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妖君給寧奕做出了一個“死局”。


    有些真相,眼見不一定為實。


    譬如此刻小舂山的衝天妖氣。


    想要解釋……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的。


    以眼下情況而論。


    想要遏製住事態進一步發展,阻止這幾位草原王與金鹿王的衝突……安嵐王妃的真實身份,勢必會暴露。


    到時候,反而更加糟糕。


    誰會容忍一頭隨時可能覺醒記憶的魘妖,留在草原?


    鏡妖君沒有將金鹿王妃帶走,也沒有喚醒她的記憶,妖念破碎前的這最後一步行棋,反將了寧奕一軍。


    這一將,將的便是寧奕無法控製住草原局麵。


    ……


    ……


    “烏爾勒,你這是什麽意思?”


    大可汗沒有行動,反而是黑獅王先開口了。


    他盯著那杆巨大的金鹿王旗,默默抬手,掌心一團漆黑星輝湧動,凝聚出一柄漆黑如墨的長刀。


    邊陲死了那麽多人……皆因這次情報泄露!


    上一次的青銅台叛變,已經給草原帶來太大的傷痛了。


    這一次……母河王帳內竟然還有人私通妖域。


    妖妃!當斬!


    今日他要出手,誰也攔不住!


    黑獅王握著長刀,沉聲道:“烏爾勒……你別攔路。這是草原的事情,與你無關。”


    寧奕沒有讓。


    他仍然立在兩撥人馬之間。


    “草原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寧奕望向黑獅王,輕聲道:“還請諸位給我一個麵子,今夜的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大可汗開口了。


    “剛剛那縷妖氣……我們都看到了。”


    他伸出一隻手,按下黑獅王的刀鋒,“烏爾勒,別的我不問。今日,我隻問一個問題。”


    “金鹿王妃安嵐,到底是荒人,還是妖族?”


    果然……


    該來的還是會來。


    金鹿王懷中的女子,悠悠醒來。


    寧奕意味深長望向王妃,他心底歎了口氣,望向六位草原王,道:“金鹿王妃安嵐,不是荒人,是魘妖。”


    一語驚四座。


    黑獅王眯起雙眼,聲音從喉嚨裏一點一點擠出來:“怪不得……這麽多年都未現端倪……原來是魘妖。”


    果然是妖妃!


    六位草原王的眼神,變得愈發漠然。


    草原排敵除異,對於“外物”的接納程度極低,即便是寧奕,也是在諸多光環的加持下,才一點一點被母河荒人所接受……安嵐王妃“魘妖”的身份暴露之後,絕不可能再被荒人所接受,即便是金鹿王領本土的子民,也不能饒恕。


    寧奕的話,給予最大衝擊的,不是那六位草原王。


    而是安嵐本人!


    王妃聽著寧奕輕聲而惋惜的“魘妖”二字,眼神一片惘然。


    烏爾勒說自己不是荒人……


    是魘妖……


    魘妖是什麽?


    而當她望向那六位憎惡注視自己麵容的草原王時……卻好像什麽都懂了。


    模糊的記憶,在此刻似乎一點一點,變得清晰起來。


    古老的河流。


    流淌的陰陽,光影,生死。


    安嵐的思緒飄飛,像是升入了穹霄,又像是墜入了大湖,二十年前斷續的記憶,似乎在這一刻被接了上來,隻不過烙入腦海裏的,就隻是殘缺的影子。


    如夢境一般。


    王妃神情恍惚,目光緩緩掠過山頂,最終停在不遠處的荒蕪草堆之中。


    那裏有一枚精燦“光點”,閃爍生輝。


    是自己的銅鏡。


    ……


    ……


    “霍亂草原,其罪當誅。”


    黑獅王在寧奕口中得到了安嵐不是荒人的答複之後,便不再猶豫,一步上前,兩根手指並攏,自黑色長刀刀背之上摩擦而過,鏘然一道錚鳴。


    刀罡迸發,滾滾黑焰傾瀉而出。


    “今日,我便斬了這妖妃!”


    一刀橫跨虛空,斬破小舂山山頂寂靜。


    這一刀,猶如漆黑雷霆,石破天驚,威勢磅礴。


    金鹿王麵無表情,毫無懼色,單手揮動那杆金色巨鹿王旗。


    “轟”的一聲。


    大旗逆風招展,萬千金燦霞光迸發!


    金燦王旗與黑獅王的刀罡對撞,針尖對麥芒,兩股磅礴氣勁席卷山頂,巨石橫飛,泥塵滾滾,古木直接被震得傾塌。


    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打起來,方圓十裏都能見聞。


    此刻在山底匯聚趕來的那些王帳精銳,都看見了小舂山的交手異象……


    一道道議論聲在山底響起。


    “這動靜……是妖祟與可汗打起來了!”


    “等一等,怎麽看起來像是金鹿王旗,還有黑獅王的刀意?”


    田諭領著荒人精銳,在小舂山不遠處皺起眉頭,他的身旁是披著黑底白紋袍的雲大司首。


    “寧奕傳音,讓我們不要出發。”雲洵低頭看了眼令牌,淡淡道:“山頂似乎有麻煩啊。”


    “妖物的氣息,隻出現了一瞬,便消失了。”


    田諭皺著眉頭,傳令讓八方人馬不要輕舉妄動,隻要完成集結便可。


    他望向山頂,覺得剛剛自己感應沒有出錯。


    那交手異象……是金鹿王,和黑獅王!


    草原內部,打起來了!


    ……


    ……


    漆黑刀罡,勢頭兇猛,一刀猶如天上長河,直奔安嵐王妃而去。


    這一刀之威,足以將一座小山頭劈開!


    隻不過手持大旗的金鹿王,在這一刻展露出極其驚人的戰力,他手中的那杆王旗,忽而迸發出灼目熾烈的金色神光,招搖之間,將刀罡打得粉碎。


    黑獅王麵色微微蒼白,向後踉蹌兩步。


    “你……隱藏了實力?”


    三大姓的草原王,都是星君巔峰的大修行者,幾次青銅台比武交手,都是點到為止,彼此心中都清楚,因為傳承相差無幾,血脈強度也沒什麽差異……所以真正動起手來,不過是五五之分。


    誰也贏不了誰。


    但今日黑獅王與金鹿王對撞,隻不過一刹,便感受到了對方深厚的氣血。


    藏拙!


    藏拙已久!


    端坐在斷木之下的金甲男人,沉默不言,隻是重新握攏大旗,護住懷中女人。


    他仍然是那副淡然從容的模樣。


    一麵王旗,圈住太平。


    誰敢來侵?


    大可汗望向寧奕,道:“此事,希望你不要插手。”


    他瞬間動了。


    寧奕也瞬間動了。


    兩人從數十丈開來的“對視”,變為數丈距離的“對峙”,寧奕將大可汗攔在了王旗之外的最後一步。


    他背後即是王旗。


    “寧先生。”大可汗的用詞十分冷靜,道:“我不希望因為此事,破壞草原和大隋的感情。”


    這一句寧先生。


    猶如一盆冷水,讓寧奕瞬間清醒過來。


    對於如今草原而言,他既可以是“烏爾勒”,也可以是“寧先生”,這並非荒人忘恩負義,而是根性使然。


    寧奕在靈山談判,向太子索要物資之時,其實已經想到了迴歸草原,將戰備軍資帶給荒人的後續布措。


    但真正將這些資源授予荒人。


    寧奕其實還是有些擔憂的。


    擔憂的原因很簡單。


    草原……太亂了。


    崇尚武力的八王旗,看似團結合心,但其實內部誰也不服誰,從八麵王旗分出了“上三姓”便可看出……即便是執掌母河權力的草原王,也有著上和下的等級之分。


    所以雪鷲部才會與東妖域大鵬鳥勾結,尋求芥子山的幫助。


    草原內的壓迫,是無處不在的……邊陲被母河壓迫,下等姓被上等姓壓迫,荒人骨子裏流淌著蠻荒妖血,亦未能從兩千年前的烏爾勒那裏學到大隋的“禮儀製度”。


    兩千年前,烏爾勒賦予草原自由,卻抱憾離去地太早,沒有教會這裏的荒人“平等”。


    理與法在這過度自由的兩千年內野蠻生長。


    演化出了如今的製度。


    所以即便是自己以“烏爾勒”的身份迴歸,得到的尊重,也隻是浮於表麵的一聲敬稱。


    寧奕在這一刻真正的明白了。


    他想要獲得荒人的“敬畏”,完成兩千年前獅心王未能完成的繼業。


    必須要重新製定“理”與“法”。


    念頭落定。


    寧奕長長吐出一口氣來。


    是了。


    因為咒言鏡引起的一係列爭端,本不該如此複雜……按照田諭和自己的計劃,此事根本不至於鬧得這般沸沸揚揚。


    大可汗的貿然而動,導致了白日金鹿王帳的無謂糾紛。


    荒人骨子的桀驁從未變過。


    尤其是母河的權貴。


    而寧奕需要的,不是空泛的一聲烏爾勒。


    是真真切切的尊重,而不是像青銅台,像源煞災變那樣……母河直至束手無策之後才給予的“權力”。


    那句寧先生落地之後,所有的思緒,一點一點變得清晰。


    寧奕站在金鹿王身前,道:“我說過,我來此查案,不為大開殺戒……隻為求出真相。不錯殺一個好人,不放過一個壞人。”


    “巨像高台的情報泄露,與金鹿王妃安嵐無關。”


    “所以。”他頓了頓,道:“……你們今日,不可殺她。”


    寧奕給出了自己的理。


    緊接著,他列出了草原的法。


    “兩千年前,草原八部之所以能夠成立在這天啟之河,便是因為‘烏爾勒’統領王旗。”


    “烏爾勒之名,從來就不是我自封,而是天啟之河神敕。”


    他一字一句,讓六位草原王,以及身後的金鹿王,都能夠聽得清楚。


    那枚流淌願力的紫匣,被寧奕取出,握在手上。


    他平靜注視著大可汗的雙眼,輕聲道:“永遠不要忘了……母河能有今天,靠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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