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大雪,隨著“撼天陣”的拔動,轟隆隆從穹頂垂落。


    一時之間,如一座瀑布斷崖,對準蜀山山界開閘放水,江河唿嘯,雪潮澎湃。


    以一己之力,抗住雪潮的千手,神情凝肅。


    她抬起頭來。


    一抬頭,便看到了一襲黑袍,切斬雷劫的畫麵。


    小師弟從後山出山,劈砍雷劫,如同樵夫砍樹,細雪劍砍瓜切菜,將滿天劫力都劈碎……然而這一切並沒有結束,如自己所預料的那樣,真正的“大劫”根本就不是所謂的“六九雷劫”。


    虛無的劫力,在蜀山上空翻騰。


    千手心頭的那抹陰翳始終不散……她甚至覺得,這場大劫,會波及到數裏外的山門之內!


    “宗門內所有劍修全部出洞府!結陣!”


    她陡然怒吼。


    無邊的雪潮落下,一己之力再如何強,又怎能抵抗天災?


    千手固然可以保住己身,但她不能退後……再往後退,就是蜀山經營千年的聖山山門,還有無數無辜的性命!


    這場大劫,不僅僅是想抹除裴靈素,還想把蜀山的生靈同樣抹去!


    天道無情,冷漠,而且“看穿”了一切。


    蜀山結撼天陣,便是要與裴靈素一同逆天——


    豈能留命?


    逆命者,皆要死!


    一道道怒吼,唿喊,伴隨著劍光唿嘯,在蜀山山界的上空迴旋,兜轉。


    千手一個人抵抗著雪潮。


    她的背後,成百上千的飛劍兜轉,所有蜀山弟子全部出動,俱是眉目結霜,衣衫凍結,在嚴寒之下駕馭飛劍,將所有的力量……都集中給了小山主。


    齊鏽和溫韜站在千手背後,一左一後,一人周身懸浮鐵劍山數千把飛劍,劍林懸空,與風雪撼擊,另外一人裹著道袍盤膝坐在大雪裏,拚命運轉老龍山密經,一條蒼黃地龍在雪地四處遊掠撞擊,時不時露出一截脊背,踩點鎮氣,以蜀山氣運,對抗天道規則。


    穀小雨雙手握著斷霜的巨大劍柄,一步一個腳印,艱難走在雪地裏,以劍鋒抵抗著鑿過自己麵頰的霜雪,他雙眼猩紅,布滿血絲,在劫力的打壓下,金剛體魄都發出不堪重負的破碎聲音,但他並沒有停下。


    直至走到師尊的身邊。


    千手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子。


    “三師叔……”


    穀小雨來到了溫韜身旁,他咬著牙,聲音顫抖的說道:“沒記錯的話,陸聖先生留下過一座陣法……你在試圖召陣?”


    溫韜一怔,他看著這個極其聰明的師侄,危機關頭,臉上沒了絲毫的玩笑意味,更沒有輕視。


    “山主留過囑咐,這座大陣,不到蜀山大難之際,不得輕易動用……這些年第一次動用,沒想到不是應付外敵,是對付老天。”溫韜罵罵咧咧,望向遠方,神情難看,道:“風雪太大,地龍難尋,陣眼我找到了,但是在那片雪潮裏麵,阻力太大了……”


    溫韜迴頭看了一眼各座山峰,艱難抵禦風雪的弟子。


    蜀山的高層戰力,都被這場災劫牽製住了。


    就連師姐也沒辦法挪出手來……自己尋到地龍,已經是千難萬難,但偏偏造化弄人,陣眼已經被雪災吞沒,如果無人幫忙,隻剩自己想要定陣,便是千難萬難,幾乎沒有可能。穀小雨哆嗦著臉,他聽明白了溫韜的意思。


    小家夥雙手哈了口氣,揉了揉臉,忽然開口問道:


    “如果有人幫你劈開風雪,多久能起陣?”


    溫韜一怔。


    他瞪大雙眼,與穀小雨對視了一眼,後者開口之後,便再也沒有猶豫,深吸一口氣,緊接著雙手推著斷霜,猛地助跑,手勢由推刀變為提刀,極其彪猛地跳了出去,整個人逆著大雪潮,射出了一道頎長的弧線。


    穀小雨雙腳穩穩踩在了那條溫韜召出來的術法土龍之上,看到溫韜怔住了,還沒動靜,迴頭便是破口大罵:“他媽的聽不懂人話啊!”


    溫韜氣得渾身發抖,明白這小家夥的意思了,被無緣無故罵了一頓還不能還口,隻能咬著牙催動術法,將那條土龍送入雪潮中,顫抖聲音道:“王八犢子,可千萬別他媽出事了……迴頭看我錘不錘你!”


    穀小雨咧嘴笑了。


    他攥著斷霜,踩在那條土龍上,逆著雪潮前行,這不是一場普通的“大雪”,從地麵上來看,漫天的雪瀑從穹頂垂落,像是仙界向著人間傾倒了一壺雪水,而蜀山則是那個不幸接茶的“茶杯”。


    穀小雨盯著穹頂,他看著遠方不斷炸碎的雷劫,恢複麵無表情道:“想要裴姐的命,蜀山不答應……小師叔也不答應。”


    他忽然抬頭,在大雪之中劈出一劍。


    斷霜巨大的劍身,逆切雪瀑,斬出一道豁口。


    少年郎的金剛體魄頃刻間破碎,肩頭被無比鋒銳的雪潮壓力撕開,一蓬血霧炸開,但他的麵色紋絲未變,甚至還帶上了一抹猙獰。


    “來啊!”


    穀小雨反手抽劍,一道十字斬開大雪,腳底的那條土龍鉚足了勁破開地氣,載著他破雪前行,少年桀驁不馴的怒罵聲音在蜀山的雪潮之中響起。


    他怒吼著揮劍,身軀四周不斷有血霧炸開。


    “來啊來啊來啊——”


    坐在千手身旁的溫韜,看到遠方雪潮裏不斷迸濺的猩紅色,瞬間就紅了眼睛,他再也沒辦法安心坐在雪地上結陣列印,猛地起身,結果肩頭卻被一隻大手更加有力的按了下去。


    齊鏽麵無表情,極其冷血的開口,“坐下去。”


    瞎子的手也在顫抖。


    他看著溫韜,道:“你如果走了……小雨不一定能救迴來,後麵的那些師兄弟,都會死。”


    溫韜慘笑一聲。


    漫天霜雪與劫力,被那個踩著土龍的少年砍碎,不知疲倦的小家夥,在蜀山開劫的那一刻,就沒有停過一刻鍾。


    早些時候準備“撼天陣”,也是他竭盡全力的奔跑,賣力。


    穀小雨麵色麻木,一身體魄早就碎的不成樣子。


    他仍然在揮舞著那柄大劍,斷霜已經劍如其名……在大劫的轟擊之下,劍鋒折斷,隻能掠出一小圈劍氣,即便如此,那條土龍的前行仍然沒有受到太大的阻力,因為那個少年還在揮劍。


    他感受著那股無比熟悉的寒冷……


    這裏,甚至有一種歸宿的感覺。


    他就是出生在冰天雪地之中,西嶺常年大雪,嚴寒年關,每年路上都會凍死十幾萬人,在大雪層裏,埋著數不清的屍骨。


    在那個地方,穀小雨渾渾噩噩的生活著,他感受不到一絲溫暖。


    但也是在那個地方,他遇到了寧奕,裴靈素,救了他一命,拉了他一把……再然後,他活了下來,來到了蜀山。


    對穀小雨而言。


    他已經一無所有。


    擁有的,就是寧奕,裴靈素……蜀山的師父,師叔,還有背後的那些師兄弟。


    是他們,給了自己溫暖,給了自己重新活過來的“意義”。


    他可以拚盡所有,流幹最後一滴血。


    但是……絕不會讓身後的那些人,自己記憶裏的溫暖,消散。


    穀小雨忽然感受到了一絲疲倦……這是很久沒有過的感覺,上一次,是在被寧奕撿到之前。


    在大雪裏埋了三天三夜,快要死掉了。


    他低頭看著自己,發現自己的身上不知被切開了多少傷口,金燦的鮮血都快要流盡,森白骨頭都能夠看見。


    是這樣啊……


    自己原來受了這麽重的傷……


    那……還能再見到寧先生麽?


    穀小雨笑了笑,抬起頭。


    大雪從穹頂坍塌而下。


    少年沒有猶豫,握攏劍柄,揮舞斷劍,逆擊而上!


    然後徹底被淹沒——


    看到這一幕,所有人都怔住了。


    溫韜腦袋裏嗡的一聲,他猛地站起身子,一把推開齊鏽的手,“別他媽攔我——”


    “你等等!”


    千手忽然開口。


    溫韜怔住,他看著師姐,即便是向來冷靜的千手,此刻也拿著焦急的語氣開口道:“劫力停滯了一刹……快,快起陣!”


    大雪潮停滯一瞬。


    溫韜紅著雙眼,駕馭土龍,猛地紮進陸聖留下的陣眼位置,轟隆一聲,整座蜀山山界,升起一片黃色光華,懸浮在後山的那張符籙,作為一切的起始點,一縷金燦而且純粹的力量直衝雲霄,在方圓五十裏地,撐起了一道絕對安全的屏障——


    大雪潮堆疊著撞擊在陸聖留下的大陣之上,如同撞在懸崖絕壁上的海浪,不斷湮滅,不斷衝擊。


    而同一時刻,千手衝了出去,她挪出雙手,不用抵抗雪潮,以涅槃境界的修為,一瞬便抵達了穀小雨所在的位置,卸下大氅,裹在那個幹枯的少年身上。


    小山主眼神瞬間濕潤,心如刀絞。


    她看到了穀小雨身上數千道密密麻麻的雪刀割傷,一路灑滿了金剛鮮血,大氅想要包裹,都裹不住……而血都快要流幹了!


    千手咬了咬牙,抬起頭。


    如果不是剛剛那一瞬間的“雪潮停滯”,那麽今日所有的犧牲都白費了……而“停滯”現象的原因,看似與小家夥揮劍有關。


    但並非如此。


    千手望向穹頂,寧奕已經不見蹤影,氣息被一片陰雲包裹……那裏紅光密布,不斷有炸雷響起,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是穀小雨的那一劍,讓寧奕生出了感應。


    在天上幹預了劫力麽?


    一切都不可知。


    千手神情陰沉,帶著穀小雨迴到陣內,她腦海裏的想法擰成一團亂麻,最終快刀落下。


    千手來到溫韜麵前,開門見山問道:“三師弟……如果我要這座大陣護著蜀山,逆天要殺上去,會怎麽樣?”


    ……


    ……


    (為盟主澈不洄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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