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啪之音,連綿炸響。


    風雪原穹頂之上,雷霆匯聚。


    吳道子怔了怔,道:“寧奕……你?”


    寧奕從眉心之中,取出了一道雪白光芒,持握於掌心之中,肉眼望去,那似乎是一枚細長竹簡,包裹在雪光之中,隱約散發著扭曲空間的奇異力量。


    複蘇死人之事,若是其他人說,吳道子絕不會信。


    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可寧奕,則不同……如今寧奕,乃是大隋新聖山之主,是當之無愧位列大隋第一的劍仙!


    “我能做到讓聶紅綾醒過來,但這與跟你理解的‘複蘇’,可能不太一樣。”寧奕握住時之卷,沉聲道:“死者已逝,命數已定……即便是生死道果境強者,也無法做到複蘇死者。但我可以做到讓這塊石碑時空迴溯,在承擔因果劫力的情況下,讓聶紅綾,迴溯到長眠之前。”


    吳道子怔住了。


    他明白了寧奕的意思。


    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神跡”。


    難怪這枚玉簡一出現,風雪原便有浩大雷劫隱約降落的跡象。


    和尚枯坐於石碑之前,他凝視著石碑上的女子名字,閉上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他伸出一隻手,按在了寧奕手臂上。


    將寧奕的那卷天書,緩緩按下。


    “……小寧,不必了。”


    吳道子笑著開口,聲音顫抖,卻帶著堅定。


    時空迴溯,這可是了不得的大神通啊。


    天道劫力,在時之卷運轉之時,已經展現。


    這說明,連天道都在抵製寧奕做出迴溯之舉……可見這神通如果應現在石碑上,說不定真能逆轉生死。


    也就意味著——


    自己,能再見到聶紅綾一麵。


    可是……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嗎?


    寧奕會為了自己的這個執念,承擔天道劫力,而時空迴溯之力,也會消散……這塊石碑不會改變。


    自己與聶紅綾的因果塵緣,早已消散。


    何必為此,而連累寧奕?


    他不願接受這樣的好意,也不能接受這樣的好意。


    人活著,無非為一口氣。


    師傅逝去之後,吳道子便迷失了自己的方向,他不過是一個見不得光的盜墓賊,還能做些什麽?


    天都血夜後,他追尋著死者複蘇的幻夢,有時候夜深人靜,便恍悟地想,為此燃盡一生,或許也是一個不錯的歸宿吧。


    飛蛾撲火,何懼希望微渺?


    寧奕靜靜看著吳道子。


    和尚咧嘴笑了笑,端正坐姿,對準寧奕,緩緩稽首,道:“小寧……讓我把這個夢……一個人,安安靜靜做下去吧。”


    這是一場早已知道結局的幻夢。


    燃盡自己的一生。


    追逐著不可得的癡念。


    風雪原的霜雪繚繞,嗚咽成曲。


    紫山世代弟子,或是因果使然,或是命運戲弄,生來命途多舛。


    厚厚的霜雪落在俯身行禮的和尚肩頭,白了一身。


    吳道子低聲道:“其實聖山的仇怨……這些年已經放下了……飛蛾有千般理由撲火……但它心裏知道,看似光明磊落的自燃,實際上還是對救贖釋然的自私渴望。”


    安靜聽著,寧奕熄了時之卷的光芒,天道法則的壓製也隨之徐徐消散——


    他輕聲道:“這場夢,你還要做多久呢?”


    “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是一輩子。”


    吳道子微微闔眸,笑道:“就停下追逐,我似乎就失去了意義。”


    沉默了片刻,寧奕點頭,道:“懂了。”


    他明白了吳道子的選擇,也尊重吳道子的選擇。


    時之卷的迴溯之力,沒有落在石碑之上。


    紅衣仍然長眠棺內。


    世外那位盜火者,仍在燃碑。


    ……


    ……


    南疆,小石山。


    一柄柄飛劍,在小石山上空掠過。


    如今這裏,已成了執法司修士的重點巡守之地。


    山巔之上,一位黑衫帷帽女子盤坐,雲霧繚繞,微風吹過,吹起皂紗,露出一張天人驚豔的絕美麵容。


    那女子微微抬首,望向穹頂,唇角微翹,算是露出一抹笑容。


    與此同時,山巔之上,掠過幾縷劍氣。


    楚沛腳踩飛劍,重重吸了口山巔仙氣,隻覺心曠神怡,五髒肺腑都被打開了。


    隻是很快他笑容便消失。


    楚沛微微一瞥,旋即板起麵容,鼻孔噴了口氣,冷哼一聲,叩指曲起。


    下一刹——


    “咚”的一聲!


    他隔空彈了身旁持令使者一個重重的腦瓜崩,馭劍騰雲駕霧的年輕男子被彈得險些拋飛出去,連人帶劍一陣搖晃,勉強止住顛簸。


    他捂著腦袋,倒吸一口冷氣,疼得眼淚都快落了出來。


    “楚大人……”


    “還知道喊我大人?”


    楚沛沒好氣斥問道:“每次馭劍經過石山,你都在看什麽?”


    持令使者委屈道:“徐姑娘實在是太好看了……再說了,您不也再看她嗎?”


    再是“咚”的一聲。


    又是一個霸氣的腦瓜崩。


    “小心點說話,我要告你誹謗了啊!”


    楚沛挺起胸脯,理直氣壯道:“我那能叫看嗎?天都聖旨,紅拂河詔令,再加上那位寧山主的稟意,小石山地帶,需要嚴加看管……作為執法司負責此事的直屬官員,我有權利和義務照看徐姑娘安危。”


    持令使者暗自嘀咕。


    要不是能瞥上徐姑娘一眼,還能得到一個微笑……兄弟們誰願意跟您這位臭脾氣的楚大人一同巡遊小石山?多去南疆山裏剿個匪,捉幾個鬼修,月底了衝點業績,早點升官不香嗎?


    嘀咕歸嘀咕,他可不敢說些什麽。


    南來城事變之後,大司首靜修,格外器重楚沛。


    說起來,楚司首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罵得越狠越是器重……可不是什麽人都能來小石山巡遊。


    據說有機會,能見到傳聞中的寧山主。


    這個念頭剛剛出現——


    一道帶著三分調侃,七分笑意的男子聲音,便陡然在空中響起。


    “楚沛,好大的官威啊。”


    執法司馭劍小隊,全都嚇了一跳,他們目光全都黏在那小石山山巔之上,此刻迴過神來,才發現一襲黑衫,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自己麵前。


    同時一股柔和之力,作用於數柄飛劍之上。


    清風托鋒。


    飛劍緩緩停下。


    剛剛挨了一記腦瓜崩的持令使者,目瞪口呆,下巴快跌到地下了。


    眼前這位麵掛笑意的黑衫男人,大隋誰人不知,誰人不識?


    他連忙掐了自己一下。


    嘶……


    疼。


    不是在做夢。


    跟楚大人巡守南疆……真見到那位傳說中的寧山主了!


    楚沛明顯也嚇了一跳,不僅僅是寧奕憑空出現,更是因為寧奕的那句調侃。


    好大的官威。


    很顯然……不僅僅看到了自己彈下屬腦瓜崩的事情,也聽到了自己先前的對話。


    楚沛滿頭是汗,他手舞足蹈,一時之間亂了陣腳,“寧大人……你……我……”


    寧奕笑著擺了擺手,道:“行了,不必緊張,隻是調侃而已。”


    楚沛鬆了口氣。


    寧奕帶著這幾柄飛劍,一同落下,落在小石山山巔之上。


    盤膝而坐的徐清焰,微笑道:“你來了。”


    這時候這幾位執法司修士才明白,原來剛剛徐姑娘的笑,並非是在對自己幾人……


    楚沛領著下屬,恭恭敬敬,站在寧奕身旁。


    他知道,寧奕既然帶自己下來,便是有話要對自己說。


    “先前去了一趟西海,查到了一樁有意思的案子,與南疆‘合歡宗’有關。”寧奕沒有敘舊,開門見山,把自己路上整理的卷宗給了楚沛,道:“南疆情報,你們執法司最熟。這個叫‘蘇姒’的女子,是否在執法司案卷中有所登記?”


    “蘇姒……”


    楚沛翻了翻,搖頭道:“迴稟寧大人,卑職不知。南疆宗門的某些情報,需要權限……卑職這就迴去請教丁隱大司首。”


    寧奕點頭,柔聲道:“那就麻煩楚大人跑一趟了,將相關卷宗取迴之後,交給徐姑娘便好。”


    楚沛連忙點頭,心想寧先生這聲徐姑娘叫得可真見外,大隋天下誰還不知道這些小八卦,還當自己這幫兄弟是外人呢?


    石山上,執法司修士馭劍離開。


    徐清焰仍是盤坐之姿,未有所動。


    她隻是翻了一遍案卷,快速瀏覽一遍,便重新合上,道:“西海蓬萊的案子,恐怕還不夠你特地來南疆一趟吧?”


    早些年,她便在宮中垂簾控權,執掌監察司生殺大業。


    隻需一眼,便能看出——


    這蘇姒……與光明密會要追查的影子,聯係性不大。


    “影子之事,不可掉以輕心。徹查合歡宗,杜絕後患,總沒有錯。”


    寧奕笑了笑,道:“不過你沒說錯,特地來南疆……不是因為合歡宗之案。”


    “目前大隋的頭等大事……是倒懸海枯竭後的兩界之戰。”


    徐清焰聲音有些困惑,道:“北境長城飛升在即,大先生的材料清單送了一份到我手上……光明密會的每個成員都在為此奔波。你先前去西海,想必便是為了搜集材料,也對,整座天下,唯有你能隨意自如,出入四境。不過即便如此,亦是時間緊迫。如此百忙之季,抽身南疆,究竟是為何而來呢?”


    她抬起頭來,看到了寧奕眼中驚詫,難以掩飾的一閃而過。


    寧奕歎了口氣,同樣盤膝,坐在徐清焰麵前一丈之外。


    “徐姑娘料事如神。”寧奕神情感慨,旋即低聲笑道:“不如你認真猜一猜,我為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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