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把飛刀,將藏身的酒壇擊碎,擊穿客棧的大梁,如一輪缺月,斬開破碎的頭顱和鮮血。


    “嗖嗖嗖”的碎裂聲音,清脆欲滴。


    刀罡伴隨狂風。


    倏忽收迴。


    十二把刀,懸成一條線,列陣輕顫。


    一根手指從刀鋒之間掠過,指尖與其發出金鐵交撞之音,殺人飲血,刀鋒仍然銀白,鋒銳到能夠切開虛空。


    很難想象,駕馭這般淩厲的十二把刀的,是一個麵容平平,甚至有些醜陋的中年男人。


    一瞬之間,客棧便安靜了許多。


    跪倒在地上的那些住客,被這一幕嚇破了心神,他們呆呆保持著雙手抱頭的姿態,看著自己麵前,被一刀直接腰斬的人身。


    赴死山,鷹會,如土崩瓦狗。


    卓先生的衣袍,已不是雪白,而是一片猩紅,麵頰上斑斑點點的血跡,映照的這位老人神情蒼白。


    就快要跌坐在地。


    他沒有死。


    刀鋒擦著他的麵頰劃過,沒有取他性命。


    卓先生跌跌撞撞,向後退去,他一屁股坐在了木椅上。


    身旁是背對他的赴死山刀疤男人。


    對麵是自顧自飲茶的裴靈素。


    裴靈素的手邊放著一把長劍,她一隻手按劍,另外一隻手把茶盞放下,與對坐的刀疤男人平靜對視。


    刀疤男人戲謔的神情已經凝固。


    脖頸上一條纖細的血線。


    堂前風吹,整具身子如傾塌的提線木偶,就此一節一節的破碎,垮台。


    滿堂的斷肢殘骸。


    ……


    ……


    井寧怔怔看著這一幕,他根本無法從眼前的景象之中抽離出來。


    少年的身軀都僵硬了,他一點一點,挪移頭顱,去望向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個收斂了所有笑容,神情漠然的男人。


    自己的父親。


    一道無奈的歎息聲音,從黑暗之中傳來。


    “所以……他根本就不是你口中的‘窩囊廢’。”


    寧奕一隻手按著細雪劍柄,緩緩踱步而出,他抬起一隻腳,邁過一具橫屍,施施然站在了大堂的光明之中,大漠幹燥的澀風吹過,血腥氣息撲麵而來,還沒有沁入鼻腔,就被袖袍裏掠出的一張靜氣符拍散。


    寧奕望向那個身材矮小的男人。


    “二十五年前,從南疆大山走出,殺死命星一位,十境鬼修三位,後境鬼修十七位,屠滅了一座南疆小山頭。”


    “東境琉璃山曾發出過邀請,給予‘琉璃山劫位’……這是甘露的好意第一次被拒絕。”


    “如果你當初順從韓約意誌,歸位琉璃山的話,現在應該在東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而不是縮在一間小客棧裏,當一位被兒子天天嫌棄的窩囊廢掌櫃。”


    他站在了井月的麵前,微笑問道。


    “我是該喊你一聲‘月劫’,還是喊一聲‘月魔君’呢?”


    井寧的大腦一片空白。


    寧先生的每句話,每個字,他都認真聽到了耳朵裏,卻根本無法轉化成為對應的畫麵。


    因為他根本就不能夠把自己父親的形象,跟寧奕所說的“月魔君”聯係在一起。


    對於寧奕的調侃,井月搖了搖頭,他把這句話認真思考了一下。


    然後木然迴答道:“我不會歸位琉璃山。”


    月魔君看著寧奕,很認真的誇讚道:“你很年輕。”


    寧奕笑道:“我是寧奕。”


    這是一句沒有太多意義的話。


    我是某某。


    一般來說,說這句話的人,大多都是想要完成某個目的。


    一個簡單的,直接的目的。


    讓對方折服。


    而自報家門這種簡單粗暴的辦法……需要建立在足夠知名度的情況下。


    比如在東境,報琉璃山韓約的名頭。


    像是赴死山的那幫人,他們自報家門的方法就很簡單,報出赴死山,然後再報出背後的琉璃山,這條順藤摸瓜的直接聯係,之所以有效,是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韓約。


    寧奕的這句話,讓客棧裏為數不多的生還者,神情都發生了顯著的變化。


    井寧迴過頭來,神情之錯愕,比知道自己老爹是魔君還要嚴重。


    客棧裏的住客,聽了這極致簡單的四個字後,覺得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而坐在板凳上,雙腿之間一片濕漉的卓先生,則是喉嚨裏嗬嗬作響,看著黑袍年輕人,神情就像是被人喂了一坨屎那樣精彩。


    東境的信息傳播,是不對等的。


    但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那就是寧奕的名字,絕對屬於所有人都知道的那一類……“寧奕”造成的影響力,在東境也僅次於甘露先生韓約。


    這幾年來,東境琉璃山,找寧奕找的快要發瘋了。


    整座大隋,都希望見到寧奕。


    太子希望寧奕活著迴到皇宮,蜀山希望寧奕帶著細雪出現在小霜山,每一方勢力,都與寧奕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而東境,則是盼著找到寧奕,然後殺死寧奕。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寧奕斬開天海樓的消息,已經在北境轟轟烈烈的傳播開來,而東境的這片大漠,顯然還沒有徹底的傳開。


    因為井寧的神情很古怪,他看著寧奕,就像是看著一個死人。


    於是寧奕聽到了自己最不願意聽到的一句話。


    井寧下意識看著他,喃喃道:“寧先生,你還沒死啊?”


    寧奕的臉皮抽了抽。


    這句話似曾相識……很多年前,他跟在徐藏身後,行走西境的時候,蜀山的弟子見了徐藏,就是這麽問候的。


    井月的神情有些古怪,即便窩在這座客棧,也不代表這二十多年來,他一無所知,相反的,行走大漠的江湖客,言語之間所提到的那些風雲激變,他都有所耳聞,大隋這些年來的大事件,幾乎都被他記錄下來。


    他知道寧奕。


    因為……他也知道徐藏。


    “我很好奇,當初能夠跟師兄交手,而且得到他認可的人物,為什麽會一步一步淪落至此?”


    寧奕向後坐去,他理所應當的坐在了卓先生的身旁,伸出一隻手,很是“友善”的搭在了卓先生的肩頭。


    他看著那個矮小男人,認真道。


    “月魔君,徐藏跟我提到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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