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爾勒……你準備迴去了麽?”


    母河的河水,波光粼粼。


    田靈兒的聲音帶著七分遺憾,她在田諭身旁,看到烏爾勒蘇醒,自然是最開心的那個,但她此刻已經蹦躂不起來,小腿綁了繃帶,被草原的藥師叮囑不可劇烈活動,此刻像是一根萎了的草葉,無精打采。


    她小心翼翼問道:“草原還需要您的帶領……”


    一行人,行走在天啟河畔。


    戰爭已經結束,東皇的鐵騎,全部被寧奕和母河修行者所殺死……而那場存在草原不知多少年的雪龍卷,在那一役之後,便徐徐消散,沒有人知道它下次還是否會出現……但對於這場雪龍卷的去向,所有人心中都有一個大概的答案。


    這是“烏爾勒”留下來的,?幫助草原的最後一把劍。


    正如當年斬下東皇頭顱一樣。


    當東皇的鐵騎重現,烏爾勒的獅心舊部就會重現。


    而至於這場“雪龍卷”是否就此消弭了……卻不好說。


    如果草原還要再迎來一次“東皇”的襲擊,那麽它未必就不會再出現。


    田諭攙扶著自己妹妹,他的神情已經與當初截然不同,從西方邊陲到母河,再從母河到西方邊陲,兩趟來迴,讓這位老實人變得堅毅而且“漠然”,他身上原先青澀稚嫩的那股氣質,在風霜之中飽受折磨,化為了隱忍和智慧。


    當然……他還需要經曆更多。


    白狼王並沒有看錯人,田諭身上有著如“金子”一般的品質,但世上物事,都需百煉成鋼,田諭從西方邊陲迴歸之後,與白狼王徹夜長談,整整在營帳之內聊了兩天兩夜,沒有人知道二人說了什麽……但田諭走出營帳之後,獲得了更大的權力,白狼王將與西方邊陲幹涉,平複的諸多事務,都交給了田諭。


    戰爭已經結束。


    戰爭也已經開啟。


    比起外界的進攻……金翅大鵬族的策反,東皇鐵騎的襲擊,更為致命的,是草原內部的傾倒,如果不去重視,那麽總有一天,平衡的天平倒下,這一切都將無可避免的走向毀滅。


    正如東皇所說的那樣。


    人要學會“正視黑暗”。


    若不能做到這一點,毀滅草原的,隻會是自己。


    ……


    ……


    寧奕看著田靈兒那雙靈動的雙眼。


    他搖了搖頭,輕聲道:“我不是烏爾勒……從來就不是。”


    在與東皇的那一戰中,寧奕已經說出了這句話。


    當著所有人的麵。


    但天啟之河的幾大王帳,已經默認的,習慣了,用“烏爾勒”這個稱號,來稱唿寧奕。


    與東皇廝殺之後,寧奕在天啟之河,盤坐休息了整整三天,這一戰的消耗太大,若不是生字卷,那麽他可能在一開始的勁氣之爭中,就落入下風……最終的結局自然不用多說,草原將不會看到眼前的這片光明。


    他輕輕說道:“我無法帶領草原……也沒有人能夠帶領草原……”


    說到這裏,他望向田靈兒,目光一頓,接著望向田諭,笑道:“真正能夠帶領草原的,就是你們自己,烏爾勒當初幫你們建立了製度,但他卻從未掌控權力,這是放權,是信任,也是最適合這片草原成長的方式……你們是住在這裏的主人,沒有人可以奪去你們的權限。”


    微微一頓。


    寧奕認真道:“即便是我,也不可以。”


    這是一個有些死板的,不太講人情的話。


    田靈兒微微一怔,沒有明白什麽意思。


    田諭則是低垂眉眼,細細咀嚼,默默思考下去。


    少女咬了咬牙,“烏爾勒,隻要你一句話,八大王旗便會迴歸,所有的王帳都會服從你的命令……你可以重新建立平衡,規矩。”


    寧奕看著田靈兒,淡淡道:“那麽……我與東皇,又有什麽區別呢?”


    女孩神情有些愕然。


    寧奕站定身子,在天啟河畔,微風吹過,他的黑袍沾染了清晨的露珠,微微搖曳。


    “東皇試圖建立起新的秩序。但所有規矩的建立,都是基於破壞之上……他憎惡當年的烏爾勒,所以否決了這一切。”寧奕的語氣放緩,聲音柔和道:“他要破壞一切,規矩,將這裏歸於混沌,如果我收迴八王旗,本質上便與他一樣。”


    看到田靈兒還是困惑的神情。


    寧奕笑道:“我讚同烏爾勒的做法……或者說,我認為如今的草原,不需要外力的幹涉,會自己走向光明。”


    田靈兒有些明白了。


    田諭在一旁沉默了很久,他緩緩道:“當初的烏爾勒,給了八麵王旗,隻是開了一個頭……從那以後,再也沒有幹預過草原的方向……這兩千年來,其實一直都是我們自己,在摸索著前進。”


    寧奕笑著望向田諭,眼中的意味再明確不過。


    是的。


    就是這樣。


    “所有人都會犯錯……母河的權貴犯了錯誤,自然有他們來承擔。”田諭陷入了思考,他繼續喃喃道:“所以就有了雪鷲部落勾結外界的翻盤,東妖域的入侵,東皇的複仇……這些都是母河權貴犯下來的錯,如果這些錯誤會導致母河權貴的破滅,那麽烏爾勒會出麵嗎?”


    寧奕沒有說話。


    但田諭已經有了答案。


    他隱約明白了,為什麽“元”一直在天啟河底,無論發生了什麽,都隻是冷眼旁觀。


    因為烏爾勒也一樣。


    他們把權力交給整片草原,時代的更迭,王帳的興衰,自此之後,便與他們無關,成就自己的,就隻能是自己,毀滅自己的,也隻能是自己……而“元”的這一次出手,單單隻是為了寧奕而已。


    這兩場劫難的最終結局,與“寧奕”的選擇,掛上了等號。


    田諭望向寧奕,神情複雜。


    “不用謝我。”寧奕笑了笑,眨眼道:“如果你們當初在雪龍卷裏撿到我的時候,不是善意待我,可能會是另外一個結局……”


    田諭其實是一個聰明人。


    他所猜測的都沒有出錯。


    而寧奕之所以會選擇付出那麽多,去“拯救”這片草原,不僅僅是因為“責任”,他在接過執劍者的劍氣之後,並非就變成了一個兼濟天下的大聖人。


    讓他選擇擔過這片草原的原因……很簡單。


    他覺得這些人的善意,不應該被埋沒,從最開始的雪龍卷相遇,一路的護送,再到後麵的相處,朝夕之間,寧奕看到了草原上這些修行者真摯,坦誠的一麵。


    這是夾雜在兩座天下之間,一片未受世俗汙染的“淨土”。


    而無論是妖族的鐵騎,還是大隋的廟堂,兩股力量,兩股截然不同的“汙濁”,都不應該沾染上這片土地……東皇和獅心皇帝,都不應該是這片草原的主人,而兩者之間的差距就在於此,東皇想要征服,想要將其變成與自己當初麾下領地一模一樣的地域。


    而獅心皇帝,則是想要“帶領”,想要“拯救”,想要給這片草原人民,能夠自己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力。


    或許這才是光與暗之間的區別……


    寧奕站在天啟之河的河畔,他隱約看見,遠方有密密麻麻的人群湧來,那些人距離天啟之河數十丈外站定,不敢擾了寧奕的清淨。


    白狼王為首的幾位草原王,都來到這裏。


    白狼王推著輪椅,符聖瞿離坐在輪椅上,望向寧奕。


    田靈兒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麽了,這還真是她人生頭一遭遇到這樣的場麵,備受矚目,看到白狼王大人溫和的眼神之後,少女麵紅過耳,雙手縮進袖子裏,緊張起來。


    寧奕苦笑道:“沒必要,真沒必要。”


    田諭也笑了笑,“師尊聽說你要走……我們也就是試著來留一留,真正能不能留住,還得看你願不願意待。”


    “這裏是個好地方……”寧奕認真開口,他微微停頓,道:“但……我知道北境發生了什麽。”


    這幾日,草原將有關“北境戰爭”的所有情報,都送到了寧奕的手中。


    沉淵君發動突襲。


    灰之地界陷入混亂……這是他離開草原的最好時機。


    而比起這一切,更令寧奕心神動搖的,是冥冥之中的一股感應。


    從雪龍卷古棺之中,獲得“獅心王麵具”之後,那顆神性結晶,盡數融化在其內……那張麵具是一件品秩極高的寶器,佩戴者不僅可以藏匿氣機,也可以洞察極大方圓內的氣息。


    在這片草原上,能夠聆聽萬物聲音。


    風吹草動,事無巨細,盡在感應之中。


    而寧奕則是在戴上麵具之後,於冥冥之中,感應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


    他本以為是錯覺,但這幾日休養生息,心中的那股預感越來越強烈……不需要任何的物事傳遞心神,這股感應已經跨越了距離。


    從幼年時候,相依為命。


    再到菩薩廟逃離,四處奔波,輾轉。


    在天都定居。


    珞珈山罹難。


    遊離在生死之間,緣分卻從未切斷……如今天啟河畔,人潮匯聚,忽然有人發出一聲驚歎。


    遠方有一縷紫色劍光,掠行在草原上空的雪氣之中,轟隆隆的劍氣,如潮水一般追隨。


    最終落在天啟河畔的對麵。


    田諭怔怔看著那道身影。


    萬千長劍,在那襲紫衣之後追隨,劍潮澎湃,紛紛疊疊,盡入一座紫光璀璨的劍氣洞天之中。


    劍仙姿態,蔚為壯觀。


    田靈兒攥著田諭的手掌,傻傻看著那襲紫衣,她猜過烏爾勒心儀女子的長相……卻從沒有想過,竟然可以如此的……驚豔。


    “這不是欺負人嗎……”田靈兒咬著嘴唇,委屈到了極點,怪不得烏爾勒看不上自己,與那位紫衣姑娘相比,自己就像是低到塵埃裏的一粒小泥土。


    田諭安慰道:“別難過……比起那位姑娘,你也……挺樸實的。”


    田靈兒更難過了。


    人聲鼎沸。


    又像是寂靜。


    所有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天啟之河,相對而立的一男一女身上。


    紫衣搖曳,黑袍翻飛。


    寧奕鼻尖一酸,他從未想過,那個傻丫頭,會千裏迢迢,來妖族尋找自己。


    這些日子的思念,點滴聚攏,波濤洶湧。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就連腰間的細雪,此刻認出了丫頭,都不再安分,劇烈震顫起來。


    裴靈素眼眶泛紅,燦然一笑。


    “哥,我帶你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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