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都城壽宴的第九日。


    西妖域諸族,已經盡至,相繼“入位”。


    雲上之城城外,不再如第一日那般喧鬧。


    偶有一道流光,從天際掠來。


    那便是受邀的妖域散修,要麽是赫赫有名的大妖子嗣,要麽是實力超凡的妖域強者。


    這場狂歡盛宴中。


    有人終日奔行於泥濘小巷,隱如蟻蟲。


    關於灞都城的“地圖圖卷”,寧奕已經完成了九成。


    剩下的,今日便能完成。


    而小子母陣的布置,也到了收官階段。


    戴著紅狐麵具的葉紅拂,坐在街角一家茶鋪,雙手捧著茶盞,一個人靜靜發呆。


    屋簷懸掛風鈴。


    隨風搖曳。


    很難想象,在如此蠻荒之地,竟然有這麽一間茶室。


    紅衣女子捧茶而坐,膝上橫劍,如迴故鄉,頭頂金葉簌簌搖晃,漫天碧海,倒映雲光……這是一副靜極生美的畫麵。


    很可惜下一刻就被打破了。


    風塵仆仆的某人,拉開長條板凳,毫不客氣的一屁股坐在葉紅拂對麵。


    “雲豹族的事情搞定了。”


    寧奕掀開獅子麵具一角,自斟自飲,飲茶如酒,入腹後還愜意地長歎一聲。


    “明日就是獻禮大典。真想看看孔雀收到這份禮物時的神情啊。”


    當白帝子遺藏交付而出的那一刻,就注定灞都城會有一場好戲上演。


    葉紅拂抿了口茶水,輕聲道:“有一件事情,我必須要告訴你。對於刺殺饕餮之事,我很感興趣……但,把握並不大。”


    寧奕保持著揭麵飲茶的姿態,笑意不減,嗯哼一聲,示意葉紅拂繼續說下去。


    “我隻有一劍。”


    “成或不成,都隻有一劍。”


    葉紅拂蹙眉,道:“以我對你的了解……你這種陰險小人,不會隻有一種方案。所以我想問你,如果我失敗了,該怎麽辦?”


    這個問題讓寧奕沉默了一小會。


    但並不是把他問住了。


    寧奕重新戴上獅麵,那是一張威嚴而又凝肅的麵孔,但葉紅拂卻覺得麵具下的男人始終在笑。


    果然。


    聲音是帶著笑意的。


    “失敗了……自然就逃命咯。灞都城這幫大妖,管殺不管埋的。”寧奕將一張符籙取出,輕輕在葉紅拂麵前晃了晃,他懶洋洋道:“喏,隻有一張。拿好了,成或不成,打完就跑,不要戀戰,其他的事情,交給我就好了。”


    葉紅拂毫不猶豫,伸手去拿符籙。


    她譏笑道:“你果然不止一套方案……刺殺之事,就沒指望過我吧?”


    符籙紋絲不動,兩人隔著一張木桌,動作如有凝滯。


    “我可謝謝您呐。”兩根手指捏著符籙的寧奕,無奈道:“不指望你,幹嘛千裏迢迢把你帶進灞都城?你要能殺了那頭饕餮,我親自去珞珈山燒香拜謝。”


    葉紅拂冷哼一聲,接過符籙,這才作罷。


    不過……她說得一點也不錯。


    寧奕凡事都會做上最壞的打算……如果葉紅拂遞出一劍,殺不掉饕餮呢?


    再壞一點。


    如果葉紅拂……遞不出那一劍呢?


    更壞一點。


    如果自己二人,入城就被發現了呢?


    寧奕笑著問道:“小葉子,你有沒有被地府追殺過?”


    小葉子……有趣的稱唿,第一次有人這麽叫自己。


    葉紅拂挑了挑眉,她正端詳著小子母陣符籙,從表麵上看隻不過是樸實無華的符紙,完全看不出此物能夠擊穿灞都城守禦空間,帶著自己逃離此地。


    寧奕的問題,在她看來有些好笑。


    “地府怎敢追殺我?”


    葉紅拂抬眼一刹,繼續端詳符籙。


    “也是……你貴為珞珈山山主親傳弟子,上有天都庇護,下有扶搖護道,哪裏會有不長眼的地府殺手,膽敢冒犯?”寧奕也笑了,“畢竟即便是排入前十二的地府殺殿,也不過是挑軟柿子捏的慫貨。”


    自己被地府殺手追殺的時候,正是洛長生,曹燃,葉紅拂,這三個人橫行大隋年輕一代無敵手的年代。


    他頓了頓,輕笑道:“我被地府那幾坨臭狗屎追殺過。”


    “地府的那些殺手,若決意殺一個人……他們或許未必比那人強,但一定比那人卑鄙,下流,無恥,不要臉麵。”


    葉紅拂很少聽到寧奕如此不吝詞匯的形容一個人下作。


    嗯……一群人。


    如果這番話從別人口中說出,這或許是一種貶低。


    但從寧奕口中說出,這似乎有了一些誇讚的意味。


    在葉紅拂看來,同境之中,幾乎沒有人像寧奕這樣兼備“不要臉皮”和“高深修為”。


    “後來迴想,他們也沒什麽特別好的辦法殺我。”寧奕笑道:“所以隻能惡心我……而某種意義上,這樣的戰略是正確的。”


    “殺一個很難殺的人,最重要的事情是自己活下去。”寧奕聳肩道:“隻要最後的結局是他死了,你活著。中間的過程還重要麽?”


    葉紅拂陷入沉思。


    她搖了搖頭,道:“如果我決意要殺一個人,就一定要親手殺掉他。”


    “那是因為你太單純,劍心純粹,因仇怨殺人,自然要親自動手,才能不留遺憾。”寧奕柔聲笑道:“而我跟你不太一樣……在通往仇恨盡頭的路上,有太多人要殺,有些人我與他們並無仇怨。這些人太多了,我殺不過來。”


    這個道理,蠻簡單的。


    寧奕與黑槿之間的“恩怨”,並不深,糾纏也淺。


    因果上來說,寧奕有著非殺黑槿不可的理由。


    執劍者天書古卷,就在黑槿手上,若不殺黑槿,便無法取卷。


    但……他並沒有親手誓殺黑槿的執念。


    所以當聽聞葉紅拂要選一頭大妖,用作辟道,寧奕立即想到了黑槿,這是葉紅拂最好的對手之一。


    “殺死饕餮的方案不止一套,但都很簡單。”寧奕淡淡道:“你失敗了,換我上。我失敗了,就逃命。我活著,就永遠有第二次機會,第二次失敗,就第三次……直到她死。”


    葉紅拂怔怔看著寧奕。


    “怎麽,你以為我會玩弄一些陰謀手段?”寧奕笑道:“那可是饕餮……灞都城的關門弟子。陰謀詭計,在這種時候有什麽用?”


    或許能挑起灞都風雨。


    或許能鬧得滿城不寧。


    但想要殺死黑槿……拿走古卷,沒有捷徑可走。


    葉紅拂欲言又止,陷入沉思。


    寧奕忽然起身,來到她身旁坐下。


    葉紅拂望向寧奕,眼神狐疑。


    接著寧奕伸出一隻手,攬過葉紅拂肩頭,手臂自然垂落,輕輕覆住葉紅拂手背。


    讓其握攏成拳。


    將符籙捏住,不外泄露。


    從外人來看,兩人像是一對“親昵道侶”。


    葉紅拂麵具下的嗔怒之色尚未湧起,腦海裏響起一道傳音。


    “放輕鬆。”


    葉紅拂心弦繃緊。


    她緩緩抬頭。


    茶室之前,不知何時,已立了一隻肩披白袍的年輕大妖。


    ……


    ……


    “薑麟殿下,您來啦?”


    茶室主人是個麵相慈祥的老人,連忙出來迎接這位貴客,誰都沒有想到,這座古城最尊貴的幾位皇族之一……會時常來到這間簡陋茶室。


    金葉樹下,簌簌風鈴聲。


    薑麟對著茶室老人微微一笑,算是迴禮。


    薑麟望向寧奕,葉紅拂,笑著問道:“我們在哪見過?”


    茶室主人看到這一幕,不經會心一笑。


    之前看紅衣女子獨坐於金葉樹下品茶,碧海風鈴,膝上橫劍,便覺得是一副極美的場景……有如此氣質和雅致的,必定是妖域內某位出名的大人物了。


    果然。


    薑麟大人的“熟人”?


    寧奕的手掌,輕輕攏住葉紅拂掌背。


    他很清楚……女瘋子的拔劍習慣。


    遇事不決,拔劍砍人。


    在大隋天下行走慣了,這幾乎成了烙進骨子血液裏的天賦本能。


    如果不是自己攔著,葉紅拂便用一劍來迴答薑麟的問題了。


    這一劍若是砍了。


    那麽接下來就可以直接逃命了。


    “自然是見過的。”


    寧奕柔聲一笑,不卑不亢道:“殿下乃是麒麟古皇之子……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識?”


    “……隻不過您是否見過我,就不知道了。”


    薑麟瞥了一眼獅麵妖修。


    他的麒麟本能告訴自己……這頭偽匿境界的大妖,不簡單。


    自己看不穿修行境界,以及血脈天賦。


    至於另外一個紅狐女子,更是如此。


    出現一位,已不正常。


    出現兩位,成群結伴……就很有問題。


    薑麟微笑著坐在寧奕先前所坐的位置,一人麵對兩人,輕聲道:“二位出身何族,身上所流何血?”


    “西域落魄妖族,不值一提。”寧奕笑道:“殿下也來飲茶,好雅興。”


    茶室主人端著茶盤來至薑麟麵前,看三人“談笑風生”,心想自己猜的果然沒錯,這二人乃是殿下的朋友。


    老人低頭揖了一禮,恭聲道:“殿下,還請慢用。”


    薑麟笑著舉起茶盞,輕吹一口,淡淡道:“二位第一次來我灞都城?”


    寧奕笑著點頭。


    “這間茶室的手藝,傳承自大隋天都城。妖族之中,鮮少飲茶。”薑麟語氣不緩不慢,笑道:“二位第一次來灞都,便找了一間茶室,看來是同道中人……本殿遇上同好,心生歡喜。”


    “不如二位摘下麵具,坦誠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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