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張君令。”


    倒懸在茶樓上方簷角的女子,雙臂環抱,不見如何動作,整個人輕盈蕩起,隔空翻轉了一百八十度,平穩落在茶樓窟窿邊緣。


    宋淨蓮眯起雙眼。


    張君令……昆海樓樓主。


    對於這位“大名遠揚”的蓮花閣閉門弟子,雖然素未謀麵,可他卻並不陌生。據說張君令在昆海洞天閉關多年,修為極高,出世之後,罕逢敵手。


    出於修行境界砥礪刀法的角度考慮,宋淨蓮還蠻想和眼前女子過上幾招。


    隻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小宋公子。”


    茶樓屏風外的空蕩之處,傳來一道溫和儒雅的年輕聲音。


    顧謙翩翩而至。


    此刻半登樓閣,隻露上身,單手扶欄,單手摟扇,目光遠眺。


    剛剛的交手,雖然迅捷,但依舊引起了一部分天都圍觀群眾的注意,如今茶樓之下,昆海樓使者已經凝結,遣散群眾。


    顧謙笑道:“此地不宜久留,你我還是先將這‘於潛虎’帶走再說。”


    ……


    ……


    檀香幽玄,暗室生光。


    朱砂蹙起好看眉尖,這是她第一次來到“昆海樓地牢”這種陰暗之處。


    於潛虎被押送入獄。


    四人坐在長桌之前,幽室之中立有一炷古香,嫋嫋散開。


    宋伊人的神色略微有些複雜。


    他從雲州傳迴天都的急令已經明說,少司首於潛虎可能涉及未知的“影子”,懇請太子殿下務必留意,緝兇不可驚動第三人。


    可自己這趟出手,前腳擒下於潛虎,後腳便有昆海樓趕到現場。


    這速度,未免太快了?


    難不成殿下將此事告訴了顧謙?


    似乎是看出了宋淨蓮麵色上的困惑,顧謙率先開口。


    “長話短說。”


    他雙手撐著下巴,認真凝視宋淨蓮,道:“昆海樓盯上‘於潛虎’已經有一段時日了,我們沒想到……二位竟會大駕光臨,來到天都,隻為了捉擒區區一位執法司少司首?”


    張君令雙手摟袖疊放丹田之上,神情木然,後背傾靠,白布遮蓋眼簾,不言也不語,坐在暗室之中,氣定神閑如坐忘仙人,倒是與顧謙此刻的凝重顯得有些違和。


    顧謙此言說完。


    宋淨蓮和朱砂都鬆了口氣。


    隻是一個巧合啊……看來應該是於潛虎先前鎮守天都城門放行之事被昆海樓調查出來了。


    “顧左使。”宋伊人笑著搖了搖頭,“我若告訴你,隻是碰巧遇見了這位少司首,鬧了一些不愉快,所以打起來了……你信嗎?”


    顧謙迴頭,瞥了眼深牢,神情複雜。


    碰巧遇見,鬧了些不愉快,所以打起來了?


    所以……於潛虎如今被打得,放到他媽麵前都認不出來了?


    “是雲州案。”


    後背靠在長椅上,宛若睡著的張君令,忽然開口。


    她幽幽道:“雲州拒受難民,城主駐官皆被處死,二位迴天都是來查雲州案主使的。”


    宋淨蓮這才想起,這個神出鬼沒的女人,不知何時已經來到茶樓……自己和朱砂的一番對話,恐怕都被她聽了去。


    那“影子”的存在?


    出乎意料的。


    張君令拍了拍顧謙肩頭,道:“無論如何,於潛虎勾結東境,此罪已定,這二位幫昆海樓捉了人,也省得我動手,你就無需問那麽多了。”


    宋淨蓮和朱砂對望一眼,眼中都有一縷訝異。


    張君令……竟然沒有對顧謙提“影子”的存在。


    而這番解釋,在顧謙看來,也是合情合理。


    昆海樓執掌四境情報,他自然知道雲州拒受難民之案,已經觸怒殿下,而雲州城主和駐官,在這個節骨眼違令,顯然是與東境勾結。


    那麽作為雲州城主的血親之一,於潛虎之案,在這裏……也可以畫上句號了。


    隻不過眼前二人,似乎還有什麽沒說。


    顧謙皺了皺眉頭,望向張君令……不,直覺告訴自己,不僅僅是宋淨蓮二人,就連張君令,也在對自己刻意隱瞞著什麽。


    在“雲州案”的背後,似乎還有比真相更深的秘密。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拱手起身,望向麵前二人,笑道:“既如此,顧謙謝過二位出手相助。”


    ……


    ……


    “昆海樓明麵上的樓主雖然是張君令,但她從不幹預瑣事,在天都皇城,以蓮花弟子身份,當一位忘憂忘我的修道者。”


    “昆海樓真正的主人,是顧謙。”


    離開暗室,朱砂丫頭神情糾結,抱著雙臂,道:“我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麽她要幫我們?”


    雲州案,在大多數人眼中,是一個簡單的勾結東境之案。


    但宋淨蓮和朱砂所追尋的“兇手”,是無處不在的影子。


    很顯然。


    從張君令那副氣定神閑的姿態便可以看出,她已經知道了“影子”的存在。


    閉關昆海洞天之時,袁淳先生就將這世上最大的秘密告訴了這位閉門弟子?


    “她是在保護顧謙。”


    宋淨蓮一語道破天機。


    他摟著朱砂,站在昆海樓前,黃昏日落,明月將啟,垂暮之光迎麵灑來。


    不知不覺,又是一日過去。


    雲州案的線索,在於潛虎這裏徹底中斷。


    “顧左使是我為數不多欣賞且敬佩的年輕人,極有能力,而且正直……天都需要他這樣的脊柱。隻不過追查‘影子’之事,顧謙幫不上忙,而且極容易將自己搭進去。”


    這世上的任何秘密,都有其成為秘密的原因。


    想要知道“影子”的存在,若非自身是執劍者,要麽是身負遠古傳承,要麽是修行境界抵達一定高度,獲得了大修行者的認可……而這道門檻存在的意義,本質上是一種保護。


    單論陽平洞天囚押關鎖的“胤君”,在未被師父劍意感化處決之前,因為好奇心而一探究竟,最終死在其手裏的修行者,就有近百之數。


    即便有執法司敕令阻攔,仍然攔不住這些人去“送死”。


    這世上最害人的,便是配不上實力的好奇心。


    “璫”的一聲。


    宋淨蓮腰間一枚長令震顫,他以神念浸入感應之後,神情變得極其凝重,嚴肅。


    “發生……何事?”朱砂抬起臉來,神情困惑。


    “太子殿下傳來的訊令。”


    “殿下……要見我們?”


    “不,不是召見。”宋淨蓮收起長令,他搖了搖頭,“殿下隻是特地傳訊告訴我,今日天都發生的事,他已經知道了。”


    太子傳來訊令,於潛虎被擒,昆海樓接手……這一切他已得知。


    而雲州案更深層次的消息,他也了然。


    “殿下覺得遺憾,這次沒有查出結果,他安慰我不要灰心,以後還有機會。”宋淨蓮苦笑一聲,道:“雲州案的線索徹底斷了,但殿下的心情似乎並不差……他告訴我,有一個‘好消息’。”


    “好消息?”


    朱砂眨了眨眼。


    “東境戰爭,或許要迎來轉機了。”


    宋淨蓮長長吐出一口氣,道:“寧奕,迴來了。”


    寧奕北上離開大隋之前,曾給諸位好友都贈信一封,而宋淨蓮自然也不例外,他曾一度擔心這位好友這次北上的安危。


    東境大澤的戰爭正是初起之勢,焚火長燃,生靈塗炭。


    三聖山,黎民百姓,四境生靈,都在等天都敕封的“大都督”迴歸,鐵律之下,靈山律子道宣應付不了韓約,薑大真人也無可奈何……最後那抹希望,拖得越久,便越是令人期待。


    “寧奕迴來了?他如今在哪?”朱砂神情一凜。


    雖然不知,寧奕有什麽手段。


    但這次迴歸大隋,竟沒有驚動第二次灰界大戰?


    上次可是將軍府數萬鐵騎,半座大隋傾巢而出,才將他從妖族接迴。


    宋淨蓮長歎一聲,神情說不清楚是好笑還是無奈。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寧奕現在離東境大澤十萬八千裏。”


    “他在……西嶺。”


    “殿下告訴我,寧奕迴到大隋的那一刻,神海陣令自動給天都發了訊號……天都給了他的神海令牌迴信,詢問情況,可到如今,還沒收到迴複。”小宋公子遙望明月,怎麽琢磨也琢磨不清,寧奕的這趟北上之行,到底發生了什麽。


    ……


    ……


    大雪飄搖,冰封萬裏。


    西嶺盡頭,常年寒凍,天邊黑雲凝結,壓城欲摧。


    清白城一帶,寺廟眾多,據說是因為當年此地迸發戰亂,殺孽過重,菩薩為鎮殺業,修築佛寺,隻不過後來佛道二分,便極少再有僧人遠行至此,祭拜佛祖……這些寺廟,也便慢慢荒廢。


    西嶺禁忌之一,一人不進廟。


    切不可留宿清白城菩薩廟。


    可惜的是……荒嶺之中,時有饑民,風雪大寒,哪裏還管得了禁忌?


    有一個地方能休息,合眼,便已是天大幸事。


    莫要說是一座實牆蓋頂的破爛寺廟,就算是一座簡陋搖晃的茅廁,也能湊合著睡。


    風雪之中,一道枯瘦身影,緩緩向著寺廟走去。


    這是一個年邁力衰的老乞丐,蒲衣銅缽,哆哆嗦嗦,扛著大雪,準備鑽進廟宇,過上一夜。


    來至古廟門前之時,陡然怔住。


    一縷血光迸濺——


    老乞丐手中的銅缽,哐當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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