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冰陵,萬物寂滅。


    太子掌心,一朵冰花被風吹拂,支離破碎。


    “這朵花……有些眼熟。”


    李白蛟緩緩撚動手指,下意識喃喃自語。


    似乎在哪見過?


    是在哪呢……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來。


    苦苦思索間,寧奕神情凝重開口,問道:“你有沒有發現,冰陵似乎變得不一樣了?”


    李白蛟抬起頭來,他望向眼前,風雪大如席,霜凍千裏,一片冰川。


    眼前這白茫茫的琉璃世界,似乎一直如此,從未變過……如果不是碰巧接住了這一朵被風吹起誤入自己掌心的破碎冰花,他恐怕會覺得,萬年以來,冰陵都從未有過變化。


    “你是怎麽看出來的?神念感應?”


    寧奕沉默了一會,無奈笑道:“直覺?預感?”


    他神念掃過了。


    這偌大冰川,實在沒什麽可以感知到的變化……


    但有時候,寧奕更願意相信自己的直覺。


    比起肉眼,神念,冥冥之中的直覺,或許更接近真相。


    “父皇生前說,他會在冰陵之中,留一處‘遺澤之地’,後世入冰陵者,以皇血感應,可憑造化取物。”太子抬起一隻手腕,兩根手指輕輕在手腕處抹過,那蒼白肌膚緩緩綻開一道纖細血口。


    皇血滲出。


    絲絲縷縷的鮮血,在凜冽風中溢散而出,沒有凍結成冰渣,反而繚繞成升騰的熱霧,蔓向遠方。


    “你要若要找‘極陰熾火’,想必就在那了。”


    李白蛟望向一個方位,輕聲道:“載我一程。”


    兩把飛劍,唿嘯在冰陵上空。


    寧奕以神念凝聚出一方劍域,替太子抵禦風寒,割腕取血,感應方位……李白蛟本就蒼白的麵色,變得更加病態。


    “還記得上次我所說的嗎?”


    太子站在飛劍上,俯瞰身下,兩人在冰陵世界中掠行,被一團又一團驟烈風雪包裹,肉眼所見,唯有銀白蒼莽。


    “這裏不是世界的盡頭,而是生死的中轉點。”


    對寧奕而言,在冰陵死去,在冰陵重生。


    從大隋離開,在妖族現身。


    太宗皇帝的冰川陵墓,就像是隱藏在極北盡頭的一扇門……可堅信太宗沒有死去的李白蛟卻認為,這裏是一切的初始點。


    “輪迴之術,不可捉摸。接管天都城後,複盤曆年大事之時,我總覺得……父皇他,在下一盤大棋。”太子低聲一笑,道:“但正如你所說的,隻是直覺,預感,卻找不到證據。”


    在黃金城,目睹年輕太宗與阿寧對話,寧奕愈發覺得,太宗之死沒那麽簡單,還有更深的真相需要追溯。


    可太子不是自己。


    他沒有掌握這些信息,能有這種直覺,並且始終堅定,已是令人驚歎。


    “……這就夠了。”


    寧奕無法點破那些秘密,隻能輕聲道:“有時候……直覺,勝過證據。”


    飛劍緩緩落在一座冰山之前。


    那繚繞在空中的皇血,擴散成一扇門戶,在李白蛟心念感應之下,向著這座巨大冰山貼附而去。


    “嗤嗤~~”


    煙霧升騰。


    太子捂住嘴唇,低沉咳嗽,皺起眉頭。


    寧奕眼神亮了起來……眼前這磅礴山體,竟然因為皇血之故,生出感應,就此消融出一抹門戶形狀。


    冰山內,延伸出一條神念與肉眼皆無法探知的深邃甬道。


    不可思議。


    在這個獨立規則運轉的冰川世界內,自己的執劍者開門之力,似乎都受到了壓製……一路馭劍而行,寧奕根本就沒有找到這處開門點。


    看來果然是留給後世身負皇血之人。


    寧奕望向太子。


    後者微微一笑,負手而立,微笑示意寧奕先行。


    甬道很窄,隻能一前一後。


    寧奕兩根手指撚起,在眉心輕輕一點,拉出一縷光火,化為一盞蓮花燈盞,懸浮飄向甬道內,然後迴過頭,神情認真,望向李白蛟。


    寧奕柔聲道:“不論能不能取到‘極陰熾火’,這一次,都算是我欠你的。”


    太子微微一怔。


    他意識到,自己負在身後的那隻手,沒有躲過寧奕的感知……先前捂唇的袖口,已沾染了一片血跡。


    寧奕這樣的人,與自己針鋒相對了近十年。


    大隋太平前,始終是自己的心腹之患……太子短暫恍惚了一刹,放到最初,他恐怕根本無法想象,自己和寧奕,會有這樣“和平共處”的畫麵。


    是什麽時候開始,處境發生了變化呢?


    隻不過一怔神的刹那,太子便恢複過來。


    他始終是那個太子,喜怒不形於色的太子。


    “大隋天下,還是第一次有人敢如此對本殿說……欠本殿的。”


    如今,他乃天下之主,四境之內,予取予求。


    欠,是要還的。


    這天下人,還有什麽可還給他的嗎?


    或許……寧奕就是這麽一個為數不多的例外,能對太子說“我欠你的”例外。


    所以李白蛟在停頓片刻之後,輕聲開口。


    “這個人情,本殿記下了。”


    ……


    ……


    蓮花燈漂浮在甬道黑暗中,將冰陵之內,照亮如白晝。


    這冰陵雖大,卻沒有想象中那麽難走。


    寧奕刻意放緩了步伐,等待李白蛟跟上……以太子腳力,不過半盞茶功夫,便走到盡頭,盡頭是豁然開朗的世界,那盞漂浮的光明蓮花,在逼仄甬道內跌跌撞撞,不敢左右搖曳,此刻就像是魚入大海,嗡的一聲抬起升高。


    蓮花燈像是一枚穩定綻放光火的螢火蟲,升高之後,撕破了這座冰陵世界的黑暗。


    這裏……是太宗準備的陵墓之地。


    光明投落,隱約可見。


    冰川最中心,躺著一口棺。


    隻可惜,還沒來得及躺入為自己準備的棺木中,這位不可一世的偉大皇帝,便因為意外,離開人間……


    至少在世人的認知中,真相是這樣的。


    環形的巨大冰陵中,有人以神力在雪壁上鑿刻出一枚枚儲物格架,無比工整,鬼斧神工。


    看到這一幕,太子神情一振。


    他裹了裹衣袍,聲音不再冷靜。


    “父皇坐守天都的五百年裏……據說每一年,三司六部都會向紅拂河送去一批貢品……”


    貢品?


    寧奕挑起眉頭。


    “這份案卷,後來已經被銷毀,無從查證。”太子語氣卻很篤定,道:“但我親眼看到過那副畫麵……這些貢品,大多是集大隋陣紋師心血巧思而成的器物,絕非裝飾之用。有些乃是禁忌之物,能綻放出極大的殺力,隻不過有一個特點,需要以皇血驅動,算得上是一次性的殺伐器。”


    “以太宗的武力,怎麽會需要那些東西?”寧奕不解。


    “不錯。”太子點頭,道:“唯一的解釋,就是他並非為自己而留……”


    “你是說,那些貢品,就放在冰陵中?”寧奕瞳孔微微收縮。


    蓮花燈的微渺光芒,顯然不足以照耀整座冰川陵墓。


    寧奕深吸一口氣,將六卷天書之力,釋放而出。


    一輪小型太陽,從寧奕眉心飄出,就此升空……整座冰冷陵墓,此刻在光明之中,盡數展露。


    那鑿刻在環形冰壁處的暗格,一枚一枚,空空蕩蕩。


    冰陵是空的。


    沒什麽所謂的貢品。


    “這……怎麽可能?”


    看到這一幕,太子神情變了,他快步來到一麵冰壁之前,皺起眉頭,苦苦思索。


    寧奕也來到太子身旁。


    李白蛟伸出一根手指,摩挲著冰陵壁格,忽而神情陡然陰沉下來。


    “你說得沒錯……冰陵內擺放過‘貢品’。”環抱雙臂的寧奕,盯著鑿出壁格的堅冰,緩緩道:“隻不過,被人取走了。”


    冰麵有重物摩擦的痕跡,這些刮痕雖然淺淡,但卻是貢品實實在在存在過的證據,這些殺力不俗的禁忌武器被放入冰陵,然後取走……其間究竟間隔了多久的歲月,已經無從考證。


    但看到這一幕的寧奕,太子,心中都生出了一個荒誕的念頭。


    在他們兩次入冰陵之間。


    有人來過這裏……


    寧奕深吸一口氣,他來到那冰陵環墓的最中心。


    那枚木棺,周遭繚繞蒼雪,寂滅無音。


    在木棺表麵,覆蓋著並不厚重的霜雪。


    寧奕與太子對視一眼,確定了想法,他抬起一隻手,緩緩催動山字卷。


    發力。


    啟棺。


    “哢嚓……”


    沉寂不知多少年的冰棺,終於啟開一線,棺木邊沿噴吐出一層一層熱浪,卷挾著霜雪。


    冰棺內,並非是永恆的黑暗。


    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片升騰熱浪,其中有兩抹驟烈火光,猶如眼珠一般,盯著自己……


    “極陰熾火。”


    看到這兩枚眼珠子,寧奕非但沒有緊張,反而鬆了口氣。


    可下一刻,舒緩的心,卻又陡然提了起來。


    極陰熾火,在冰棺內生長,這裏恐怕是唯一能趨避霜寒死寂的地方……在熱浪消散之後。


    冰棺內,簌簌搖曳著什麽聲音。


    一朵又一朵“鮮豔”的花兒,生長在極陰熾火的烈潮之下。


    冰棺之內,花團錦簇。


    這實在是一副衝擊人心的畫麵。


    這些花,在烈潮中生長,卻覆蓋著冰霜,似乎還活著,卻早已死去,豔麗的花瓣上覆蓋著層層冰霜……


    此時並非花開,卻是無比妖豔。


    棺內錦簇,盡為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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