓先生!


    元神武道同修!


    氣血充盈,將入熔爐!


    元神日照,金光四溢!


    便是成名已久的南雪虎,也被眼前這少年擊敗,被他如死狗般拖入舊巷中!


    盛姿目光閃動。


    安慶郡主也覺得眼前這樣的局麵,尤其是方才陸景那一番喃喃自語太過有趣,讓她臉上都不由露出笑容來。


    內庭中,就隻有陸景光芒耀眼!


    足足過去十幾息時間,陸景元神歸於軀體,林海桐也終於迴過神來,他眼中的讚許更甚,可如今終究是在審案,他不由按捺下心頭的欣賞,整肅神情。


    “且相當你並無幫兇,卻還有一件重要物證,你又如何解釋?”


    ——


    晌午之前的陸府!


    帶著周修羽以及五位獅衙,去了陸府院中的小廝神色慌張,匆匆前來春澤齋。


    時間其實已經過去足有半個多時辰。


    春澤齋中的眾人卻仍然不曾散去。


    原因便是赤獅尚且不曾離開陸府。


    此時那小廝匆忙入了春澤齋,跪下行禮,眼中還帶著驚懼之色。


    寧老太君、鍾夫人一看到這樣的景象,心緒越發沉了。


    “這般慌張作甚?京尹府的人可曾走了?”寧老太君發問。


    那小廝磕磕絆絆道:“走……走了……可是……”


    寧老太君一敲拐杖。


    那小廝嚇了一跳,離開高聲道:“可是從景少爺院前那一刻鬆樹下挖出了……挖出了一些雪虎公子帶血的衣袍!”


    春澤齋中眾人如遭雷擊,怔然在此處。


    那小廝又道:“據那一位赤獅所說,大約是景少爺殺了雪虎公子,又將他的屍首、衣袍埋在了各處,他如今要迴府奏請,多找些人手,徹徹底底於陸府中尋找景少爺的罪證!”


    寧老太君隻覺得自己腿腳酸軟,眼神暈眩。


    朱夫人扶住老太君。


    在場眾人神色各異,寧薔、陸漪滿眼難以置信。


    林忍冬眼中有可惜之色,不知陸景為何那般衝動,才華不凡,天資驚人,竟因為一樁命案,葬送了自己。


    此刻最高興的隻怕還屬周夫人。


    卻見周夫人如今再也不掩飾,眼中帶著些瘋狂,嘴角露出笑容,呆愣愣的轉頭,走去別山院方向。


    鍾夫人就突然迴身,走入春澤齋裏屋。


    春澤齋前一片慌亂。


    大約過了一刻鍾時間,鍾夫人神色肅然,從屋中走出。


    她看著這亂成一片的景象,突然高聲道:“我們又需慌些什麽?”


    閉著眼睛坐在地上的寧老太君,聽到鍾夫人的話語,又睜開眼睛。


    所有目光都落在鍾夫人身上。


    鍾夫人深吸一口氣:“我方才用老爺留下的寶石問過老爺了。


    他眼中並無半分緊張之色,仍然那般淡漠清冷,足以見得此事並不緊要。”


    聽到這番話,寧老太君眼中突然亮出光芒。


    鍾夫人又道:“老爺隨口說了……便是這陸景殺人了,又與陸府何幹?


    陸景的戶籍早已經去了南府,陸府不過是幫南府養著陸景!”


    “再說晌午之後才會內審,陸家名籍、家譜上都已沒有陸景的名姓,我陸府隻需要寫一道決書,由我這個嫡母畫押,由老太君這位誥命夫人作保,與陸景恩斷義絕便是。


    決書上的日期可以寫早些,便寫至他成為贅婿的時候,然後趁著晌午送到京尹府,管教不力的罪名萬萬落不到陸府的頭上!”


    “這決書的理由萬萬不能提及今日之事,便說陸景既然入贅了,就合該出籍,至此斷絕親緣,陸家與陸景之間再無禮法。


    老太君,如此一來自然萬事無憂,等此事過了,老爺迴了京,再去拜訪南國公府,這樁事情也就揭過去了。”


    寧老太君、朱夫人聽著鍾夫人一番話語,眼神越來越亮。


    寧老太君撫掌笑道:“雖然神遠性子太過清淡了些,可他隨口指點竟然這般妙!


    快!快擬決書,由我作印。”


    她說到這裏,又仔細想了想,連聲道:“按印時,還要咬破指尖,以血印之,以示訣別,要徹底割去陸景這塊腐肉才是。”


    寧薔和陸漪眼中有淚灑落。


    二人看著眼前這些長輩臉上如釋重負的笑容,便隻是低著頭,轉身迴了自己的院中。


    這時的二人隻覺得自己在這漩渦中,無力到了極點。


    ——


    太玄京尹府中!


    南停歸眼神震動,甚至站起身來,仔仔細細看著那一件被呈上來的證物。


    “這……這是雪虎我兒的衣袖,是他娘親親自為他縫製……”


    南停歸神色通紅,眼中的疲乏更甚了。


    他不同於陸神遠,對於自己的兒女極為疼愛,否則他也不會寧可遭受南老國公冷眼,也要為南禾雨退婚!


    南禾雨看著那幾縷染血的衣袖,又看了看站在堂中並不開口的陸景。


    這庭中諸人都是一等一的聰慧,可此刻身在局中,竟然不曾看出其中的諸多問題。


    許白焰饒有興致的看著這一幕。


    安慶郡主眼中還有幾分可惜,大約是覺得陸景這樣的有趣之人若是因為這一樁物證而被定罪,也是一件可惜的事吧。


    盛姿十分焦急,已然悄然起身從側門而出,向著宮中而去。


    她要去宮前等候父親,看一看是否有迴旋餘地。


    這時堂中眾人眼中有許多疑惑的也就隻有審案的幾位官員。


    林海桐皺著眉頭,實在不解為何這樣幾縷染血的衣袖又被埋在鬆樹下,直接燒毀不是更好?


    這位司法少尹皺著眉頭,等待著陸景的答複。


    可陸景卻沉默不語,反而轉過頭去,看向庭外。


    “莫要走神!”一位執律功曹冷喝一聲,道:“陸公子,你將這件事盡數坦白了才是最好,莫要等陸府前來救你,早在今日晌午時分,陸府已然送來了早些日子的決書。


    你早已和陸府沒有關係了,更不必懼怕會拖累到陸府!”


    陸景聽到這番話,不由緊緊閉起眼眸,深深吸了一口氣。


    庭中眾人隻覺得他是在因陸府無情而失望。


    卻又聽到陸景開口道:“那一日,我禦劍與南雪虎爭鬥,劍上染血,又殺穿了南雪虎的肩頭,帶下了這幾縷衣袖。


    我迴到府中才發現,便將它埋在了鬆樹下。”


    陸景時至如今,話語中還是沒有一絲一毫的慌亂。


    可是此時的南停歸卻再也忍耐不住,他喘著粗氣,道:“林大人!人證、物證皆有,如今該問雪虎我兒在何處了。”


    他聲音悠悠傳來,語氣中的疲乏、擔憂:“雪虎正年少,還有許多年華……”


    南停歸的聲音充滿了不舍,充滿了疼愛。


    也許正是因為這諸多心緒,才讓這一位大人物心神失守,未曾顧慮許多。


    莫說是他,就連一向冷靜的南月象也低著頭,眼神不可見,隻是身軀卻在微微顫抖。


    南禾雨目光在陸景、幾縷衣袖上打轉。


    陸景承受著許多目光,又聽到南停歸這番話語,他語氣中多出幾分好奇,問道:“南大人,我也正年少,也有許多年華,若是南雪虎殺了我……你可會感覺到可惜?”


    林海桐張了張嘴。


    南停歸卻盛怒而起,悲慟、怒意雜糅在一起,讓他身軀都微微顫抖。


    南月象起身扶住南停歸,又朝前走了一步,眼神冷漠望向陸景。


    他正想開口!


    庭中又有一位應門走來,在門口的一位赤獅耳畔說了幾句。


    那赤獅眼神一變,連忙上前:“大人……”


    林海桐自然知道赤獅不會無端攪亂內審:“是有什麽新證據?”


    “不是。”那赤獅有些遲疑道:“南府派人來了,說是……”


    “說是雪虎公子迴來了。”


    “什麽?誰迴來了?”


    “南府失蹤的南雪虎公子,迴來了。”


    砰!


    南停歸聽到這一句話,原本提起的怒氣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驚喜。


    可又因為這一落一起,隻覺渾身癱軟,癱坐在椅子上。


    南禾雨眼眸閃動,也有些不知所措。


    原本還在看好戲的許白焰不知為何搖了搖頭。


    安慶郡主不由撫掌而笑,隻覺得今日著實看了一出好戲。


    此時此刻,最為沉靜的便隻有陸景。


    陸景還望著屏風,望著南停歸的方向,搖頭間竟然失望的歎了一口氣。


    “放肆!”塵埃落定,南月象身穿寶甲,從那屏風以內一步跨出。


    他眼神烈烈凝視陸景。


    陸景絲毫不懼,反而轉頭看向林海桐。


    林海桐無奈的看著眼前這番局麵,隻覺得這陸景膽魄太盛了些,不但敢毆打自家的舅子,方才似乎還在對那南停歸大人失望歎氣。


    隻是如今這內庭上,又如何能起爭鬥?


    他皺起眉頭,對南月象說道:“月象大人,若不聽審,還請退出庭去。”


    南月象正要說話。


    忽然間,一道宏大元氣降臨於這太玄京尹府。


    這元氣不同尋常,其中正氣昂揚、浩大煌煌!


    又有濃烈的書卷氣盤旋於其中。


    林海桐神色微變,其他在場的許多官員也都站起身來。


    也正值此時,一道醇厚、平靜的聲音從虛空中時時傳來。


    “竟然已經無事,南府也不曾狀告我樓中先生毆打南府子弟,就讓陸景迴來吧。”


    “他今日……還要授課的。”


    這聲音徐徐傳來。


    南禾雨、許白焰,以及庭中其他幾位元神修士隻感覺到自身元神聽到這等浩大正音,竟隱隱有折服之感。


    南禾雨燃燒神火的元神火勢都減了許多,其中那把千秀水也不斷輕鳴!


    “久不見蹤影的九先生……”


    林海桐帶著幾位京尹府官員,走下庭中,向那空空如也的天空行禮。


    卻仍然一絲不苟地轉身詢問南停歸:“南府……是否要狀告這陸景毆打……”


    南停歸眼神竟然出奇的有些躲閃,隻是隨意擺了擺手。


    林海桐這才看向陸景,朝他一笑:“既如此,此案已結,若先生有暇,可以在府中喝些茶水。”


    陸景也朝林海桐以及諸位官員行禮:“諸位辛苦,隻是書樓中還有課業,等以後有閑暇,陸景再來叨擾。”


    林海桐哈哈大笑,又道:“既如此,府中還有幾輛馬車,不如……”


    陸景搖搖頭,道:“謝過大人盛情,陸景走迴去便是。”


    迴去……


    迴哪裏去?


    幾位官員眼中似有深意,大約是想起了陸府那一封決書。


    林海桐卻越發覺得眼前這少年氣性堅毅。


    人老了,便喜歡這樣的少年。


    陸景就此離去,並無絲毫遲疑。


    直至轉身也並不曾看那南禾雨一眼。


    南禾雨望著他的背影,隻覺得這背影並不蕭瑟,反而竟有昂藏之勢!


    陸景邁過幾道門庭,卻看到京尹府之前有一輛馬車緩緩駛來。


    內庭中有官員眼力盛,連忙對林海桐說道:“那車駕似乎是重安王妃的車駕,王妃入京便是我帶著許多獅衙前去迎的。”


    原本剛剛坐下的林海桐猛然站了起來。


    就連屏風之後的安慶郡主,神色都不由帶著些緊張,同樣站起身來。


    他們正要迎出去。


    卻見到那馬車上走下一位少女,對陸景說了幾句話,陸景思索一番,便上了這馬車。


    馬車不曾停留。


    “王妃車駕……”


    林海桐百思不得其解。


    一旁那位最先審問陸景的功曹卻突然皺了皺眉頭,詢問另一位執律功曹。


    “方才你說……陸家寫了決書?”


    那執律功曹頷首:“以血印之,生死不理。”


    發問的那位功曹不由失笑,搖頭道:“這些武勳難怪一代不如一代,出了麒麟子卻隻忙著撇清關係。”


    “今日之後,陸府要徹徹底底成為笑柄了。”


    他說完這句話,又自覺失言,偷偷看了一眼南停歸。


    南月象扶著南停歸正要離去。


    就隻有南禾雨仍然坐在椅子上,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天上的雪,也已經停了。


    今天大家反應了以前章節錯別字數量恐怖的問題,這個我問了別人,好像是防盜除了什麽問題,應該很快就能好


    【這章是五合一,一共一萬五千字,等於今日加更三章喔(11/25)。】


    大家看得爽記得投月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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