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者,修到最後,修一顆心。


    很多時候,殺力不夠。


    不是刀不夠鋒利,而是心不夠鋒利。


    縱觀數千年曆史。


    但凡能成就“生死之境”的,都是放眼天下之人。


    寧奕一句話,點醒了薑麟。


    麒麟古皇子雙手按在白獅子上,望向坐在對麵的黑衫男人,聲音複雜道:“寧奕……你這麽做,能有什麽好處?”


    寧奕無言地笑了笑。


    他沒有迴答這個問題,而是將其留給薑麟自己去思考。


    “古師兄。我與寧奕的恩怨,在龍綃宮便已清算。”


    黑槿依舊是那副恬靜端坐的姿態,自始至終都一個人安安靜靜抿茶,直到此刻才緩緩開口。


    寧奕獅麵下的雙眼,意味深長望向女子。


    在樹界殿堂,黑槿找迴了自己的記憶……其實他們二人之前的死鬥,俱是圍繞著天書古卷的爭奪展開。


    因為“離字卷”而存活下來的黑槿,追尋天書,也不過是遵循本能。


    被老城主帶出倒懸海後,她最大的心願,其實就是找迴丟失殘破的記憶。


    而如今寧奕集齊了除卻“滅字卷”外的其餘七卷天書。


    她也找到了自己所丟失的珍貴記憶。


    再度看到寧奕,她心中已沒了當初的怨念,憎恨,內心深處反而慢慢平靜下來。


    黑槿是異鄉人。


    她望向寧奕,另外一位異鄉人,眼神深處湧現出些許複雜。


    正是寧奕,斬自己一條手臂,奪自己離字卷,害得自己丟了滅字卷……自己之前跌落穀底,都是拜寧奕所賜。


    而如今,她反而看清了自己內心。


    而正因看清,反而讓黑槿有些不安……她是一個無親無故,孤獨漂泊的異鄉人,追尋著虛無縹緲的溫暖和認同。


    灞都城給了這份溫暖,讓自己明白活下來的意義。


    而被自己視為宿敵對手的寧奕,在數次對決之中,卻也讓自己感受到了存在的意義。


    人也好,妖也好,追尋“認同感”的本質意義,其實就是渴望“被了解”。


    而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正是你的敵人。


    ……


    ……


    麵相慈祥的茶室老人,端著托盤緩步來到長桌之前。


    “薑麟殿下……”


    他方才開口說了四字,目光瞥見那端坐長桌一側的獅麵男人,老人神情一滯,而後冥思了一小會,恍然道:“我見過您,您是殿下的朋友。”


    雲域仍在之時,寧奕和薑麟便在這裏“談笑風生”。


    籠罩長桌的大域已經散開。


    幾位灞都弟子神情古怪,看著這一幕,他們沒想到,茶室老人竟認識寧奕?


    寧奕哈哈一笑,道:“老人家別來無恙?”


    “托殿下照拂,雲域墜落後,能來鐵穹城避難,日子還過得去。”老人雖是在笑,但眼神之中卻是緩緩黯淡下來,他搖了搖頭,輕聲喃喃道:“隻是……雲域墜落後,芥子山仍在逼近,北域又能安定到什麽時候?”


    西妖域棋盤紛爭的消息,已在鐵穹城傳得沸沸揚揚。


    大街小巷,人盡皆知。


    關於“龍皇隕落”的消息,更是遮掩不住,一時之間,北域人心惶惶。


    此言一出,幾位灞都師兄弟都沉寂下來。


    “幾位大人,還請慢用。”


    老人意識到自己似乎說了不該說的話,賠笑著將托盤呈上,而後連忙告退。


    寧奕若有所思,緩緩抬頭,望向頭頂搖曳的滿樹碧海。


    那株金葉樹,已換了一片天,從雲域到鐵穹城,還能勉強生存,不過頭頂的穹宇黑了一些,景觀差了一點。


    可再換一片天呢?


    芥子山中,不會容許這株金葉樹存活。


    茶室主人有感而發的隨意一語,卻讓灞都諸人陷入深深的沉默之中。


    “諸位聽到芥子山三字,似乎臉都變了啊……”


    寧奕淡淡笑道:“白亙的名字放在妖域,倒還真好用啊。”


    巴木額頭青筋鼓起,經不起這般調侃,當下粗聲道:“姓寧的,你到底想說什麽?”


    “當年雲域被白帝擊沉,灞都城投靠龍皇,方才勉為其難活了下來,這般屈辱,想必你們都還記得。”寧奕麵色不變,語氣變得低沉起來,道:“龍皇崩殂,北域就是下一個雲域。這一次你們可沒那麽好運了……北域若敗,你們全都要死。”


    這番話語尖銳如刀,長桌幾人麵色俱是驟變。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世上沒有比“任人宰割”更為痛苦的事情了。


    黑槿伸出一隻玉手,輕輕按住古王爺肩頭。


    “北域戰敗,我們如何,暫且一論。”


    黑槿幽幽道:“白亙獨攬妖族大權,這是你不願看到的。”


    “倒懸海將枯,樹界殿堂封印隨時可能破碎,白亙若與影子合作,你們大隋天下亦會迎來覆滅。”黑槿緩緩開口:“所以你隻身奔赴北域,絕不隻是為了看笑話,北域傾塌的下一步,絕不隻是灞都覆滅,而是天下同寂。”


    言罷。


    寧奕望向女子,眼中帶有三分欣賞之意。


    自己先前那番言論,其實刻意用詞嚴狠,試圖戳醒灞都那幾位止步妖君百年未有寸進的天才。


    而黑瑾開口,將天下寂滅這件事情說得輕描淡寫,則是與寧奕先前那般刻意誅心之論,針鋒相對。


    今日之灞都,不過明日之大隋。


    一樣的道理。


    影子的存在,對灞都城這幾位師兄弟而言,已不算秘密。


    北域擔憂白帝征伐,大隋擔憂終末讖言。


    這就是火鳳留下那句“是友非敵”的真正含義。


    從某種意義上,他們已是同一條戰線上的“盟友”,雖看不出潛在的利益關係,但卻是實實在在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你……說的很對。”


    寧奕正襟危坐,兩根手指撚起茶盞杯身,輕輕搖晃,道:“北域要活下去,我一個‘外族人’,再怎麽出力,終究名不正言不順。傾扶北域,需要灞都城的幫助。”


    “怎麽幫?”古王爺皺起眉頭,道:“白帝隻需一巴掌打過來,鐵穹城就挪為平地了。”


    寧奕意味深長道:“那麽為何鐵穹城,如今還未成平地呢?”


    古道怔住了。


    他犯了一個與紫凰一樣的錯誤。


    實在怪不得他。


    妖族皇帝的強大……已經深入骨髓,刻入這片大陸每一位誕生靈智的妖修心中。


    就如同當年的太宗皇帝,在大隋所有修行者眼中,便是不可逾越,不可挑釁,不可忤逆的“神靈”!


    龍皇崩殂,白帝無敵!


    北域戰無可戰,隻有敗退滅亡一途……然而當真如此麽?


    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火鳳仍在!


    而鐵穹城如今安在,便從側麵證明,白帝已非全盛之勢。


    陰四皺眉道:“寧奕,依你所言,灞都該如何幫你?”


    “鐵穹城山頂,有十二妖神柱。”寧奕悠悠道:“龍皇煉化十二妖神柱,支撐北域,鎮壓鐵穹,若能展現威能,那麽整座鐵穹城,將化為真真正正的‘鋼鐵壁壘’,即便麵臨芥子山攻打,也有三分自保機會。”


    “龍皇隕落後,妖神柱內的造化感悟,外人根本無法參悟。即便是玄螭大聖,也無法完全煉化此寶……匡論展露威能?”


    陰四緊鎖眉宇,說到這裏忽而怔住了。


    寧奕掀起獅子麵具一角。


    終於說到正題了……寧奕輕輕啜了一口茶水,笑著望向陰柔男人,後者正以一種古怪眼神望向自己。


    陰四已經猜到了寧奕的主意。


    寧奕施施然道:“不錯……正是你所想的那樣。”


    “龍皇留下來的那份造化,如今就在我手中。放眼兩座天下,能徹底煉化妖神柱的,隻有我。”


    寧奕道:“我想要灞都幫忙,助我參悟妖神柱造化。”


    長桌諸人全都沉默了。


    “寧奕,你不僅敢想,還真敢說啊……”


    巴木看著這大言不慚的家夥。


    打著匡扶北域的名號,前來謀取造化。


    黑槿端著茶盞,沉吟片刻後,輕聲道:“參悟妖神柱造化,不找玄螭,來找我們……時至如今,你也別藏著掖著了。”


    寧奕笑了笑。


    他摘下獅麵,以真麵容示人,以示尊重,聲音也變得凝重起來。


    “玄螭大聖是龍皇忠實的追隨者,我與他之間……”寧奕輕歎一聲,無奈笑道:“幾乎沒有心平氣和談判的可能。”


    寧奕根本就沒有要見玄螭的意思。


    以他對玄螭的理解……對於這位大聖而言,北域傾塌的危機,和龍皇隕落的仇恨,兩者重要程度是相提並論的。


    若是見到自己這位龍綃宮仇人,即便自己提出出力幫助北域的好意……玄螭也極有可能翻臉布下殺局。


    他怎會將龍皇留在人間的最後造化拱手讓給自己?


    頓了頓。


    寧奕道:“我找你們幫忙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北域想要存活,必須要有一位新的皇帝,而在我看來,那個人,隻能是火鳳。”


    黑槿眼神亮了起來。


    她終於明白寧奕的意思了……寧奕所謂的助力北域,其實是幫助北域確認一位“新王”。


    他認準了灞都會成為這片疆域最後的支柱。


    至於先前的龍皇殿能否並存,則是不在寧奕考慮範圍之內。


    “而且,打著妖神柱主意的,可不止我一人。”寧奕笑道:“三座道場的妖聖,怕是人人都曾垂涎此物。接下來妖座大會,若鐵穹城內有妖聖與芥子山勾結,單憑玄螭一人,能守得住那妖神柱造化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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