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讓我幫你?”


    刹那之間,寧奕便讀懂了張君令的想法。


    袁淳先生還活著……涉及到那位國師大人的機密,必然被層層管控,嚴加看守。


    想要與太子博弈,張君令自知憑借一己之力,無法勝出。


    所以自公孫越臨死那一日起,得知這個秘密之後,她便未對第二個人說過。


    等的。


    便是寧奕!


    大隋天下,隻能寧奕能幫到她。


    “你害怕連累顧謙。”寧奕微微一笑,瞥了眼空中盛放綻開的劍氣,“而且你等不及了……所以趕在今日來找我。”


    他毫不拖遝,很是果斷,“我可以答應你,但我有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張君令挑眉。


    “我要你幫我照顧一個人。”寧奕認真道:“東境決戰一觸即發,韓約上次沒能殺掉我,這一次,勢必傾力而動,陰謀陽謀,底牌盡出。”


    張君令明白了寧奕意思。


    這是在擔心,自己身旁人會遭遇不測。


    她嗬嗬冷笑一聲,報出一個人名。


    雖是猜測,但語氣篤定。


    “徐清焰?”


    寧奕倒不意外,緩緩點頭,坦然道:“正是。”


    徐姑娘北上遊曆,拒絕了天都的庇護,是一個極大的突破口。一旦琉璃山捕捉到徐清焰的具體方位……或許會有所行動。


    “寧奕,我本以為你正人君子……”張君令神情略有譏諷,刻意在此停頓,跳過話題,淡淡道:“幫忙照顧徐清焰是吧?我答應你了,東境戰爭,替你保她太平!”


    寧奕無動於衷,神情木然,“既然如此,交易便達成了。你需要我時,我自出現。”


    砰的一聲。


    穹頂之上,黑白玄氣與劍氣一同炸開——


    轟隆隆。


    籠罩天都城頭的巨大棋盤,被劍氣撞開,千絲萬縷的勁氣蕩漾,漫天飛沙走石之中,無數議論之音響起。


    “寧奕和張君令,孰強孰弱?”


    “分出勝負了麽?寧大都督贏了麽?”


    “看不清啊……煙塵太大……什麽都看不見……”


    嫋嫋霧氣,吹散搖曳。


    一道黑袍身影,雙手攏劍至胸前,緩緩鞠躬,聲音不緩不疾,卻是響徹整座天都上空。


    “張姑娘,承讓了!”


    這道承讓了,讓天都觀戰的修行者陷入寂靜,接著沸騰——


    贏了!


    果然還是寧奕贏了!寧奕更勝一籌!


    黑袍年輕男人拍了拍衣袖,無視了場外的歡唿之聲,徑直向著天都城盡頭方向走去,與先前宋淨蓮姿勢幾乎一模一樣,單手輕輕一撐,便掠過城頭,墜入沙塵之中——


    寧奕消失不見。


    城頭徒留張君令。


    白衣目盲女子,並沒有因戰敗而心情不甘,或是被執念纏身,唇角那抹笑意始終懸掛,她站在煙塵繚繞中心,風沙席卷,白袖搖曳,一枚一枚棋子倒流迴籠,腰間兩囊變得鼓鼓囊囊。


    她抬起頭,眉尖挑起一抹惘然,“望”向那張飄搖符紙。


    不知為何。


    她雖行事有意避讓“鐵律”……但心底卻從未像其他人那般,萌生出一絲一毫對那張符紙的尊敬。


    在她“看”來,那就是一張再普通不過的符紙。


    有什麽可尊敬的?


    隻要手夠長,便可以將其摘下來。


    張君令伸出自己的白皙手掌,修長五指隔空抓握,試圖握住鐵律……最終入手的,就隻有陣散的塵沙。


    ……


    ……


    東境,甲子城。


    這是整座戰爭大澤長線,最重要的城池,沒有之一,亦是三聖山山主常駐之地。開戰以來,三座聖山最精銳的力量,都放在此城,拒守鬼修。


    龜趺山,太遊山,羌山,先前三座聖山相互鼎立,各自庇佑一方,散播香火,於是便拉扯出三條長線,而甲子城,則是處於三線匯交的中心,亦是東抗鬼修的重要軍爭要點。


    開戰以來。


    甲子城已經爆發大大小小三十九戰。


    東境鬼修如野草般,斬不斷,殺還亂,這三十九次攻城,時而春風吹雨,一閃即逝,時而重錘擂鼓,誓死方休,五災十劫中的好幾位,都在甲子城戰爭當中亮相,如此變換戰法,死不罷休的衝擊甲子,便是希望衝垮三聖山的聯盟。


    可惜的是,三聖山力量極其堅固,非鬼修之力輕鬆可以撼動。


    此時此刻,三位聖山山主,與一眾十境上的大修行者,正坐在甲子城城主府中,召開會議。


    “少澤城,全由龜趺山駐守,希望兩座聖山能速來援助……”


    “上一批的隋陽珠……”


    一條條提案,議論,在會議之中被通過。


    三聖山山主幾乎不發言,直至重要階段,才會發表看法。


    這場會議的提案幾乎全部通過之後。


    沉默了一整場的某位聖山山主,忽然開口了。


    “發給寧奕的神海陣令,還沒有得到迴複麽?”


    他正是龜趺山主李玉道,東境開戰以來,身先士卒,幾次浴血殺敵,身上的傷勢便是最好的證明……若無法親眼去看,人們恐怕很難相信,不動如山的龜趺山功法已經在與鬼修交戰之時,被逼得後退,受傷數次!


    李玉道道袍之下,肌膚藏著數百道血口,不斷催動古老陣紋修補自身,才看不出端倪。


    事實上,他一身筋骨,幾乎都碎裂光了。


    一旦鬆懈那口氣。


    那麽……體魄可能會垮掉。


    李玉道十分關注寧奕的消息——


    在他提出此問之後,齊刷刷的目光跟隨過來。


    太遊山山主也隨著李玉道目光,望向首席位置。


    真正坐鎮甲子城的,自然是三聖山中星君境界殺力最高的薑大真人。


    東境戰爭開戰之後,老人的“精氣神”便與先前截然不同,如果說之前還有三分仙風道骨,那麽如今則是仙意蕩然無存。


    薑大真人滿頭枯白,麵色盈虧,看起來甚是虛弱,即便眼神中的劍意依舊凝練霸道,但仍給人一種朽木老矣的垂暮之感。


    先前在少澤城,他與韓約的“鶴發童子身”交手一場。


    韓約如今展露人間三具分身,分別與李玉道,律子道宣,還有自己交手……他是唯一一個不落下風,未分勝負之人。


    韓約那尊主修殺伐的“玉女身”,一拳就打得李玉道胸膛體魄破碎。


    而主修守禦的“羅漢身”,則是與道宣在苦無山頂對撼了三天三夜,將其壓製。


    最後一具主修劍道的“鶴發童子身”,則是將薑玉虛好不容易捉到的桃花劫走。


    那場交手之後。


    薑玉虛大真人便肉眼可見的“虛弱”下來。


    氣血有盈虧。


    拳腳怕少壯。


    他……時限將至,氣血無多,可謂是打一場,少一場。破境機緣固然能尋覓,但其實修到如今仍然沒有領悟“涅槃之意”,再多幾天,也不會有什麽影響。


    薑大真人,恐怕此生,都與涅槃無望了。


    “莫要著急。”大真人掌心握著令牌,他口中如此說著,心底卻比任何人都要著急。


    皇宮傳來消息,寧奕已經迴到大隋。


    隻是不知為何,尚未迴複神海陣令,應當是落入某座奇點秘境了。


    雖知道,大隋不會有什麽秘境,能困住寧奕。


    但薑玉虛心中還是忍不住祈禱。


    快一點,再快一點。


    所有人,都盼望著見到寧奕……原因十分簡單,如今戰事,太需要這位“大都督”迴來主持大局了。


    東境大澤三千裏,十數座城池,數十萬人口,都在水深火熱之中。


    寧奕臨行前出發妖族,給三聖山下了一記預防針。


    一定要拖到自己迴來!


    這場東境戰爭難打,就是在於那些鬼修幾乎無限製的“愈合”。之所以有琉璃盞這完美無瑕的群攻加持靈寶,東境才敢打得如此兇悍,以傷換傷,以命換命,不斷衝擊甲子城為首的一連串東境防線。


    不殺韓約。


    便無法突破琉璃盞。


    中州調動的資源越來越多,行軍糧草陣紋資源隋陽珠弓弩,這些本來東境極其富裕的資源,逐漸竭底,甚至已經開始從北境將軍府征收撥調。


    這場硬戰,眼看這般拖延下去,隻會越來越糟糕——


    兩位皇子角力,李白鯨選擇了最穩妥的辦法,退拒死守,將東境大澤從福地變成一塊死地,想要攘外安內的太子,便別無選擇,隻能咬牙硬啃,武力統一東境。


    在這鐵律規則之下,有希望破局的……就隻有寧奕。


    “嗡”的一聲。


    薑大真人掌中的神海陣令忽然震顫。


    甲子城城主府,所有人目光都望向薑玉虛掌心的神海陣。


    與此同時。


    一道又一道的震顫之音,在長桌會議之上響起,一時之間,這些大修行者神情困惑,而且茫然。


    “東北三十裏,正陽鏡照出鬼修氣息。”


    “東南二十五裏,鬼修出沒,數量約為……三千。”


    “正東,十九裏,斥候營已經全軍覆沒,大規模鬼修已經完成凝聚,預計會半時辰內向甲子城門發起猛烈衝擊。”


    一條又一條線報,在極短時間內接連震顫響起。


    每一位大修行者,都在這巨大城池之中,扮演一枚“螺絲”,他們堅守著這座古城,對抗了三十九次的鬼修潮水,可從未有哪一次,像如今這般猛烈,而且迅疾。


    沒有任何前兆,不給絲毫機會,直接發動進攻。


    這是韓約改變打法,想要嚐試破釜沉舟了?


    眾人皆有所變色。


    唯獨坐在首座上的大真人,神情不變,緩緩閉目。


    他掌心所握神海陣令,震顫之中,蕩出一道令人心安的迴音。


    “我,迴來了!”


    下一刻。


    薑大真人睜開熠熠雙瞳,聲如擂鼓。


    “三聖山,迎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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