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拂麵,酒意消散。


    裴靈素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無奈望著躺在長椅上閉目酣睡的師姐……心想這可是千杯不醉的涅槃境啊,竟然真的喝醉了。


    山巔之上,滿地酒壇。


    很多時候,喝醉這件事情,不是酒勁太猛,而是飲者願醉。


    裴靈素小心翼翼來到長椅前,從洞天內取了一件衣衫,給師姐仰麵合蓋。


    衣衫取出的那一刻。


    千手的眉尖,輕輕顫了顫,眼皮微微闔動。


    論感知力,她可是這座天下屈指可數的大家。


    風吹草動,盡入耳中。


    另外一位,可就沒那麽敏銳了。


    “唿——”


    裴靈素的背後,緩慢傳來輕微的破風聲音,一雙不懷好意的大手從後腰之處摟來,輕柔將她摟住。


    丫頭瞬間麵紅過耳。


    一隻手拎著螢火燈籠,另一隻手輕輕攬住裴靈素纖腰,寧奕在丫頭耳邊開口。


    “迴頭。”


    裴靈素迴過頭。


    寧奕鬆開天書古卷的束縛。


    嘩啦一聲,蟲翼閃動,繚繞成風,漫天的螢火流光,在蜀山後山的山巔盛放。


    置身光火花海之中。


    裴靈素神情一怔,眼神感動……原來平頂山那一日的畫麵,寧奕一直都記在心底。


    螢火繚繞,香風撲麵。


    平頂山的流螢,在後山夜色中漫天紛飛。


    在這時光封閉的洞天內,鬥轉星移,天幕星位不會有所變化,猴林存在了萬年,這裏的一草一木,都被封禁了時間……太久太久,沒有活物進入了。


    裴靈素的眼眶有些濕潤,並非因為她是一個容易被感動的人,她緩緩伸出手,感應著那微弱,但依舊存在著的光暈,溫暖。


    這流螢。


    是自己還“活著”的證明。


    她無法離開後山,無法去看外界的景象。


    後山的符籙,讓她活了下去,也讓她與外界隔離開來……寧奕說過,要做自己的眼。


    這一次,不是用言語去描述。


    他將外麵的流螢,抓了迴來。


    丫頭輕輕吸了口氣,壓下心中的情緒,笑著提醒道。


    “你……小點聲,別吵著師姐。”


    寧奕瞥了眼地上散落的酒壇,又望向躺在長椅上的師姐,聲音極輕地揶揄笑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呐,師姐既然願意在山上睡著,我們倆聲音大點也沒什麽,自然是吵不醒的。”


    此言一出。


    千手便緩緩將雙眼睜開。


    她攏了攏蓋在身上的衣衫,聲音裏還帶著三分慵懶,“小師弟,難得高興,醉上一會,你可破壞了我的雅興。”


    寧奕笑著行了師弟禮,問道:“師姐,看到我,難道不是一件更高興的事?”


    千手也笑了,隻不過是皮笑肉不笑的笑,她極其認真地道:“不知為何,今兒看到你就生氣。”


    “這事怪我,東境戰爭那趟,走得確實匆忙。”


    寧奕老老實實低下頭,承認錯誤,“我知道你們都惦記掛念著我,天都安定之後,就立即迴來了。”


    “不是東境之事。”


    千手欲言又止,最終歎了口氣,道:“罷了。這是你們兩口子的事,我就不攙和了。”“說正事吧。”


    三兩句話功夫,師姐酒意已經盡數消散,正襟危坐,麵色嚴肅。


    “太子要為你召開慶功宴,天下聖山,盡入天都。”


    她幽幽道:“蜀山這邊,我以山主雲遊未歸為由,推脫了邀請……太子默認了蜀山的態度,畢竟他也知道,你就是蜀山的人,慶功一宴,蜀山來不來無所謂,其他聖山,必須得來。”


    當然,除了紫山。


    紫山整座聖山,隻有山主楚綃和弟子裴靈素二人。


    一人正在閉生死關,突破壽元界限大劫,劫力籠罩,整座紫山都處於封鎖之中,外人不得入內。


    另外一人……則正是寧奕的夫人。


    所以,宴請紫山的性質與蜀山並無區別。


    千手開口提了此事,裴靈素的神情也嚴肅起來。


    “您是想說,這一幕,似乎有些熟悉?”寧奕依舊在笑。


    “天都血夜。”


    千手麵無表情地開口,吐出了這四個字。


    裴靈素似乎被拉入了遙遠的夢魘之中,五指不自覺地掐緊,陷入掌心。


    而下一刻,她的手指就被人輕輕地掰開,十指交融,寧奕不露痕跡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不是裴旻將軍。”寧奕輕聲道:“李白蛟……也不是太宗皇帝。”


    不得不說,十日後的慶功宴,的確與天都血夜,極其相似。


    當年裴大將軍,功高震主,太宗皇帝借慶宴之由,殺死裴旻,一夜之間,將軍府滿門抄斬,不留生口。


    “今日,的確是與當年不同。”千手神情凝重,沉聲道:“將軍府有沉淵,蜀山有我。天都想要動你,沒那麽簡單。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寧奕,師姐知道你從小謹慎,事事留有餘地。今日,便是想知道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


    寧奕知道,這是師姐在擔心自己。


    他笑道:“我的想法很簡單。赴宴。”


    東境戰爭大勝!


    太子還未登上真龍皇座,真正執掌皇權。


    說到底,跟前任太宗皇帝相比,太子在朝野動搖的內戰中上位,根基不足,自身修為也遠遠無法與父親相比。


    所以,他再如何視自己為眼中釘,也不會挑選在這慶功宴席之上動手。


    這場慶功為由的宴席,最多就是借四境聖山之力,給予自己的警告。


    師姐不說話了。


    隻是靜靜地,認真地看著寧奕。


    後山山頂,一片死寂。


    寧奕知道……自己不告訴師姐,自己的真實想法,師姐恐怕會做好燒毀天都城的打算。


    “我留了後手。”寧奕平靜道:“我已經斬斷了太子壓製我的籌碼,十日後,關於這場鬥爭……我會跟他表態。”


    千手皺起眉頭,似乎預感到了什麽。


    “其他的,師姐就不要再多問了。”寧奕這一次,是真正發自肺腑地苦笑,“我真的……很累。想要休息一會。”


    千手站起身,來到寧奕麵前,美眸神色複雜。


    她揉了揉寧奕腦袋,一如當年。


    在她麵前,小師弟始終是那個沒長大的少年。


    “別嫌師姐囉嗦啊……”千手笑道:“太子敢動你一根毫毛,師姐真的會一把火燒掉天都皇宮。”


    寧奕張開雙臂,抱了抱千手,然後鬆開。


    他咧嘴笑了笑,“燒皇宮,太輕了。師姐,把整座天都城都燒了吧?”


    貧嘴。


    千手聞言之後,忍不住笑著搖頭,給寧奕彈了個響亮的腦瓜崩。


    “不打擾你們……師姐迴去了啊。”


    她同樣抱了抱丫頭,心情好了許多,踩著飛劍,拎著一壇酒,離了後山,向著風雷山掠去。


    在山頂樹梢沉睡的猴兒們,被飛劍聲音驚醒,迷糊著睜開雙眼,瞅見那個兇悍女人馭劍遠去,心裏沒來由鬆了口氣。


    可好景不長,它們目光微微一瞥,大驚失色,那位扒光某猴毛皮的寧大惡人,竟然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山頂。


    目送著千手遠去的二人,站在夜色與螢火中,背後落葉簌簌,驚起一陣驚慌失措的猴叫。


    “夫君。”


    確定師姐已經離了天都,裴靈素輕聲開口,淡淡問道:“你要在十日後做什麽,難道還要瞞我嗎?”


    “自然是不能瞞你。”寧奕長歎一聲,心想自己夫人還真是心思玲瓏。


    他將自己在長陵山腳下與守山人的那番秘密談話,簡要複述了一遍。


    裴靈素沉默了一小會。


    “按照規矩,所有人都要同意。”寧奕努力做出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笑道:“所以……自然也瞞不了你。”


    丫頭低眉思索了一小會,認真問道:“你已經決定了?”


    “嗯。”寧奕聲音很輕地說道:“帶你和大聖爺搬個地兒。既要今朝醉,也要萬年長,我不想師姐師兄,受到牽連。這件事情,還是不要跟他們說了。”


    神情凝肅的裴靈素,緩緩扭頭,直視著寧奕。


    寧奕與她對視,看著那雙認真的水汪汪大眼睛,有些無奈,笑道:“你……看得我有些發怵。”


    “寧奕,我……同意了。”裴靈素極其認真地開口,道:“本紫山山主同意了你的請求。”


    “是未來的紫山山主哦。”寧奕笑著提醒。


    “師尊授命,我可代行風雪原意誌。”丫頭高傲地抬起頭顱,哼了一聲,道:“所以我的話,可是管用的!”


    說完,裴靈素伸出一根小手指。


    寧奕怔住了。


    “既要今朝醉,也要萬年長……你剛剛說的話,我可記住了。”


    丫頭此刻臉上凝重的模樣,在寧奕看來,像是一個無比可愛的幼稚孩童。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寧奕伸出小指,與丫頭鉤在一起,大拇指對準,按住。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十指對接的那一刻,寧奕順勢伸出一臂,將裴靈素摟進懷中,“一百年是不是太少了?要不要改成一千年?一萬年?”


    丫頭驚唿一聲,麵紅耳赤,“登徒子,大流氓。”


    寧奕笑道:“那又如何,我可是你夫君。”


    他輕輕揉捏著少女的麵頰,引來一陣張牙舞爪的惡虎咆哮。


    ……


    ……


    (1,關於昨晚《縫隙》的迴應,已經發在公眾號“會摔跤的熊貓”上,希望大家心平氣和看書,沉住氣理性看待劇情和伏筆。2,今天是新的一年,由衷感謝陪伴劍骨走到今天的每一位朋友,每一位讀者,祝願大家新的一年,平安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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