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簾掀起。


    這位赴死山的二當家,看清車廂裏那位紫衣姑娘的麵容之時,瞳孔收縮,唿吸都變得緊促起來。


    他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女子。


    而下一刹那。


    一縷血線便貫穿而過——


    他的喉嚨像是豁開一條細狹瀑布,磅礴的鮮血擠壓著飛掠而出,卻沒有沾染到寧奕和馬車一絲一毫,在空中就化為飛灰,徐徐燃燒。


    寧奕一隻手按在那匹駿馬的額首之處,神情木然,手掌發力。


    轟然一聲。


    那匹足足有一人多高的大馬,膝蓋砸地,七竅流血。


    飛劍去而複返,掠迴車廂裏。


    裴靈素柔聲道:“你不方便出劍,我替你出了。”


    寧奕笑著點了點頭,掌心再發力,一人一馬被磅礴勁氣打得倒飛而出,劈裏啪啦砸在一麵石壁上,化為一灘猩紅的血泥。


    寧奕木然注視著那麵石壁。


    在跟著徐藏學劍的時候,丫頭和他曾經走散過一次……他永遠記得那一夜,自己放走了那位馬匪二當家,最後給自己帶來了多大的禍患。


    現在不會了。


    對待敵人,寧奕再也不會“心慈手軟”。


    “走了。”


    寧奕輕輕揉了揉自己馬車前的那匹馬兒,壓下受驚的情緒,登上馬車之前,他漫不經心望向破敗小鎮的某個方向。


    隔著紙窗破洞,窺探著夜色與古井的少年,心神俱裂,被這道目光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尋個客棧吧,有些累了。”


    裴靈素打了個哈欠。


    “好嘞。”


    寧奕笑著附和,駕馭馬車,緩緩離開。


    直至那輛馬車離開,少年才鬆了一口氣,他小心翼翼爬起來,推開屋門,透過一線月光,望著空空蕩蕩的小鎮。


    石壁上,血肉模糊,那赴死山的二當家,已經死的不能再死。


    ……


    ……


    銀月客棧。


    方圓十裏內,就隻有這一家客棧。


    赴死山是一個很霸道的山頭,與其說這山頭上住著的是修行者,不如說是一群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土匪,的確有著一些修行境界高深的存在,譬如那幾位當家的,但更多的匪幫幫徒,都是喝酒混日子的流氓無賴。


    東境的世道太差。


    流氓無賴,也比殺人魔頭要好。


    躲也躲不到哪裏去。


    於是這周圍還是有一些小鎮。


    赴死山的馬匪倒是拎得清楚,他們收了稅金也不找這些平民百姓的麻煩,大家相安無事,若是真的逼急了,山頭內無人了,吃虧的還是自己人,這片大漠物資貧乏,生活艱難。


    赴死山的山主看得很明白,也很清楚。


    走馬行貨的可就需要講究了,東境大漠,路途迢迢,有些人不得不從這裏過。


    按理來說,交給赴死山匪幫一定的稅金,便可求個平安,可具體過程,真正還是雙方角力的心理博弈,如果護送的鏢局背景夠強,那麽大家和和氣氣,各取所需,這座小山頭取了商隊的貨物,也難消化掉。


    正所謂財不露白。


    沒有人會為還沒開匣的黑箱子拚上性命,匪幫打生打死,最終慘烈打開商隊的貨箱,裏麵萬一不是珍珠寶物,而是女人嫁衣,他們拿了也沒地兒用,更不用說彌補虧損……在這世道,匪徒也講義氣,所謂義薄雲天,山頭上的每一條性命都是重要的。


    大月高懸,一輛馬車停在客棧門口。


    馬車上,下來了年輕的一男一女。


    打尖的江湖客,時常住店,寧奕以往四處奔波的時候挺多,但是住客棧的經曆倒是稀缺,在西嶺的時候窮困潦倒,無論忙到多晚,都得迴菩薩廟裏跟丫頭擠小破木床,後來跟著徐藏跑路,被周遊先生的紅雀送到了西境長城內關,住了幾晚客棧,沒過多久,徐藏這廝就花了一筆銀子,租下安樂城的小院子。


    其實真正住客棧的,就屈指可數的幾次。


    因為再後來,就去了蜀山,從蜀山離開到天都,教宗就送了一座府邸以供居住。


    所以在寧奕的印象之中……大隋江湖的客棧,相當不太平。


    因為他永遠也忘不了天都郊外的那一場雷雨夜。


    與韓約的第一次見麵。


    時過境遷。


    推開銀月客棧的門,寧奕倒是鬆了一口氣,與之前不一樣,客棧裏沒有配刀帶劍隨時可能出鞘殺人的惡徒,底層的桌椅擦抹的幹幹淨淨,一片太平。


    客棧的底層,就隻有一個瘦削男人,帶著布帽,佝僂身子,趴在櫃台上,點著一盞黃燈,緩緩寫著賬簿。


    他聽到推門的時候,才連忙起身,笑意盈盈道:“這麽晚了,二位住店?”


    寧奕笑著推過去一錠銀子,打趣道:“這麽晚了,還不睡?”


    瘦削男人無奈苦笑道:“平時早睡了,今兒要算賬,所以要熬夜。”


    寧奕瞥了一眼櫃台上的賬簿,繼續笑道:“這店兒就你一個?”


    “不是……還有我兒子,他估計已經睡了。”男人溫和的笑了笑,小心翼翼接過銀子,姿態放得極低,略微猶豫,把銀子擱在嘴邊輕輕咬了一口,柔聲道:“樓頂有上好的客房,二位,這是門牌,鑰匙,待會我給二位泡壺熱茶。”


    “熱茶就不必了。”寧奕接過門牌,意味深長看了一眼老板,“客棧生意挺好?”


    “是挺好。”男人彎腰躬身,拎著一塊麻布搭在肩頭,說話之間登上樓梯,動作輕柔,笑道:“我帶二位去客房。”


    上樓的時候,店老板絮絮叨叨,喃喃自語:“能賺到一些錢,夠開銷,夠吃飯,隻不過想招夥計可難得很,這世道,大多心眼高,看不起客棧打雜的……好些時候,我看到一些配著鐵劍的遊俠,窮困潦倒,住不起客房,也會把空閑的賣得便宜些,也好言相勸過,在小店幹個半年數載的,安安穩穩,未嚐不是一件好事,隻不過沒人理我,哈哈……”


    丫頭安靜聽著。


    寧奕不置可否,笑道:“人家可有大好前程,在小客棧裏待著總沒盼頭。”


    “那是。”男人愁眉苦臉,唉聲歎氣道:“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他停住身子,伸出一隻手,做出歡迎的姿態,微笑道。


    “二位客官,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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