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破曉。


    雀鳴初起。


    “小姐,昨夜迴來得那麽晚,今兒起得這麽早?”


    東廂院內,小昭有些納悶,推開屋門,就看見自家小姐坐在梳妝桌前,罕見地描眉化妝。


    徐清焰本就是這世間一等一的絕色,無需化妝,即便是素顏朝天,也足以豔驚天下,而這過往的幾年,從未見有哪一天,小姐像今日這般,如此有興致的梳理妝容。


    清焰的唇間含了一片胭脂。


    她輕聲問道:“小昭……這片胭脂是不是厚了點?顏色會不會俗了些?”


    小昭放下托盤,有些惘然,走到了梳妝台前,看了一眼鏡子。


    她的心猛地一顫。


    小昭很確信,這世上不會有人比小姐更適合這套妝容。


    她輕輕伸出手,替小姐捋著發絲,努力讓聲音平靜道:“不會,小姐很好看……怎麽樣都好看!”


    清焰很開心的笑了。


    小昭的心緒很亂。


    她忽然聯想到了這幾天小姐的反常,一下子就清楚了原因……


    小昭試探著問道:“小姐,不多睡會嗎?”


    “不了,待會要出門。”徐清焰柔聲道:“昨晚迴得晚,忘了跟你說,不用給我備早飯,這一份且留著吧。我去外麵吃。”


    “外麵的哪有宮裏的好……”小昭有些委屈地開口。


    “總要換換口味。”徐清焰隱晦地轉移話題,道:“太子殿前的那些瑣事,這幾日就移交給他人處理吧,我這幾天想要休息一下。”


    “啊……”


    小昭惘然,許久才反應過來。


    這本來是一件令人值得高興的事情。


    小昭跟著小姐三年多,一直盼著小姐能給她自己一個休息,放空的“假期”。


    但此刻聽到這個消息。


    她竟無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


    小昭再次輕輕問道:“是和寧奕一起嗎?”


    徐清焰怔住了。


    她臉上仍然掛著淡淡的笑容,點頭道:“是和寧先生一起,去天都逛一逛,順便見一些朋友。”


    小昭眼神黯淡下去,有些落寞。


    這樣啊。


    原來小姐也是會很開心的。


    深吸一口氣——


    小昭努力擠出笑容,佯裝歡快道:“好啊好啊……小姐,那我今晚等你迴來,我給你準備你最愛吃的菜。”


    徐清焰已經站起身,戴上帷帽,語調輕快,“不用,我可能會出趟遠門,你今晚不用等我,明天也不用。”


    小昭有些焦急道:“那你要小心……”


    “知道啦知道啦——”


    拉長的聲音。


    吱呀。


    “砰”的一聲。


    東廂院門已關。


    幽冷別院,瑟瑟大雪。


    小昭推門而出,她麵容上的笑容逐漸斂去,看不出悲傷,更沒有喜悅,一個人依靠在廊道石柱上,看著空蕩蕩的院門,緩緩坐下。


    ……


    ……


    寧奕蹲在皇宮宮外的院牆上,抱著劍鞘,看著某位歡脫如傻麅子的姑娘小跑著離開皇宮。


    他輕輕跳下院牆。


    “你咋還濃妝豔抹了?”寧奕掀開徐清焰的帷帽麵紗,哭笑不得,道:“不就帶你吃個早餐?你這像是去砸花魁場子的。”


    “啊……”


    徐清焰憨憨地撓了撓頭,抿著嘴唇,努力想要把胭脂舔掉,“我……沒在外麵吃過。”


    她當然知道寧奕隻是帶自己吃個早飯。


    但這可是她真正意義上,第一次和寧奕有完整,而又獨立的時間獨處!


    太子的那些破事兒,都推得幹幹淨淨。


    她有好幾天的時間,全都挪了出來。


    寧奕審視了徐清焰一番,仔細看了看,心想就算不化妝,徐姑娘也確實美得有些過分了,就這麽帶去早餐鋪子,肯定不合適……


    “這是斂氣符。”


    他取出一枚符籙,笑道:“可以讓你不那麽好看,摘下帷帽,也能大大方方走在街上,當然也不會讓你變成醜八怪,某種意義上……它跟東境鬼修的魅惑之術有異曲同工之妙,隻不過是背其道而行之。”


    東境鬼修合歡宗,修行便是為了蠱惑人心。


    可惜那些合歡宗的女子,即便修得功力再精深,也抵不過徐清焰天生下來的“媚骨”……而這張斂氣符,則是可以讓清焰不那麽具有魅惑力。


    符籙觸發。


    那張美得動人心魄的麵容,五官似乎沒有變化,隻不過眉眼之間的精氣神,還有諸多細節都在符籙的作用下發生了“改動”。


    這些改動並不大。


    但九成的“氣”都被收斂了。


    清焰眨了眨眼,道:“我可以摘下帷帽了?”


    寧奕端詳著清焰,他發現了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就算動用了“斂氣符”,徐清焰還是太過於好看,放在人群之中仍然是一位令人挪不開眼的大美人。


    寧奕有些無奈,自己也捏了一張斂氣符。


    寧奕的麵容本來還算俊秀,英氣,但催動斂氣符後,就徹底變成了一個普通人,看起來沒什麽特別之處。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皇宮。


    徐清焰像是一隻跳脫的兔子,一蹦一跳,拽著寧奕的衣袖往前走,哪怕是最親近的小昭,也絕沒有看過她這一麵。


    她早就來到了天都。


    可卻不曾領略過天都的繁華,市井的熱鬧。


    在清冷的宮內一待就是五年。


    ……


    ……


    天都的積雪落在街道地麵,鋪了厚厚一層,大清早便被人踏結實,然後拿鏟子鏟掉。


    早餐鋪子裏人頭攢動,熱氣騰騰。


    太子壽辰,天都大宴,中州諸多城池的江湖客,修行者,都來到天都。


    客棧早已經爆滿。


    而紅符街臨近的幾條老街,清早也都是客滿為患。


    天都的早餐,食宿環境相當“簡陋”,甚至隻需要推著一輛四輪車,擺上幾張四方桌子,幾根長條板凳,就能支棱起一個像模像樣的早餐鋪子。


    天都老百姓,講究的就是這麽一個“能嘮嗑”的市井氣。


    上至朝政軍事,下至妖族緋聞,三教九流,奇門八卦……天都的大街小巷是各類不靠譜謠言的發源地,而沒什麽規矩限製,蹲在地上就能飽餐一頓的早餐鋪子,正是老百姓每日快樂的精神源泉。


    “你聽說沒啊?最近天都可熱鬧了——”


    寧奕剛剛拉著徐清焰坐下來,就聽到旁邊一位大叔嘴裏含著叉燒,喝著小米粥,咕噥道:“蜀山的那位小師叔啊,去書院提親啦!”


    寧奕滿頭黑線。


    “提親?真的假的?”啃著流沙包的大嬸訝然問道:“那個小寧先生,不是和咱們天都的徐姑娘……”


    徐清焰拎著裙子準備坐下的姿態微微一怔。


    兩個人神情古怪,大叔和大嬸已經開始了八卦,順帶一圈人坐在鋪子旁邊。


    “證據確鑿,我家小侄女就在書院念書呢,當時親耳聽到的。”


    “小寧先生提親,給誰提啊?”


    “嗨,不是他自己。”故意賣弄一個玄虛的大叔嗬嗬一笑,道:“好像是給蜀山的那個誰……”


    眾人洗耳恭聽。


    “那個誰……”大叔撓了撓頭,發現自己有些忘了,道:“小寧先生關係比較好的誰來著?”


    “柳十一?”


    “對對對……柳十一。”大叔一拍腦門,傻笑道:“好像也不是柳十一,但那位劍湖宮少宮主也單著呢,小寧先生去書院幫他講講親,也不是啥壞事。”


    徐清焰噗嗤笑了出來。


    原來三人成虎是這麽來的啊。


    她賊眉鼠眼,湊近了低聲問道:“柳十一還單著呢?”


    寧奕啪地輕輕拍了少女腦瓜一下,“咋那麽八卦……”


    “咳咳。”


    寧奕同樣賊眉鼠眼地環顧一圈,小聲道:“我懷疑他是不是喜歡我。”


    徐清焰努力憋笑。


    “沒吃過早茶吧?”寧奕把木質菜單翻了一遍,笑道:“我兜裏銀子可多了,請你吃頓好的……”


    他合上菜單,開始熟練的報菜名。


    “老板,來一份蝦餃,一份蟹籽燒麥,一份豉汁蒸鳳爪,一份金錢肚,兩份碗仔翅,兩份糯米雞,一份鯪魚球……”


    片刻後。


    徐清焰瞪大眼睛,看著滿桌子盛宴。


    旁邊的那幾位大叔大嬸神情古怪看著這一桌,兩個小年輕竟然點這麽大一桌……不過看這衣著,帷帽女孩不像是差錢的樣子。


    至於這位平平無奇的黑衣男子,看起來就有點“寒酸”了。


    徐清焰眨了眨眼,道:“我開動了!”


    她摘下帷帽的那一刻。


    原本有些喧鬧的小鋪子,忽然安靜下來,大叔大嬸,大爺大媽,還有幾個同樣吃著早茶的年輕小夥子,都怔怔看著那個黑袍女孩。


    斂氣符之後,徐清焰還是很美。


    哪怕吃相有些“狼狽”,仍然很美。


    之前對寧奕有偏見的大嬸,現在改變了看法,她們看著這個長得有些磕磣的小夥子,心想這年輕人一定很有錢吧。


    寧奕確實很有錢。


    他結賬的時候,甩出了一錠金子。


    這頓早茶足足吃了一個時辰,或許是因為“斂氣符”的原因,徐清焰放開了心中的某個規矩,她不再是那個一舉一動,都要符合宮內禮儀的“籠中雀”,不再是那個盞茶要抿十三口,輕啜再飲的“淑女”。


    她吃得很開心,吃得很忘我。


    以至於這條街上許多人,都在凝視著她,而她渾然不知。


    “真是個憨憨……”


    寧奕取了一張鬥笠,替她戴上,不影響吃飯,輕輕壓低,他看著徐清焰認真吃早茶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


    徐清焰聽到了笑聲,惘然抬起頭,與寧奕對視,燦爛一笑。


    天都的晨光落在大街小巷。


    落在女孩的鬥笠,肩頭,還有飛拂的秀發上。


    徐清焰啃著鳳爪,心想。


    原來快樂,真的是很簡單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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