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謙耳旁響起女子冷冰冰的命令聲音。


    “待在飛劍上,哪也不要去!”


    他艱難抬起頭來,漫天黃沙,遠方的靈山城牆之上,有一道很是熟悉的黑袍身影,拎著一把淩厲如長劍的油紙傘,居高臨下的望了下來。


    是的。


    顧謙很熟悉。


    這座天下沒有人沒聽過那個男人的名字。


    寧奕。


    張君令腳尖踩踏飛劍,飛身掠出,她單手握住油紙傘,一路上幾乎不曾開口,胸腔內的一口氣機蘊養至此,已近滿溢。


    千裏迢迢!


    千裏迢迢赴靈山,便是為寧奕!


    顧謙腳下的飛劍陡覺一輕,身子恍惚,入眼所見,那襲青衣重重踩踏一腳之後便掠向靈山高牆,隻留下一道飄若驚鴻的背影。


    他在這一刻徹底明白了張君令在路上不開口,不開傘的原因……與高手過招,招招致命,不容懈怠,路上一字不發,便是因為要凝聚全部的精力,將氣機養足養夠,使自己精氣神攀升停留在巔峰。


    而不開傘。


    便是因為這把傘,便是全部精氣神的寄托。


    這把傘,是把劍!


    ……


    ……


    昆海洞天閉關前。


    師父曾經丟給她一把傘,那把傘內的氣機未曾激發,看起來便與尋常人家用的油紙傘沒有區別。


    但當她握住那把劍,她感受到了劍骨內嶙峋飽滿的劍意。


    那是一把劍!


    一把舉世無雙的鋒銳之劍!


    師父說,這是全天下最適合她的劍,不會再有一把劍,能夠養出與她如此匹配的“劍意”,而這把劍,是一個故人所留。


    師父還告訴她,若出關,那麽她張君令理當在同輩之中橫掃大隋天下,隻有兩個變數。


    一個是羌山那位應運而生的謫仙人,不會再有人是她敵手。


    另外一個,就是繼承同樣劍意的撐傘人。


    ……


    ……


    寧奕站在靈山城牆之上,他在握住細雪,踏出天清池之前,就感受到了細雪劍身的唿喚。


    蜀山陸聖趙蕤師兄弟,有兩把古傘。


    一把“紅燭”,一把“細雪”。


    “紅燭”是陸聖送給紫山楚綃的定情信物,傘內留存了一抹精粹劍意。


    這兩把傘,看似登對,但其實劍意還是略有差別。


    當年大隋天下年輕一輩的五妖孽,皇帝,餘青水,黑袍,陸聖,葉長風,各自有著不同的極道領域,年輕皇帝的肉身體魄舉世無雙,餘青水所學駁雜極盡鬼謀,黑袍功法神秘,掌中劍氣可斬萬物生滅。


    當年的葉長風能夠與他們齊名並列,其實倒不是他的劍意登臨極境,而是他的“逍遙遊”身法,速度實在太快,真正與前麵的那四位單挑廝殺,年輕的葉長風不占優勢,但若以生死來論,前麵三位都無法追上年輕的西海劍仙葉長風。


    至於那位隱約在年輕五妖孽中占據榜首位置的蜀山山主……


    陸聖。


    陸聖是當世毫無爭議的,排名第一的大陣法師。


    哪怕五百年後,依然如此。


    他留下了太多無法超越的“陣法豐碑”。陸聖留下的護山陣,讓蜀山在沒有涅槃坐鎮的歲月裏,都能夠坐穩十大聖山的位置。


    後山的小子母陣,則是幫助蜀山守住了“後山”的秘密,自陸聖離開後,除了寧奕以外,沒有任何人能夠破開陣法,踏足後山。


    這也是當年,千手能夠放任各方勢力來蜀山參加徐藏葬禮的原因。


    因為他們根本就破不開後山的陣法!


    另外還有一件陳年舊事。


    年輕皇帝在北境與陸聖交過幾次手,雖說最終勝負的結果並沒有傳出,世人無從知曉,但交手之後,皇帝便極其鄭重的下令,不準陸聖踏入皇城,就連在紅拂河外駐足都不可……宮內的消息傳出,據說是陛下不敢讓陸聖“觀看”懸在皇城上空,象征大隋鐵律的那張符紙。


    那是光明皇帝留下來的符紙!


    年輕陸聖的陣法造詣,已經讓太宗感受到了對皇權的巨大威脅!


    如果讓陸聖“觀摩”了鐵律的符紙,那位看起來性情儒雅的蜀山山主,不知道在未來會做出什麽樣的舉措……但如果陸聖某種不好的,這是大隋皇室根本就無法接受的。


    即便是皇帝那般驕傲的人,也做出了如此的舉措……由此可見,陸聖的符籙造詣,有多麽可怕。


    而“紅燭”和“細雪”,則是陸聖傾盡心血的作品。


    劍身由師弟趙蕤鑄造。


    劍骨由他親手揉捏。


    這兩把劍,都曾是令天下聞之色變的極品寶劍!


    但……他隨身攜帶的那把“紅燭”,在贈給楚綃之後,便不再算是能令涅槃畏懼的“神兵利器”,因為陸聖的那縷劍意雖在,但符籙魂魄卻被抽走。


    細雪之所以持續不斷的鎮壓天下劍器,位列前茅,便是因為趙蕤的那把劍,劍骨劍身,兩者都是完好無損。


    哪怕最後折損於太宗手上。


    細雪“劍身”崩碎,但出於陸聖手中的“劍骨”,不曾有過損壞,所以寧奕在妖族天下換了“霜紋鋼”重鑄之後,細雪便浴火重生,反而變得更加堅韌。


    寧奕身為執劍者,他自身有著獨一無二的“劍意”。


    霜草一般,百折不撓的那股堅韌劍意。


    使得他無論執掌那一把劍,哪怕握住一塊廢鐵,能夠賦予其“劍骨”,但無論如何,都無法抹細雪本身的那股“浩蕩”之氣,這也是為什麽,當他手持細雪,施展砸劍之時,邪祟根本無法抵抗,因為陸聖山主本來留下來的那股“浩然”,與執劍者劍氣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細雪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


    屬於山主陸聖的……氣息。


    寧奕站在靈山城牆之上,他盯著遠方破開黃沙一劍刺來的青衫女子。


    那女子手中的油紙傘,劍身材質尚不好說,但明顯“劍骨”出自陸聖山主的手筆。


    他輕蹙眉頭,拔劍出鞘。


    兩抹弧光撞在一起,寧奕身軀向後倒退,女子這一劍的氣勁十足,鑿得他無法站穩,雙方境界竟然相差無幾,如此年輕就抵達了命星境界的巔峰?


    讓最讓寧奕覺得詫異的,不是眼前這青衣女子的境界,而是這一劍展露的戰力。


    他在妖族天下得了大造化,同境無敵手,黑瑾,白如來,東皇,先後都敗在他的手上,尤其是經曆天海樓戰爭之後,寧奕自問命星境界,再不可能出現能與他交手的對手。


    除了謫仙複生!


    他謹慎的盯住眼前那襲“目盲”大青衫,道:“閣下何人?”


    女子神情平淡,手中傘劍不住的搖擺,劍鋒斜指地麵,雖未觸碰磚石,但卻以氣機不斷將尺餘地麵鑿得飛濺,可見剛剛那一劍的對撞,絕不隻是單純的蠻力。


    張君令的唇角微微翹起,似乎很滿意這一劍的試探。


    “寧先生,我從昆海洞天來。”


    寧奕挑起眉尖,並沒有慎重持劍,而是環抱雙臂,摟著細雪,淡淡道:“昆海洞天可是在北境蠻荒之地,千裏迢迢來靈山找我,不會隻是為了找我打一架吧?”


    張君令低下頭,笑了笑。


    她的笑容其實有些惘然。


    從昆海洞天出關,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來這人間,又能做什麽。


    而按照師尊的意思……她就應該來找寧奕。


    而找寧奕,又能做什麽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似乎很明顯了。


    張君令歎氣一聲,道:“先打一架吧。之後的事情,打完再說。”


    寧奕腦海之中閃過了一些零零散散的情報,北境的一百零八洞天福地,各聖山有所開采,昆海洞天似乎是皇權庇護的存在,是那朵行走北境的紫蓮花親手向將軍府討要的洞天,至於討要這座洞天用來做什麽,外人也無從得知。


    “你手中的傘……你認識陸聖山主?”寧奕凝視著青衫女子。


    陸聖……


    陌生的名字。


    張君令搖了搖頭,舉起青傘,對準寧奕,道:“這把傘,老師給我的。”


    寧奕好奇道:“老師……昆海洞天,紫蓮花袁淳?”


    他的聲音剛剛落地,來不及衍生,就被劍氣打斷,手握傘劍的女子如鬼魅一般傾斜肩頭,瞬間便掠入周身三尺之內,一劍刺向麵門。


    寧奕有些無奈。


    這女人,忒不講道理。


    還真的就是來找自己打架的,隔著老遠就嗅到了一股戰意。


    他並沒有出劍,仍然保持著雙手環臂摟抱細雪的姿態,整個人如羚羊掛角,又像是一朵穿花蝴蝶,腰身柔弱纖細的像是女子,腳尖輕輕踏地,便向後掠出,整個人擰轉在劍光之中,兩人一前一後,掠過數十丈靈山城牆,靈山的僧兵本該出手,但隨著寧奕一同來到靈山城牆的裴靈素抬手製止了這個舉動,空出了一大截的距離。


    劍光所過,靈山城頭的門戶破碎,石屑翻飛,張君令大袍飛舞,持傘劍如筆,揮斥方遒,將靈山城牆數十丈筆直的掀開,開膛破腹,兩人就在飛濺的碎木大石之中“廝殺”。


    寧奕忽然踩住一塊橫射而出的巨木,懸停在城頭之上,搖搖晃晃,整個人抱劍,幾乎要跌下城頭。


    “姑娘一定要打?”


    張君令麵無表情轉了身子,她握著長劍,再是一劍刺了下去。


    寧奕鬆開踩踏巨木的雙腳,整個人從高牆之上墜下,後背貼著牆壁,他微微扭頭,看到了一襲俯衝奔跑在高牆石壁上的青衫身影,神情淡漠冷峻,握著纖細的傘劍,雙眼隔著一層白布,與自己兩相“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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