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棍掃落一大片棍影。


    攜帶著驟烈的爆破轟鳴。


    律宗大宗主攥著長棍,掄砸而下,這根千錘百煉的燒火棍在高速的墜沉之中宛若一根大鞭——


    黃沙百碎。


    靈山城牆頭上的苦修者,看到一根疾射而來的大棍,嗡的倒射而出,釘入城牆,砸出一大片蛛網,連同城牆頭附近的幾位修行者一起震倒,雙手撐地,滔天的黃沙密密麻麻如弓箭雨點一般潑灑而來。


    還摻雜著血腥氣味。


    烈風吹過,百鬼嗚咽。


    兩位披著鬥篷的年輕身影踩踏屋簷,一路披星戴月趕來,登上黃沙漫天的城牆,一大一小,均是神情陰沉。


    宋淨蓮單手下壓,掌心看似隨意的搭住三把古刀的刀柄,目光幽幽在城頭旋轉一圈,看著那些被宋雀出手場麵嚇到的苦修者還在惘然之中,心想果然自己的心理直覺沒有出錯……自己父親沒有來由的離開靈山,不是一件好事。


    宋雀對金易出手了。


    因為瑤池來客的消息被宋雀隱藏的原因……宋伊人如今還不清楚具體的前因後果,他隻能憑借自己的直覺,隱約猜測一個大概。


    事實上早在浴佛法會的時候,他就已經料到了如今的這一幕。


    靈山有許多人在彈劾自己的父親。


    因為十多年前宋雀開了殺戒的原因,這些人始終認為這位大客卿是個不可控的瘋子,隨時可能會引爆整座靈山……如果自己沒有猜錯,如今的這一幕,應該就是金易苦心經營想要看到的。


    那位律宗大宗主,也是一個瘋子。


    這個瘋子想要證明宋雀會損害佛門的利益……一旦今日自己的父親再次開殺戒,那麽事態就會嚴重起來。


    “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準出手。”


    宋淨蓮蹲在城牆頭上緩緩站起身子,麵無表情開口,他略微鬆開手掌,朱砂直接從他腰間抽出一把長刀,“鏘”的一聲,亮出銀白刀光,麵對靈山的苦修者,隨時準備出刀。


    “客卿山是想造反嗎!”


    一位律宗苦修者額頭鼓起,高聲怒吼,剛剛站起身子,還沒來得站穩,立即就被一道白色如長虹的刀光拍中,朱砂的身影快若閃電,出刀更快,但並非真正動用殺心,刀背一擊拍打在對方腰側,將這位比她高兩個頭的律宗弟子拍得狠狠飛出,如陀螺般兜轉兩圈,擰轉中後背撞在石牆上,頭顱低垂的暈厥過去。


    握著長刀的女子麵無表情將刀尖對準地麵,腳步輕盈無聲,走在城頭。


    四下寂靜。


    宋淨蓮的大袍在風中翻滾,他眯起雙眼,看著黃沙之中的景象。


    自己父親並不算如何高大的青衫,在若隱若現的沙塵之中顯形。


    大客卿抬起一隻手,虎口鉗住一個男人的脖頸。


    金易痛苦的以雙手十指按住宋雀的手腕,卻根本無法撼動這個看起來清瘦的中年儒士,散去除蓋障菩薩的撚火之力後,宋雀仍然隻用了一招,便擊敗了律宗不可一世的大宗主。


    金易的金箔袈裟在黃沙之中翻飛,他喉嚨裏嗬嗬作響,沉重冗長的古梵語艱難從齒縫裏擠出來,那根插入城牆的燒火棍,猛地自行拔出,重新化為一道流光射來。


    宋雀麵無表情拂袖。


    電光火石之間,那根金剛棍劃過天地的長線就此被打斷,宋雀單手攥住燒火棍,單膝下沉的墜跌身子,另外一隻手將律宗大宗主的頭顱轟隆一聲按入地麵。


    “鐺”的一聲。


    金易咳出一大口鮮血,耳旁都是燒火棍滾燙的雷音。


    自己修煉一生,引以為傲的那件寶器,擦著麵頰貫穿大地,沒入一半。


    一場碾壓。


    律宗大宗主根本就不是宋雀的對手。


    金易的七竅滲出鮮血,哪怕他擁有著星君境界幾乎無敵的體魄,在宋雀麵前仍然脆弱的像是一張白紙,這位大宗主的麵容此刻看起來相當淒慘,慘白的五官滲出鮮血來。


    “這一幕。熟悉麽。”


    宋雀麵無表情開口問道。


    頭顱幾乎埋入沙塵中的大宗主,低聲嘶吼起來,像是一頭暴怒的猛獸,渾身的掙紮在巨大力量的壓製下,卻像是一個笑話。


    這一幕……熟悉麽。


    這句極盡嘲諷的話語像是一根錐子,狠狠刺入金易的心底,在十多年前,師兄金雲死去的那一日,他就是這樣,被宋雀按在地上,命懸一線,因為邵雲的緣故,宋雀留了他一命。


    這一幕,重現了。


    屈辱。


    巨大的屈辱。


    金易的眼眶溢滿血絲,律宗的修行者遵守戒律,負責維護靈山的秩序,南境的修羅場是律宗弟子修行的必經之地,在那裏每個人都會學會“憤怒”,如果不曾飽嚐憤怒,就無法化作金剛,擁有殺戮和守護的力量。


    他這十五年來,能夠維係著生命,便是因為在宋雀的身上嚐盡了憤怒。


    他視為親人的師兄死在宋雀的打殺之中。


    他的尊嚴也被宋雀踩踏在腳下。


    客卿山高高在上,看著禪律之間的爭鬥……執掌這股力量的人,隻不過是一個依靠撚火才能獲得力量的“書生”,他甚至不信奉佛法,不修行佛理,不尊重規矩。


    憤怒是金易活下來的動力。


    他要向邵雲證明……這座靈山沒有宋雀的犧牲之地,佛門淨土不需要這樣的“異鄉人”來指引,而唯一的辦法,就是引動一場“戰爭”。


    讓靈山所有人都看清宋雀的“真麵目”。


    讓自己的痛苦被所有人都能夠體會。


    金易劇烈的咳嗽起來。


    這是偏見麽……不重要了……


    靈山不需要宋雀這樣的人物,哪怕能夠變得強大。


    但宋雀會讓靈山的信仰不再純粹。


    今日之後,律宗的每個修行者都會記住這位大客卿帶來的“傷痛”。


    律宗大宗主艱難扭轉頭顱,“睥睨”的望著高高在上的青衫男人,他竟然扭曲的笑了起來,接著試圖抬起頭,但可惜被一隻手掌死死壓住,連宋雀的正臉也看不見。


    他仍然在笑。


    “來啊……來……殺了我啊……”


    金易的頭顱被按入地麵,按入黃沙之中,他猙獰著嘶吼:“宋雀!來啊!動手啊!殺了我!”


    他可以為靈山死去。


    隻要今日……宋雀動了手。


    那麽“彈劾”大客卿的事情,便再無迴轉的餘地。


    那隻壓住他額頭的手掌持續發力。


    宋雀神情仍然是一片平靜。


    隻不過他沒有動手……而是緩緩抬起頭來,黃沙之中,有一點一點的光亮,落在三丈之外。


    靈山最高處的大雄寶殿。


    坐在光明中的老人,身軀一點一點的抽離,像是脫離了“凡胎”的禁錮,在這片沒有黑暗的空間中,連自己的肉身都化為了極致的光明。


    這片光明來到了靈山城牆外。


    這就是宋雀沒有動手的原因,不是因為“憐憫”,更不是所謂的“心慈手軟”,對於金易,他未曾動過一絲一毫的惻隱之心……十年前是如此,十年後亦是如此。


    “邵雲大師。”


    大客卿單手按著金易的頭顱,這位大宗主此刻的姿態極其狼狽。


    被迫伏倒,叩首。


    身軀不斷的抽搐。


    看起來像是在認罪。


    光明中的老人,身軀像是時光倒流的“羽化”,細碎的光芒從四麵八方拚湊而來,化為破碎的衣衫,古老的書頁,蒼白的肌膚,他的麵容和輪廓都還是一片模糊。


    三個人的畫麵,因為黃沙和願力的原因,城牆頭上幾乎看不清楚……但大雄寶殿的那股力量,如洪流一般穿梭虛空,致使整座靈山城頭的時間流速似乎都變慢了。


    身軀前傾,似乎要墜下城頭的宋淨蓮。


    旋轉刀鞘,準備陪著宋伊人一起跳下城頭的朱砂。


    那些按住城牆磚瓦,努力想看清下麵發生什麽的苦修者們……


    都在時光之中凝聚成一副靜止的畫麵。


    宋雀按住律宗大宗主,抬頭凝視著邵雲,聲音寒冷而又緩慢。


    “因為這個蠢貨的原因,占卜之術失效,我去晚了……瑤池死了很多人。”


    “那裏的畫麵很慘……比小雷音寺還要慘。”


    “那些‘家夥’,與鳴沙山的幕後主謀一樣,追求邪惡的願力和信仰,試圖將瑤池變成一座‘黑暗祭壇’。”


    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


    金易怔住了。


    宋雀陰沉道:“整座大隋天下都在追殺這些不死不滅的‘汙濁’,靈山之內的異鬼藏得很深……絕不隻是具行一個人。這些年來我一直在追查的……淨蓮身上的‘詛咒’,也與這些汙濁有關。”


    淨蓮身上的詛咒。


    阿依納伐……


    不死不滅……


    律宗宗主麵頰旁邊的那根燒火棍震顫起來,當他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到底帶來了多麽嚴重的後果之時,已經晚了。


    耳旁響起了宋雀森冷的聲音。


    “我不管金易到底有沒有與‘它們’合流,是他推動了瑤池慘案的發生……因果根源在他身上,那種令人作嘔的汙濁,寧可錯殺一萬,也不可放過一個。”


    金易艱難抬起頭,他張了張嘴,想要解釋什麽。


    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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