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靈素的神情有些惘然。


    有人給自己寫信?


    千手眼底的笑意,讓她瞬間清醒。


    唇角忍不住上揚。


    自己真是傻啊……整座天下,還能有誰給自己寫信?


    她接過信封,小心翼翼拆開,取出那張折疊完整的信紙。


    “寫給我親愛的丫頭。”


    第一句話,便讓她失神許久。


    “很抱歉,沒能在你身旁一直陪著你。”


    “此時此刻,你應該還在沉睡吧?如果有一天你能醒來,多希望你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我。”


    “你應該在夢裏想我吧?”


    寧奕……這個傻子。


    用得著寫信嗎……裴靈素忍不住笑了,視線卻有些模糊。


    她輕輕以手背擦了擦眼眶,笑著罵道:“可別自作多情,我可沒有在夢裏想你。”


    “……你看到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大隋天下了。”


    看到這一句,丫頭的心咯噔一下。


    “我會北上一趟……別擔心,我是去給咱們的婚宴挑場子,等你醒了,風風光光的舉辦婚宴。”


    裴靈素笑著搖了搖頭。


    她可不傻,從靈山使團談判開始,寧奕的心思,就被她猜透了……這次北上去草原,必然是給王帳運送軍備,準備著手收服草原。


    說什麽給大婚之宴挑選場地。


    男人都是大豬蹄子,說的話一句都不能信。


    不過……他還有這份心意,還記得婚宴之事……那就,勉為其難原諒他吧。


    繼續向下看去。


    “如果你醒來看到這封信,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後山禁地有一位厲害高人,是他救了你的命。他對我有恩,我若不在蜀山,便勞煩您老操勞。這位前輩喜歡喝酒,你每周記得買上幾壇,中州的‘青梅’,北境的‘流霆’、‘金漿醒’,都是這位前輩喜歡的好酒,不需送進禁地,放到猴林前,那些猴子自會把酒搬到山門之前,那位前輩應該有辦法拿酒。”


    好些嘮叨。


    寧奕心安理得寫了一句。


    “如果這麽做了,那位前輩拿不了酒,也怪不得咱們。”


    裴靈素看到這裏,忍俊不禁笑了。


    這傻子一定猜不到,自己已經見過大聖了……信裏說的每周幾壇酒,這哪夠啊?猴子喝的酒都能堆成一座小山了。


    這封信寫得很長。


    而且很囉嗦。


    寧奕當初在北境長城寫信,唯獨這一封信,寫得最輕鬆,最愜意。


    這封信裏都是一些家長裏短的瑣事……寧奕在信裏寫小霜山的萬年青被狗子叼跑了一盆,穀霜小師侄也被道宗的小姑娘拐跑了,寫自己起床洗漱照鏡子發現容顏又俊俏了些許,寫師兄身殘誌堅,終於能夠不用輪椅站起來走路了,攆著自己打的時候健步如飛。


    外人一定無法相信。


    僅僅憑借一封信,寧奕便逗得平日裏不苟言笑的未來紫山山主,咯咯咯笑出聲來。


    坐在水簾洞玉床另外一旁的師姐,也露出了笑容。


    她雖不知這封信的內容,但卻看到了丫頭的笑容。


    千手也收到了寧奕的信。


    信裏問候了蜀山的每一位同袍,寫法輕鬆而又肆意,看完之後,自己很欣慰,齊鏽很開心,溫韜很生氣。


    她感覺到——


    在那次大劫之後,師弟整個人變了……變得輕鬆,變得不再那麽沉重。


    這是一件好事!


    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許多擔子要挑,誰沒個九九八十一難,誰沒個辛酸難與人言呢?


    千手隱約猜到了,小師弟身上的那份造化,注定了他要挑的擔子,會比尋常人更多一些。


    但身為長輩,無論何時,在她眼中,寧奕都隻是孩子。


    她永遠希望寧奕和丫頭兩人,能夠幸福快樂如初入小霜山時候的模樣。


    看到裴靈素此刻的笑容,她便知足了。


    這封信的最後。


    一字一句。


    “我的丫頭,有些想你了。”


    裴靈素笑著捏緊信紙,她擦了擦笑出的眼淚,看到最後一句話,聲音有些沙啞地喃喃道:“寧奕……我也想你了呢。”


    真是不巧啊。


    恰是你離開大隋的時候,我醒過來了。


    真是遺憾啊。


    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不是你。


    但是,沒關係,未來還有很長很長,很久很久。


    這一次我醒過來了,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裴靈素小心翼翼將信紙折疊,她將這封來信貼身放在衣襟內側,寧奕的一字一句都烙入心裏。


    在後山禁地送酒之時,猴子的那句問話。


    此刻再一度在腦海裏響起——


    “歲月永駐,長生不老,難道不好麽?”


    再來一次。


    她的答案仍然未變。


    “不好。”


    我願當個凡人,生老病死。


    隻要有寧奕陪在我身邊,我心甘。


    她要打破這裏的大道規則,重新獲得自由……哪怕失去永恆的時間,也無所謂。


    “師姐,我會更加刻苦的修煉。”


    裴靈素很久沒有笑得如此燦爛了。


    “我會打破後山禁製,還有生死間的大道規則……我會離開這裏,再迴到小霜樓,我們會在一起吃火鍋,一起喝酒,一起賞雪。”


    存在於記憶裏最美好的畫麵。


    總有一天……會再一次實現。


    千手怔住了,她看著裴靈素那張認真而又燦爛的笑臉,重重點頭。


    “好。我們……都等著你。”


    ……


    ……


    沉淵君兌現了他的承諾。


    在寧奕打開門戶,離開北境倒懸海後……他親自遣派了鐵騎,將寧奕所寫的書信送往大隋四境,確保能送至每一位原主的手上。


    所以在此刻收到信的,不僅僅是蜀山。


    在劍湖宮,這封信險些被丟到火爐裏直接焚燒。


    某位未來劍湖宮繼承人,剛剛結束閉關,聽到有人給自己來信……第一反應就是神經病寄錯了,大隋都什麽年代了,這個年頭誰會選擇寫信這種矯情又愚蠢的方式?


    拎著信紙來到火爐邊的柳十一,看到燙著劍氣漆邊的信封,挑起眉頭,鼓起腮幫子大力吹滅了遞到火爐口的信紙火焰。


    一小灘黑色灰燼。


    這劍氣漆邊他很熟悉。


    “寧奕這廝會寫信給我?”柳十一橫眉倒豎,不敢置信,他緩緩抖開信紙……因為火爐灼燙的原因,信紙底部的一小部分被燒地難以辨識。


    “寫給我親愛的……”


    這句話被一條簡單的橫線,毫無遮掩作用的劃掉。


    “抱歉,上封信寫給我家親愛的丫頭,這一封寫順手了,筆誤筆誤。”


    柳十一滿臉黑線:“???”


    還是燒了吧。


    他捂著被寧奕筆鋒深戳痛處的胸口,繼續看了下去。


    “十一兄,別來無恙。有言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常年不念,有難拔刀。相識多年,未有書信來往,實在遺憾。今夜特寫一封,彌補此憾。”


    很好。


    又是一句廢話。


    這姓寧的別是腦子出問題了?沒事兒好端端的,怎麽想起來給自己寫信?


    柳十一耐著性子繼續往下讀。


    “此信落筆之時,正是醜時。將軍府長夜漫漫,府院西門似有夜貓驚動,想來也是,恰逢寒雪初過,春意盎然……”


    半盞茶後。


    柳十一瀕臨崩潰。


    寧奕寫給自己的這一封信,他一字一字讀過去,大半篇讀完了,盡是一些胡言亂語,又是院牆裏野貓在叫了,懷疑是思春了,又是牆頭風吹草動,小蛇在交媾……這封信到底想說什麽?還是說在暗示什麽?


    他現在很後悔。


    以後寧奕的來信,他就該直接燒掉。


    丟火爐了,燒成灰。


    “狗都不讀的破爛東西。”


    柳十一向著火爐走去。


    他忽然站住腳步。


    “寫至此時,心力交瘁,想必是與韓約廝殺所致……便在前些日子,我與韓約在北境大荒爆發一戰。”


    柳十一的麵色瞬間凝重起來。


    這是要說正事了。


    “若東境戰爭爆發,切不可輕易赴戰。韓約之強,遠超你我想象,絕非星君之力可以阻擋……太子若調西境,請務必推脫,以東境三聖山之力,加之靈山,已經足以對抗琉璃。再加重壓,死傷慘重,恐有反彈。”


    “切記,劍湖宮不要蹚此渾水。”


    柳十一沉默著咀嚼這幾句話……這封信裏,最重要的就是這些信息了,寧奕現在掛名統戰大都督,北上去草原練劍,留給自己的囑托是不要與韓約正麵廝殺。


    他很清楚自己性格,一旦東境開打,必會前去磨劍。


    “好吧。”柳十一輕聲喃喃道:“看在你萬裏送信的麵子上,這次聽你一迴。”


    天都的調令若來。


    他便借口閉關,無法參戰……對於星君境界的強大修行者,僅僅是東境戰爭這等戰事,若不到最終吃緊關頭,皇權是無法調配的。


    他不主動,東境戰爭便與劍湖宮無關。


    如今柳十一不是那個孤身奮戰的白衣少年了,他的背後還有數千同門,數萬受其庇護者,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需思量後果。


    這封信,還有最後一小段。


    柳十一收斂心情,唇角帶著笑意看去。


    “另,十一兄也不小了,寧某拙見……竊以為,有一人與十一兄極其合適,堪稱天作之合。”


    柳十一笑意緩緩僵硬。


    最後的人名,一片漆黑。


    丹爐炭火,將信紙燒灼……最後留下了一片漆黑不可見的位置。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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