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主。”


    登上馬車。


    披著大白袍的辜伊人,神情蒼白,麵無血色,車廂內的兩位女弟子,攙扶聖主,其中一位擔憂道:“師尊……您的傷勢。”


    辜伊人搖了搖頭,語氣溫和。


    “無礙。”


    此次隨她來北境會議的,都是瑤池西王母廟內拔尖的弟子,地位大致等同於四座書院裏的大君子,這兩位女弟子都是她相當得意的門徒,在她們眼中,整座東土,辜聖主都是橫掃無敵的存在,西王母廟作為道宗外派的“質子”,能夠在東土站穩腳跟,便是因為有“辜聖主”的存在。


    一位涅槃,大隋天下才多少位。


    而這次北境會議……則是深深震撼到了兩位年輕的天才弟子。


    師尊與沉淵君的論道畫麵,已經被諸方勢力以“通天珠”記載,要不了多久,就會流傳到大隋各境之中,關於這位北境新主在天海樓戰役中的廝殺場麵,自然是沒有記載……那麽這份影像將會成為測量沉淵君實力最重要的資料之一。


    毫無疑問,太子殿下達成了自己的目的。


    西王母廟是犧牲品。


    兩位弟子對視一眼,看出了對方眼中的憤怒,無力……這場比鬥,對北境,對瑤池,都沒有好處,唯一的受益者就是天都。


    整座天下都是太子的棋盤。


    “起駕,迴瑤池。”辜伊人聲音沙啞,痛苦開口,“我閉關的事情,對宗內就說是靜修,具體傷勢,不要提及。”


    話音落地。


    燃燒聖潔白色火焰的車輦在北境長城的曠野上駛動,轟隆隆撞破虛空。


    空間破碎。


    涅槃境界的大神通施展。


    離開北境長城,早各位同僚一步,在無人看見的趕路途中,辜伊人抬起一隻手,迅速在自己肩頭點落,劈裏啪啦的經脈脆響,一道又一道的月華湧動,濃鬱的劍氣在並不寬闊的車廂空間蕩散。


    野火繚繞,化開一副虛幻異象。


    帶著殺戮鐵血氣息的飛劍,還在經脈之中作戰,征伐,以辜聖主的身軀作為戰場,燃燒著北境野火的飛劍,對抗著瑤池秘術,金光銀線,千軍萬馬,煞氣縱橫。


    兩位女弟子看得麵色蒼白。


    她們哪裏見過如此場麵?


    大殿上的對決,隻是表象!


    沉淵君遞出的那一劍,劍意深入骨髓,哪怕離手,也仍然在衝殺。


    辜伊人的神情慘白如紙,身子搖搖欲墜,雙手搭建心橋,緩緩飄落在小腹之處,整個人沉心靜氣,腦後浮現一座雪白月牙,如神仙洞天,想要強行鎮壓這一場劍氣暴動。


    然而半刻鍾過去了。


    辜伊人的額首滲滿汗珠。


    這場劍氣暴動,以鎮壓失敗告終。


    血液裏的劍氣被逼出了許多。


    但真正帶著野火意境的劍意,根本無法清除。


    涅槃之間的交手……絕非兒戲。


    辜伊人越是想以暴力手段鎮壓沉淵君殘留的劍意,越是發覺這個年輕男人的厲害之處……能夠在破境之時,直接一劍斬殺白海妖聖。


    這等殺力,自己根本無法媲美。


    亦是無從招架。


    月牙洞天緩慢收攏。


    辜伊人咳出一大口鮮血,氣息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加萎靡。


    “師尊!”


    一位女弟子驚唿出聲,眼神帶著萬分震驚。


    她生得明眸善睞,額頭光潔,兩縷鬢發如龍須,此刻俏臉蛋兒布滿了震撼,失聲道:“您傷的這麽重?”


    辜伊人揮手,將車廂內的劍氣送出,車簾飛拂,輦車經過一處無人山脈,這些被逼出的野火劍意,被辜聖主抖袖擲出,直接將一座小山頭砸得崩碎炸開。


    兩位女子完完整整看清了這道場麵,被嚇得麵麵相覷,不知道該說什麽。


    滿臉的不敢相信。


    她們終於明白了。


    聖主要閉關……真的是為了療傷。


    大殿上,沉淵君看似輕描淡寫的那句話,一點也沒有誇大。


    受了一劍,已是重傷。


    另外一位短發隻過耳垂的女子,同樣容貌清麗,但此刻神情憔悴,啞著嗓子,輕聲問道:“師尊,若是宋雀先生沒有離開會議……”


    如果大客卿沒有抽身。


    那麽便是兩人聯袂了。


    然而得到的迴答,帶著一絲自嘲,並沒有絲毫的猶豫。


    “結局並無區別。”


    靠坐在車廂旁邊的辜伊人,肩頭披著白袍,眼神平靜。


    沉淵君之前問劍的時候,分明是想讓小無量山的朱密也上來領劍……這一劍,誰人領,誰人敗,與人數無關,涅槃之間也有大門檻,若是跨不過那道門檻,也不可能接得住這一劍。


    整座大殿上……跨過那一步的,似乎隻有紅拂河的酒泉子,還有羌山老祖宗。


    朱密自鎖石棺,出來之後,跌境跌的厲害。


    沉淵君這一劍,本來是想殺人的,他想告訴太子……即便在與白帝作戰之後,付出代價之後,他仍然有著殺死涅槃的能力。


    但是朱密不敢來接劍。


    便隻能瑤池和靈山來接。


    辜伊人揉了揉眉心,道:“不用擔心,死不了,這段時間我要閉關,可能會生出變故……你們二人,迴到瑤池之後替我安頓一些事宜。”


    她想了想,從袖袍裏取出了一塊金燦令牌。


    “我無暇抽身,這枚瑤池聖令,你們送到靈山。”


    兩人眼神震驚,不敢接令。


    這枚令牌,象征著瑤池的聖主,在一宗之內,無上權力。


    “拿著。送到靈山客卿殿……”辜伊人的聲音有些虛弱,盯著兩位弟子,道:“持此令,靈山也不敢攔你們,就說要見宋雀,一定要親手交到他的手上。”


    “師尊……”明眸善睞的那位女子都快要哭出聲音了,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委屈道:“我實在心疼您的傷。”


    辜伊人伸出一隻手,摸了摸她的頭發,輕柔道:“沈語,西王母廟內的權謀鬥爭並不激烈,甚囂塵上的小廟主之爭,最終的位子,應該就在你們二人之中決出,不要在乎世俗言論,虛名,地位,修自己的道心便可。此次歸來,待到師尊出關,便送你們二人一人一件命星寶器。”


    想了想,還是不放心。


    她望向短發女子,深深吐出一口濁氣,轉動視線,閉上雙眼。


    沉聲道:“餘容,沈語。”


    “有一言須得叮囑,靈山最近局勢動蕩,你們此次出行要小心謹慎,十境實力已經足夠行走這座天下,遇事不決,拿捏討論。不可激進,太過強勢,兩人相互照顧,要護住自身安危。”


    辜伊人的說話之間,恢複了那股氣,眼神變得淩厲,冷冽。


    那枚令牌,被她交到了沈語的手上。


    她的麵色逐漸紅潤。


    這其實並不是好事,並非是身體好轉,而是所謂的“迴光返照”,之前搬出月華洞天鎮壓劍氣,固然取得了成效,但很快應當就會遭到反噬。


    強行鎮壓劍氣……是因為,從北境離開的路程,就快到頭了。


    “轟隆隆”的聲音——


    馬車的車輦在虛空之中掠出,眼前一片仙霧繚繞,隱約可見仙樂漂浮。


    一片仙境。


    鍾聲鳴起。


    “廟主迴歸——”


    山門的上空傳來了大呂之音,車輦落在山頭,沈語和餘容兩個人鑽出車廂,已經恢複了麵色的平靜,隻不過隱約有些難看,倒沒有絲毫的悲傷,之前在車廂裏的情緒,被兩位小廟主候選人天衣無縫的掩藏起來,兩人為聖主拉開車簾。


    辜伊人神情淡然,一片雍容,白袍被風吹起,隻不過麵色稍顯蒼白。


    北境會議是極其重要的事情。


    西王母廟的幾位長老都候在山頭。


    “我與沉淵君交手,受了劍傷,但收獲頗豐,要閉關一趟。”強行鎮壓劍氣的辜伊人,忍住不適,淡淡開口,以指尖點化一座月華繚繞的門戶,“山頭事宜,就先交給餘容沈語,你們配合她們便可。”


    這句話,便是幾位長老等待的指令!


    辜聖主開口……說明小廟主,的確要從這兩位之中選出了。


    沈語和餘容並沒有意識到,落在她們身上的眼神,似乎變了一些意味。


    兩個人都捏著一顆心,直至目送師尊進了洞天,才稍稍鬆懈了一些。


    師尊她的傷勢若是暴露了,會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而師尊囑托的最重要的事情,將聖令送入靈山客卿殿,若是被靈山的大人物知道“辜聖主”身負重傷,這枚聖令的地位,或許就會大打折扣。


    她們可能會連山門都進不去。


    兩位聖主弟子,並不知道,此時此刻,在百裏之外,有一列馬車車隊,正在向著極東的方向疾馳,車廂內有一個男人,遙遙望著瑤池的方向。


    一位捏著佛珠,輪轉經文的中年儒士,神情看似淡然,但內心卻浮現了數十年未曾感受的緊張。


    先前他以推演之術,可以看到小雷音寺的黑焰。


    此刻卻無法看清瑤池的吉兇,預兆。


    宋雀的神情滿是擔憂,他木然捏著佛珠,並沒有選擇以大神通帶著寧奕直接離開鳴沙山,便是因為這趟路途上……不僅僅要推演瑤池,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馬車停下。


    坐在車內的中年男人閉目養神,不斷推演,不斷失敗,直到車門被人輕輕敲打。


    宋雀睜開雙眼。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純真無邪的少年麵孔。


    雲雀恭恭敬敬揖禮,道:“大客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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