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奕……”


    隔著車簾。


    男人唏噓感慨的聲音被風沙淹沒。


    靈山的城牆外,飛沙翻揚,大風席卷。


    天都的使團,抵達靈山之後的兩周,圓滿完成了談判。


    情報司的這隻“精銳之師”,便沒有繼續留在靈山的理由。


    馬車駛出城牆,大門升起,寧奕騎馬相送,雲洵的隊伍凝結力很強,不到半個時辰就完成了集結……正午結束了談判,立即就要出發。


    坐在車廂內的雲洵,一隻手掀起車簾,神情複雜,柔聲道:“沒有想到這次談判會如此順利……總而言之,多謝你了。”


    如果不是眾生樓達成了“同盟”,靈山的談判,恐怕會是一場噩夢。


    如今完成了談判,歸途之時,應該也不會再遇到麻煩。


    最讓雲洵覺得安心的。


    是寧奕按在桌麵上的那枚獅心王麵具……是這塊麵具讓他相信,如果真的有一天烈潮燃起,那麽他還有活命的機會。


    那塊麵具,就是寧奕能夠跟太子談判的底牌。


    是寧奕成為棋手的資本。


    至於神海陣裏的具體談判內容是什麽,雲洵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感慨道:“這次的靈山相見,隻是一個開始,太子埋了許多伏筆,等你來天都才會揭曉……你要好好保重。”


    寧奕坐在馬背上點了點頭。


    宋淨蓮驅馬來到馬車旁,淡淡問道:“這麽急著走,不留在靈山吃頓飯,討論一下分贓的事情?”


    雲洵擺了擺手,笑道:“淨蓮大人,你就別說笑了,天都的東西送往將軍府,誰敢動髒手,十條命也不夠用……”


    宋伊人皺了皺眉,望向寧奕。


    寧奕沒有避開雲洵,平靜道:“剩下的那些東西……與他無關。”


    本以為雲洵會與平分靈山之後的資源計劃有關,如今看來是自己錯了。


    宋淨蓮恍然的哦了一聲,歉意笑道:“唐突了。”


    “大可放心,我是寧先生這邊的人。”雲洵微笑道:“關於你們二人之間的協議,我就算聽見了也會迅速忘掉……這場談判的所得利益,淨蓮大人慢慢與寧先生商討便是。我要抓緊時間趕路了……留在靈山越久,越容易被人摸清底細。”


    寧奕沉默片刻,不含感情的給了一句送別。


    “迴都路長,不要死了。”


    雲洵怔了怔。


    他露出了一個淡然的笑容,“盡力就好……是生是死,看命了。”


    雲洵轉頭望向宋伊人,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孤驪山的人馬,獨立於使團之外,一有消息,會立刻送往靈山的小蓮花山。”


    宋伊人雙手抱拳,“既如此,便祝大司首一路順風。”


    雲洵笑著點頭,合上了車簾。


    那位披著黑袍的女子率先揮動馬鞭,黃沙之中傳來“劈啪”幹燥的爆裂之音,車隊在狂舞的沙石之中啟程,沒有停頓,速度越來越快,很快就消失在視線之中。


    “寧奕……”


    宋伊人在馬背上與寧奕一同目送使團離開。


    他好奇道:“你和太子之間說了什麽?李白蛟連靈山佛子的麵子都沒給,怎麽就給了你麵子?”


    所謂的太平之解……實在神奇。太子聽完之後,竟然願意讓步。


    最重要的是,知曉內幕的宋淨蓮清楚,寧奕索要的數目不止五萬,與靈山平分之後乃是五萬……之前,便是“十萬”!


    甚至談判之時,索要的更多。


    宋雀說寧奕是一個“奇跡”之人,身上帶著太多的奇跡,長陵死而複生,妖族破樓歸來。


    如今與寧奕一同成長,經曆,才知道,這的確是一個不可以常理揣度的家夥。


    馬背上的黑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寧奕自嘲笑了笑,腦海裏沒來由閃過神海陣談判裏的那些畫麵。


    互相試探。


    互相索取。


    “沒什麽……隻不過是各取所求罷了。”


    他伸出一隻手,拍了拍宋伊人肩頭,淡淡道:“走了,有空來天清池嚐嚐丫頭的廚藝。”


    宋伊人轉過身。


    他看到寧奕的神情有些僵硬。


    靈山的光明洞天在城牆之外綻放,赤足的少年佛子胸前立著單掌,神情肅穆,緩步踩在沙石之上,從洞天之中走出,然後是兩位大宗主,接著是密密麻麻的麻袍苦行者,手持臂弩,古刀的僧兵。


    這些是今日負責在靈山談判大殿守衛秩序的佛門弟子。


    黃沙之中,這些人影密密麻麻站定,大袍飛揚。


    雲雀抬起頭,直視著寧奕。


    他抬起一隻手,捂住胸口,然後依照“天都禮節”,彎腰躬身,行了一個大禮。


    金易,木恆緊跟著行禮。


    寧奕有些錯愕,在他錯愕的神情剛剛浮現之時,風沙裏大袍席卷的聲音便嘩啦啦裹挾了一大片,這些苦修者全都跟隨著佛子,兩位大宗主,做出了揖禮的動作……沒有按照佛門的禮儀,而是按照大隋境內的習俗。


    宋淨蓮眼神複雜望著寧奕。


    馬背上的黑袍年輕男人,翻身下馬,單手握著韁繩,做了同樣的動作,還了一禮。


    宋伊人十分惱火的嘀咕道:“這特娘的,這讓老子多尷尬啊……”


    他連忙翻身下馬。


    也不知道是跟寧奕一同行禮合適,還是來到佛門陣營合禮……無奈之下,隻能四麵八方胡亂揖了兩個禮節,好在雙方都直接忽略了這裏的“多餘者”。


    “寧先生,多謝你替靈山再次解圍。”


    雲雀的聲音響起,在這黃沙之中蕩散,少年單薄的聲音,這次有了力量,帶著威嚴。


    背負執劍者古卷的寧奕,敏銳的感知到,在雲雀開口之時,整座靈山城牆的上空,似乎都有著“香火”力量的牽引——


    那尊地藏菩薩的力量,隨著撚火的覺醒而愈發強大。


    正如宋雀所說的。


    到了七月七的“盂蘭盆節”,雲雀很有可能就會成為一位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


    而且很有可能是史無前例的那種極強“命星”。


    靈山的撚火長生法,就像是一位涅槃境登峰造極的大能,將所有造化全都散盡,從初境開始修行,在撚火主人生前所抵達的每個境界,重修之後,都力求“極致”的最強。


    涅槃之前,同境之爭。


    撚火者幾乎是橫掃無敵的。


    宋雀的“除蓋障菩薩”覺醒之時,曾經外出行走過一次,百年之前的“小盛世”,佛門的年輕客卿出世之後一路橫掃同輩,打得四座境關的年輕修行者頭皮發麻,在宋雀的時代,他就是當之無愧的最強者。


    雲雀的“地藏王菩薩”,論殺力,比“除蓋障菩薩”要更加強大。


    覺醒的難度更高。


    而獲得的力量……也最不可阻擋。


    大客卿曾說過,給雲雀充足的時間,若是妖族的戰爭可以稍微拖延一下……那麽白帝見到完整的“地藏菩薩”之後,一定會萬分後悔。


    這是足以逆轉兩座天下局勢的偉大存在。


    寧奕神情有些恍惚。


    他似乎眼花了,在雲雀抬頭的瞬間,看到了一個蒼老身軀,與雲雀重疊在一起,靈魂與肉體出竅又合攏,這個看起來稚嫩的少年身上,隱約散發出,比這四麵八方飄揚的黃沙,更加古老滄桑的沉重意境……


    兩位大宗主已然俯首。


    木恆和金易都是恭聲開口,“多謝寧先生。”


    那位律宗大宗主,在揖禮之後,聲音複雜,“寧先生,先前是我魯莽了……律宗的天清池,便留給您和裴山主居住,直到盂蘭盆節之後,先生即便要走,律宗也會贈出天清池鑰匙。”


    前些日子。


    道宣寄了一份信迴靈山。


    那封信裏,把浴佛法會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描述了一遍……律子在處理完小雷音寺的“醜聞”之後,並沒有返迴靈山,而是繼續在外曆練,這位律宗未來光明無限的“伐折羅”,執意要繼續砥礪自己,等到盂蘭盆節才會迴靈山一趟。


    然而寄迴律宗的信裏卻沒有藏私,把寧奕和宋淨蓮所做的“功德”盡數昭現。


    金易閱完之後,深覺羞愧。


    如果說之前在大雄寶殿上的道歉,一是形勢所迫,二是願賭服輸,在深夜避開了寧奕,還帶著三分被當做笑柄的惱怒……那麽現在這些情緒,都消散在了風沙中。


    在靈山大殿,以通天珠目睹了整座談判過程的金易,徹底放下了對寧奕的“結締”。


    這個異鄉人,為靈山做的,已經足夠的多。


    之前聽過的寧大魔頭的那些消息,已經不足以被拿做去“定義”寧奕……金易很慶幸自己沒有在那一夜做出激化局勢的舉措。


    這一次,他是誠懇的道歉,而且施了天都的大禮。


    “謔,謔,謔……狗還真改了吃屎。”


    宋伊人忍不住拿神魂傳音,吐槽道:“姓寧的,真是見了鬼了,你是老少通殺啊,太子就算了,金易這根破爛攪屎棍也能被你給掰彎了?”


    寧奕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微笑從容還了一禮,暗地裏傳音道:“信不信我丫的削你啊,天都退婚的事情難不成就真指望你爹賣力啊?”


    “別別別。”想到老爹未來要冒著巨大風險替自己入一趟天都,宋伊人一個腦袋十個大,他連忙認慫道:“寧奕,你替我把這事兒辦了,我認賊作父,管你叫爹都成。”


    寧奕冷笑一聲,還沒開口。遠方響起了一道恢弘的鍾聲。


    城牆上下的苦修者,神情都變得有些惘然。


    那道鍾聲……來自靈山群山繚繞的中心。


    那座光明殿。


    金易和木恆都是一怔,相互對視一眼。


    “寧先生……大雄寶殿的那位,要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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