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幹枯的,隨時可能破碎的黑葉,飄過長巷。


    “啪”的一聲。


    這片失去水分,幹枯焦黑的木葉,炸裂開來。


    紛紛揚揚的黑葉,被狂風卷動,掠過長巷,鋪天蓋地的葉落如潮。


    磅礴的黑色潮水,鋪天蓋地落下,淹沒長巷中的兩道身影。


    杵著暗金色手杖的中年男人,站在風口,華服飄搖,無數破碎黑葉嘩啦啦傾落,在頭頂墜砸出一片圓滑的弧形華頂。


    長巷寂靜,但卻是一座驚心動魄的無聲戰場。


    因為兩位皇帝強大的域撞擊在一起,形成了無比強大的勢——


    這滾滾掠過穹頂的枯葉黑潮,被兩股大勢對衝碾壓!


    莫說凡俗之物,即便是妖聖境的大修行者,也無法在兩位皇帝的殺念勢域下安然無恙。


    於是枯葉破碎。


    黑潮洶湧澎湃如瀑布,遮掩視線。


    持握斬月大戟的白亙,皺起眉頭,罕見露出了一絲不解困惑的神情。


    那對漆黑如深海的瞳孔緩緩變得纖細,徐徐變成肉眼無法察覺的一條細線,再之後則徹底消弭,隻剩下純白的眼瞳。


    在這填滿青銅白銀的巍峨古城中,哪裏來的枯葉?


    在這裏,幾乎看不到一株活著的生靈……萬載歲月,神性磨滅,這龍宮內的妖靈全都化為白骨。


    唯一例外,活下來的,就是被阿寧贈予“離字卷”的那頭小饕餮,靠著吞噬分離之力,僥幸活到了啟靈階段,得以被灞都老人帶走。


    有枯葉,就說明有樹。


    枯葉從穹頂墜落,在龍皇頭頂堆疊,黑金華服中年男人的額首之上,三尺距離,一片琉璃無垢,這些破碎的幹枯的黑葉密密麻麻堆疊在一起,看起來像是一柄撐開的大傘。


    而在白帝身旁,則是另外一副景象。


    觸及他肩頭的,發絲的,肌膚的枯葉,直接被滅字卷絞殺,化為了徹徹底底的虛無,隻剩下虛無殘破的灰燼。


    整條小巷,對半分開。


    一半是凝滯如畫卷的黑葉潮水,一半是支離破碎的湮滅灰燼。


    暗金色手杖敲打地麵。


    龍皇緩步向著白帝走去。


    凝滯的黑葉潮水,隨著老人的前行,變得厚重,一片片堆疊在一起,整座小巷的石壁早已破碎,卻無法炸裂……看似堅硬的白銀長巷根本無法承載皇帝的意誌,早已龜裂成齏粉,卻被時之卷凝滯在降臨時刻的形態。


    將碎未碎,最是穩固。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因為每一步……都是一殺。


    兩位皇帝的意誌,在這條極其逼仄狹窄的長巷內,迸發了直麵對決。


    滅字卷與時之卷,落在兩位皇帝中的古卷,此刻關係微妙,就像是……極致的攻殺之矛,與極致的完美之盾。


    當兩者相遇,究竟是矛擊碎盾,還是盾壓垮矛?


    白帝舉起斬月,對準眼前的龍皇。


    長巷勢均力敵的形式,隨著白帝大戟的抬起,滅字卷傾力而為的釋放,在這一刻被打破。


    整座小巷,土石翻飛,泥壁四濺,一條虛無的長道貫穿而來。


    龍皇神情平靜,繼續前行,虛無的黑色殺念,在刺入時之卷領域中後,竟然顯現出了實態,億萬根纖細長針,如箭鏃般刺穿華服男人的麵前虛空,速度由極快入極靜,最終陷入極致的“寂滅”之中。


    時之卷的領域在前行中壓縮再壓縮。


    滅字卷的殺念密密麻麻刺入時域,全部凝滯。


    龍皇走到了白帝麵前三尺距離,那柄抬起的斬月,以極快的速度橫斬,本該在一刹之間完成的動作,卻花費了數十息才挪動那麽一絲距離。


    最終斬月凝滯在中年男人的麵頰之前。


    龍皇的鬢發不再是巔峰時期的純黑,而是變得灰白。


    他錯開斬月,站在白亙麵前。


    白帝已經足夠高大,寧奕的高度,隻及這位皇帝胸膛位置。


    而中年龍皇,仍然比白帝要高出一個頭。


    在凝滯的時之域中。


    神念,殺意,言語……所有的一切都被凍結。


    所以龍皇沒有開口,沒有說話,隻是意味深長看著白帝,他握住暗金色手杖的那隻手青筋鼓蕩,將長杖抬起。


    這個距離。


    正好是長杖刺入白帝眉心的距離。


    手杖舉起的那一刻,龍皇的衰老便開始成倍加速。


    陷入凝滯的滅字卷殺念將白帝層層包裹,想要殺死他,就不可避免地要承擔殺念侵蝕。


    隻舉到一半,他便不再是中年,而是兩鬢斑白的老年,腰背微微佝僂,隻比白帝高出那麽一絲絲。


    所有的一切都凝滯了。


    包括白帝那雙慘白的,沒有瞳仁的眼瞳。


    在這位東妖域皇帝麵頰上,看不出絲毫與害怕相關的神情。


    他唇角上翹的弧度……更像是在笑。


    在時域撞入滅字卷殺念範圍的那一刻,白帝便露出了這麽一個笑容。


    他像是在期待著,那枚暗金手杖,戳中自己眉心。


    龍皇眼神中出現了一絲猶豫。


    但很快,那抹猶豫便被堅決取代。


    他握住手杖,向著白帝眉心戳去。


    而正在這個凝滯的時刻——


    “咚”的一聲。


    盛大的破碎聲音,從遙遠的核心城傳來。


    鍾鼓破碎,齒輪咬合。


    這道恢弘熾烈的震擊之音,擊碎了整座白銀城的沉眠……一條又一條鮮豔的長線,瞬息之間,突破地麵束縛,如龍蛇起伏,掀動樓閣,沿途泥石翻飛,狂風席卷。


    原本完整的小巷,在這一刻被一條青燦長線攔腰斬斷。


    這條長線將龍皇的時之域切開。


    也將白帝的滅字卷殺念衝散。


    龍皇眼中的堅定化為了愕然,白帝臉上的笑意轉瞬凝滯,兩位皇帝都無法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景象……一條粗壯如長蛇的青色長線,撞破地麵,擊碎了天書古卷所凝結的極道領域?


    下一刻。


    二位皇帝看清了眼前的長線究竟是為何物。


    這是……藤蔓?


    準確地說,這是某株參天古樹紮在地底的根莖……這隻是其中一條,按照這等規模來看,或許在地底糾纏著數千條,數萬條。


    整座白銀城,都在這一刻發生了暴動。


    就像是青銅殿的花瓣遷移,根莖衝破地麵束縛,“緩慢”狂舞。


    這條粗壯根莖,無視了執劍者古卷所代表的至高規則,將整座古城重新切割,重新分離。


    龍皇隻能眼睜睜看著那枚即將點落白帝眉心的暗金色手杖,最終遺憾落在了虛無之中。


    差之毫厘,謬以千裏。


    ……


    ……


    風沙席卷。


    兩道身影,向著核心城緩慢進發。


    白銀城地底鼓蕩,如震海浪,剛剛那波強烈的地底脈動,險些將二人震擊而出。


    薑麟神色如釋重負。


    幸好黑槿提前反應過來,拽著自己……避開了一條凸起的青色“地蟒”,否則剛剛就被擊中了。


    “這是什麽?”


    “這些……是它的根。”


    黑槿目光癡癡地凝視著核心城,呢喃開口。


    薑麟皺起眉頭,滿肚子疑惑。


    根?什麽根?它又是什麽?


    在白銀城覺醒記憶之後,黑槿便陷入了有些瘋癲的狀態,這一路上,時而自言自語,說些自己無法理解的話語。


    低空響起熾烈的破風之音。


    “轟隆隆隆——”


    兩輪猩紅翎羽滑掠而至,火鳳與紫凰從白銀城西方趕至薑麟黑槿之處,完成會麵。


    這一路上,火鳳也因為白銀城驟變,耽誤了些許時間。


    “師兄。”黑槿神情恍惚,喃喃道,“龍宮之中,除了寧奕,還有他人。那人比我們都要快,他已經提前一步……進入核心城了。”


    除了寧奕,還有他人?


    怎麽可能……紫凰擰著纖眉,沉默不語。


    她望向火鳳,試圖看到一些端倪。


    灞都二師兄依舊是那副風輕雲淡的模樣,看樣子他雖然訝異,卻並不像是由於那第三人引起的意外。


    “分別之前,陛下對我說……”火鳳輕聲道:“在這龍宮之中,還有一位未知的人族修行者。”


    火鳳本是將信將疑。


    但因為龍皇臨行前的這麽一番話,使得他與寧奕廝殺之時,不敢竭盡全力……一位未知的人族大修行者就藏在暗處,寧奕所暴露出的漏洞,恰好可能是一場精心設計的殺局。


    也正是與寧奕的一殺,讓他相信了龍皇的話。


    “在西方塔樓,我隻差一點,就能殺死寧奕。”火鳳低眉道:“拚命對斬,他用得是那把名為‘細雪’的傳宗之劍,雖然品秩不低,但與古仙劍拔罪相比……自然要差上一些。”


    薑麟眼神一亮。


    他明白師兄的意思了。


    若持有拔罪的那人,正是寧奕,最終生死對斬之際,沒理由藏著這張底牌。


    “在龍宮海底,以拔罪仙劍斬殺陛下妖念的,另有其人。”


    薑麟壓低聲音,道:“我們被騙了……寧奕隻是一個幌子。”


    “大隋天下,能駕馭拔罪斬殺皇帝妖念的,會是誰呢?”


    與寧奕合夥做局的,難道是沉淵君麽?


    不……若是他,不會不見自己。


    火鳳眼中有一絲好奇,沉聲吐了口氣,笑道:“此人比我們都要先一步踏入黃金城……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見他一麵了。”


    他掠動雙翼,準備前行。


    巍峨古城就在眼前。


    而在此刻,小師妹卻止步不走了。


    黑槿此刻一反常態,拽住自己一角衣袍,神色恍惚,令人心生憐惜。


    她聲音嘶啞道:“師兄……我感覺,不太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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