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塌了,該怎麽辦?


    當執劍者圖卷裏觀想到的終末畫麵,真實地出現在眼前——


    天幕崩塌,億萬鈞海水自極北垂落,不可阻擋,以這個勢頭發展下去,要不了多久,就會將整座妖族天下淹沒,緊接著,就會輪到大隋。


    寧奕深深吸了口氣。


    他抬起頭,師兄和火鳳的身影,已掠行在那道猩紅裂縫之中,無數漆黑影子,密密麻麻如蝗蟲,從裂縫之中掠向人間。


    不僅是天海倒灌。


    原始樹界裏的那些穢物……隨著空間壁壘的破碎,也盡數降臨了。


    ……


    ……


    “嗡嗡嗡——”


    破壁壘高速震顫,刺穿一蓬蓬陰翳,帶出連綿鮮血。


    “殺!”


    沉淵持劍化為一道虛影,在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溝壑之中,不知疲倦地掠殺著,他沒有馭劍指殺之術,隻修破壁壘,所以殺力雖高,但卻不擅群攻。


    相比之下,火鳳應對這些蝗蟲般的黑暗生靈,要顯得更加得心應手。


    巨大天凰翼無比輕鬆地鋪展開來——


    蘊含著熾烈純陽氣的羽翼,隨意一斬,便掀起方圓數裏的火潮!


    在凰火焚燃之下,那些蝗蟲生靈,也淒厲嘶吼都來不及發出,便被焚滅——


    裂縫中的這些生靈,讓火鳳想起了南妖域墜落天坑的灞都城。


    最終灞都永墜,將師尊壓下。


    光芒閃逝間,天坑底部,便是這副畫麵,無數汙穢生靈趴伏在天坑之內。


    念及至此,火鳳麵色倏忽蒼白起來……如果說,這些低階影子,能夠通過一道空間裂縫,來降臨人間,那麽它們未必要通過這裏。


    千萬年來,人間早已處處漏風。


    換而言之。


    兩座天下,十萬裏,此時此刻,已不知湧出多少影子。


    兩位生死道果,在穹頂之上大開殺戒,自破境以來,沉淵和火鳳都沒有竭盡全力地施展殺法,此刻他們再無禁忌……這等境界,要比涅槃強上太多,因為天道暗合之故,他們幾乎不會疲倦,體內神力源源不斷,如果對手隻是凡俗,那麽即便連續廝殺數十天,也不會有絲毫倦怠!


    從這個角度來看,一位生死道果,在戰場上的殺力……實在太可怕了。


    即便是沉淵這種隻修單體的修行者,也能夠孤身一人,麵對數十萬人的凡俗大軍。


    而且這場戰爭的勝負毫無懸念,或許過程會有些漫長,但最終結果,一定是以沉淵殺完所有敵人告終。


    當然,生死道果境大修士,如果真的這麽做了,就要麵對天道極其嚴峻的懲罰……在人間一舉一動,皆有命運因果相牽。


    可此刻情況,卻又不一樣了。


    影子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生靈,它們根本不受人間天道庇護!甚至人間天道,更希望這些侵入者,吞噬者,趕緊死去——


    每殺一尊影子,沉淵非但不覺疲憊,反而更加精神抖擻,隱約之間,黑氅野火越燒越沸,一股無形氣運,加持己身。


    這是天道……在無形之中,鼓勵自己出手!


    沉淵一邊出手絞殺影子,一邊抬首望向遠方,隻一眼,便神情陰沉,凝若冰雲。


    哪裏有什麽遠方?


    無數漆黑影子,將他團團包圍。


    即便神念掠出十裏,百裏,仍然是不見邊際的黑暗……自己生死道果之境,可以借用天地之力不假,但也並非是無所不能,麵對數百萬人,數千萬人,連續不斷地鏖戰下去,他的氣機總會有衰竭之時。


    螻蟻再弱小,隻要數量夠龐大,也能咬死神靈。


    何況……生死道果境,隻是超脫凡俗而已,還不算真正的神靈。


    看出戰局異樣的,不隻是沉淵。


    在黑暗潮水中,不斷以凰火焚殺影子的火鳳,急切傳音道:“這麽多影子,怎麽殺得完?你看到盡頭了嗎?”


    沉淵向著火鳳方向掠去,刀劍罡風繚繞成域,他傳音道:“這道縫隙,可能有數百裏……”


    語氣有些猶豫。


    “或者更長。”


    火鳳沉默了,其實他從沉淵傳音中,聽出了對方隱含的意思。


    或者,這道縫隙,比他們想象中都要更長。


    兩位生死道果,對於此刻終末讖言的降臨,心中已有了最實際的預估……天之將傾,又怎會僅僅隻有數百裏的一道裂縫?


    最壞的情況……應當就是天幕徹底崩塌。


    隻是這個結果,讓人怎能開口,讓人怎能去相信?


    不能,且不願。


    “轟”的一聲!


    漆黑之中,忽然響起一道炸響。


    火鳳瞳孔一亮,在他身側,數十丈外,虛空陡然破碎!


    一隻龐大利爪,攥攏成鉤,向他妖身腹部抓去!


    這一抓,角度太刁鑽,速度太快。


    以至於火鳳躲閃念頭剛出,漆黑利爪便已落下!


    “咚”的一道沉悶脆響!


    黑暗潮水之中,擦出一蓬連綿金燦火光,一人一劍,出現在火鳳側部!


    黑氅飄搖的沉淵君,在危機誕生的一瞬之間抵達,以破壁壘劍勢,完美架住這一擊……隻是這一擊力度太大!


    沉淵麵色陡然蒼白,隻覺自己仿佛被一座巍峨巨山砸中,眼前一黑,喉嚨一甜,當下就是一口鮮血咳出!


    他可是生死道果,這隻黑暗利爪的主人,比自己體魄還要強悍?


    火鳳神情瞬間陰沉下來,這些低階影子,數量數之不清,也就罷了……原始樹界,還有實力如此強悍的超級強者!


    這一次,隻出了一爪,看樣子,是這道裂縫擴展地還不夠。


    接下來,裂縫繼續不可阻擋地擴張……迎接自己的,就是真身展露了麽?


    那方世界的黑暗生靈,到底是什麽境界?!


    它剛剛準備以凰火焚燒漆黑利爪,眼前便是一眩。


    一抹巨大雪白長虹,跨越天地溝壑,瞬間劈砍而下!


    “嗷——”


    穹頂震顫,竟然響起了撕心裂肺的怒吼!


    寧奕一步踏出,便來到師兄身前,同時一劍披掛而出。


    三神火交融之下,這一劍,還夾雜了滅字卷殺念!


    幹淨利落!


    寧奕如同砍瓜切菜,直接將這隻利爪斬下——


    層層疊疊影子掠來,寧奕雙手倒持細雪,做杵劍之姿,劍尖於虛空中輕輕一撞,一蓬雪白劍芒登即炸開,照耀諸天數裏,轉瞬便結化為一座無垢之圓,無數影子撞上神域,如撲火飛蛾,撞得自己粉身碎骨,炸成齏粉。


    “撤。”


    寧奕語氣冷靜,低聲開口。


    “……撤?”


    沉淵君滿麵不解,他深吸一口氣,將方才那口氣恢複過來,硬接剛剛那一擊,其實傷害並不算大,隻需數息,便算是痊愈。


    他皺眉道:“你要我們走,你一個人留在這?”


    沒時間解釋了……寧奕搖頭,沉聲道:“天要塌了,留在這裏,所有人都要一起死。”


    寧奕知道,師兄是一個很強的人,讓他先離開戰場,比死還難。


    必須要說服師兄。


    “天塌了,個子高的人來扛,可這是求死之道,個子高的人,一個接一個死去之後,由誰來扛?”寧奕問了一句,看到沉淵無言以對,方才開口:“你們先迴北境長城……當務之急,是把芥子山戰場的修士,全都搬到飛升城上!”


    沉淵眼神一亮,他恍悟道:“師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先休整人馬,再殺迴來!”


    這一戰,並非是一人之戰,而是一界之戰!


    漫無邊際的影潮,總能殺穿一條血路,總能看到一個盡頭!


    寧奕沉默了。


    他其實下意識地想說,先修整人馬,然後向著南方逃離,趁著這道裂縫還沒徹底擴展開來,能逃多遠是多遠……


    在天海倒灌的那一刻,寧奕腦海裏,便不受控製地,時時刻刻,倒映出執劍者圖卷裏的悲慘景象。


    當年孕育不朽神靈的樹界,都被盡數傾毀!


    如今輪到人間,結局似乎已經注定……他不願再看到圖卷裏的淒慘畫麵,也不願親眼見到自己的同袍,被影子吞沒,連骨渣都不剩的景象。


    可是,逃……逃有用嗎?


    逃到天涯海角,逃得了一時,逃得了一世嗎?


    “是的……休整人馬,然後。”


    寧奕長長吐出一口氣,一字一頓,無比認真:“殺,迴,來。”


    沉淵望向寧奕,眼神有些猶豫。


    寧奕輕聲笑道:“我在這裏等你們。”


    這話說出,沉淵才稍稍安心一些,和火鳳對視一眼,兩人轉身向著天縫之下的戰場掠去——


    穹頂無數暗影,連綿堆疊成潮。


    此間天上,甚是孤獨。


    隻剩寧奕一人。


    他單手握著細雪,神情平靜,兀自賞著劍麵,看著雪白劍鋒映射的漆黑天宇。


    此時此刻,獨自一人,懸於天下最高處。


    這一幕……與當年猛山黑夜降臨之時,有些相似,隻不過此刻漫天擁簇而來的影子,是那時的百萬倍,千萬倍。


    劍意所化的無垢之圓,在影潮前赴後繼的激烈撞擊之下,逐漸開始綻裂。


    有了第一道淺淡缺口,就有第二道,第三道……


    最終啪的一聲,神域破碎開來——


    與此同時,寧奕抬起頭來,兩根手指,抹過細雪劍鋒,帶出一蓬劈裏啪啦的雷鳴炸響。


    “對不起,師兄,小寧要食言了。”


    寧奕輕輕道:“我先行一步。”


    高天之上,一襲黑衫,馭劍而行。


    一劍逍遙遊,獨攬漫天影潮,踏入天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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