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壽宴席會場。


    古王爺背負雙手,細眯雙眼,眺望遠方……薑麟他們外出這麽久,竟還沒迴來?


    這是遇到麻煩了。


    關鍵是,他還不能離開。


    因為身旁,還有一個難纏角色。


    “孔九千歲,讓您看笑話了。”古王爺麵無表情開口,“這次壽宴,招待不周……還請節哀順變。”


    孔雀道人拎著那枚玉囊,麵無表情,喜怒不形於色。


    他幽幽道:“那個人族劍修,之前敢對帝子殿下動手,如今未必不是衝著麒麟古皇子來的。”


    “你……”


    古王爺攥攏雙拳,寒聲道:“我收到情報,你要追查的那位人族劍修,已經離開會場了,若真要追兇,何不隨我一起?”


    “我信不過灞都城。”孔雀道人淡淡道:“古王爺,還有在座諸位,就請留在這裏,容本道一一查過。”


    這隻孔雀……是存心來鬧事的。


    古王爺算是看出來了,孔雀道人收到白帝遺物的憤怒,不是假的。


    但他若真是想緝查兇手,又何至於處處阻礙自己?


    他就是想將自己,以及龍皇殿的幾位妖君,都拖在雲中城宴會中心。


    “你就不怕那人逃掉?”古王爺冷冷開口。


    “我隻需看住雲中城便是,就算寧奕真的潛逃。灞都城有世間極速的火鳳,有執掌雲域的老城主。”孔雀道人悠悠道:“還有北妖域的玄螭大聖……若是讓他就這麽跑出雲域,傳出去,想必會丟盡顏麵吧?”


    古王爺已經忍不住要出手了。


    他想起師尊叮囑,耐下性子,一字一句沙啞問道:“孔宣,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想做什麽?”


    孔雀笑著搖了搖頭。


    “你古道破境成為極限妖君,至於玄螭大聖親至麽?”孔雀的笑聲聽起來有些譏諷,“四方妖域,千萬年來,多少妖君如滄海逝水?其中僥幸成為涅槃妖聖的能有多少……能被人尊稱一聲大聖的,又有幾人?”


    古王爺神情瞬間陰沉如水。


    “玄螭大聖與火鳳入城之後,再不露麵。本道真的很好奇……他們到底在做些什麽?”孔雀道人微笑道:“本想今日大鬧宴席,但有人已經替本道做了這件事,雪龍大殿被炸了,那幾位大人物也沒個動靜……這趟賀壽,隻是一個幌子吧?小王爺,多久沒見到你的師尊了?”


    “你可以滾了。”


    古王爺麵無表情道:“灞都城不歡迎你。”


    孔雀反而找了張舒服椅子,愜意坐了下來。


    他笑道:“小王爺這麽生氣,被本道說中了?”


    “你是在賭本王不敢動手?”


    古道也拉了一張椅子,坐在孔雀道人對麵,隻不過他與孔雀舒舒服服的愜意姿態不同。


    古道的坐姿極其端正,正襟危坐,風雪彌漫。


    孔雀哈哈一笑。


    古王爺沒有迴應。


    於是這笑聲……聽起來便有些尷尬。


    孔雀抬起頭來,神情感慨,望向雲中城的最高處,那裏雲氣繚繞,一座樓閣若隱若現,據說雲上之城有一座直抵穹頂的屋閣。


    那裏是灞都老城主的棲居之地。


    火鳳,玄螭,還有灞都老人,如今都在那裏。


    “……打一架吧。”


    沉默片刻後,孔雀收迴目光,石破天驚的開口。


    他轉動手腕,骨骼脆響,一縷又一縷的五彩神光,湧現在袖袍之間。


    孔雀道人望向古王爺,麵帶笑意。


    “你我打起來,正好把灞都城毀了,印證一下剛剛的猜想……看一看,這幾位大人物會不會出麵。”


    ……


    ……


    雲中城,最高的樓閣。


    一層又一層的銀白秘紋,將這片樓閣封鎖。


    尋常的陣法,有一層秘紋籠罩,便已極其安全,而這裏秘紋如海潮一般,層層疊疊,數千岑數萬層,起伏滾蕩。


    三道身影站在秘紋中央,樓閣之內。


    這裏是雲上之巔的樓閣頂樓,日出熾陽,卻照不進閣內,無數秘紋將光線阻攔。


    低沉的,鼓點般的響聲,在樓閣內響起。


    “砰——”


    “砰——”


    緩慢地像是垂暮老人的病息。


    若不是這千萬層秘紋,單單是樓閣內傳徹而出的鼓聲……便足以震碎方圓十裏的雲域。


    即便是妖君境界的大修行者,也很難抵抗這一聲一聲,直墜神海的起息之音。


    火鳳神情複雜,注視著無數秘紋纏繞的樓閣中心。


    銀光光芒灼目,一枚雪白大繭,緩緩跳動,牽扯著無數秘紋。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傳聞中的“大師兄”。


    在他還小的時候,師尊便帶他來過這頂層樓閣,師尊告訴他,這間屋樓裏就住著大師兄。


    這也就是火鳳簡稱大師兄存在的原因。


    他與大師兄……隻有一牆之隔。


    而今日終於見到了。


    這枚雪白大繭裏……到底是什麽?


    萬千秘紋內,藏著連如今境界的火鳳都看不穿的“活物”。


    一下一下的波動。


    跳躍,震蕩。


    像是……一枚碩大的心髒?


    火鳳扭頭望去。


    師尊的神情有些悲傷。


    “玄螭……多謝你願意來。”


    聲音聽起來也甚是蕭索,帶著三分疲倦。


    “是族中晚輩的懇求。”玄螭大聖站在銀白的光繭之前,他輕聲道:“……你也知道,我不方便外出的。尤其是這個節骨眼,會引起很多誤會。”


    火鳳微微一怔,接著便低眉恍悟。


    灞都城宴請諸族,表現出了要“爭握”妖域皇座的欲望——


    自己破關之後,又有“第三位妖族皇帝”的傳聞流淌。


    再加上玄螭來訪,種種表露……很難讓人不產生遐想。


    灞都城,這個向來中立獨立的超然勢力,不僅要爭奪妖域的權力,還要與北妖域龍皇殿聯袂合手!


    “灞都城需要新的領袖。”老城主站在玄螭身旁,輕聲道:“原因……你也懂得。”


    玄螭大聖柔聲道:“你們的時間不多了。”


    火鳳惘然。


    你們的時間不多了……?


    你們?


    師尊並沒有否定什麽,反而輕輕嗯了一聲。


    沉默。


    長久的沉默。


    玄螭大聖站在銀白大繭麵前,站了許久,他的目光看穿了每一片秘紋,每一寸繭光,這座樓閣的每一個秘密。


    而灞都老人則是站在自己的“老友”身旁。他不開口,但他知道他要說什麽。


    於是這份沉默,便是兩人之間保留的最後一分尊重,禮敬。


    最後玄螭大聖打破了寂靜。


    “聲音越來越小,間歇越來越長,震勢越來越微弱……他的時間快到了。”


    “妖的壽元雖然很長……但仍然會死。”


    玄螭大聖望向灞都老人,道:“生死之間,是無法超脫的鐵律。縱然陛下願意借用‘長生法’,也改變不了什麽。”


    “我本不信長生法。所以當年兩域拉攏,我都婉拒。”灞都老城主緩緩道:“而如今,兩位皇帝都有了一條長生路。”


    灞都老人指尖輕輕觸碰著那枚大繭。


    “所以……現在我願意相信長生法了。”他轉頭望向玄螭大聖,聲音很輕,但很堅定,“你若能在我麵前證明長生法的可行性,灞都城願與龍皇陛下聯手。”


    “師尊?”


    火鳳神情震驚錯愕到無以複加。


    玄螭大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柔聲一笑,並不著急,先望向火鳳,道:“陛下非常欣賞火鳳,而且並不介意扶持新皇……與龍皇殿聯手,灞都城並不會失去什麽,反而會得到一位新的皇帝。”


    “這些‘好處’就不必多說了。”


    灞都老人笑道:“玄螭,趁我還沒改變主意,快一點‘證明’吧。”


    有備而來的玄螭大聖,伸出一隻手。


    他的手掌迸發雪白光芒,一縷又一縷的柔光,在指尖盛放,火鳳有一種錯覺……上下四方的時間似乎都凝固了。


    玄螭大聖的手掌,輕而易舉地洞穿銀白大繭的秘紋。


    於是,火鳳看到了“銀繭”內的秘密。


    咚咚咚咚的聲音,如大鼓一般響起……因為白繭包裹的,真是一枚心髒。


    一枚巨大的,幾乎塞滿整個樓閣的心髒。而包裹心髒的無數層秘紋,像是這枚心髒連接身軀脈絡的血管,秘紋飛向雲域的四麵八方,將這片古城布滿。


    這就是……大師兄?


    火鳳下意識舔了舔自己的幹枯嘴唇。


    那枚心髒,實在是太老了,衰敗到秘紋都無法托住,一團一團的血管炸裂,鮮血滲透,氣機外泄。


    而接下來,玄螭大聖那隻蒼老的,幾乎衰敗的手掌,插入心髒之處,竟然重新孕育出一片生機——


    這不是什麽天賦秘法,不是什麽障眼詭計。


    火鳳清楚地感受到,在那一片尺餘區域,有一團雪白光華湧動,時光似乎迴溯了,像是有人擺動了沙漏,日晷,棋盤的計時器……使這枚心髒的局部區域重新“迴春”。


    “咚——”


    “咚咚——”


    “咚咚咚。”


    玄螭大聖收迴了那隻手掌,裸露在外的肌膚,時空重新恢複正常,皮膚幹枯,失去血色。


    整座樓閣,落針可聞。


    玄螭大聖輕聲道:“龍皇陛下的長生法……是真的可行的。”


    萬年風輕雲淡麵色不變的灞都老人,死死盯著那一片時空迴溯的心髒。


    他在其中,感應到了熟悉的氣息。


    與黑槿一樣的造化。


    剛剛的力量,應該是來自於某一卷古書,某一枚竹簡。


    某一枚……象征著“時空迴溯”之力的竹簡。


    時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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