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奕手裏輕輕掂量著雪鷲王旗。


    青銅台下,幾位小可汗的神情有些古怪。


    小白狼先站了起來,他笑著望向青銅台,與白狼王眼神對接,立刻心領神會,對著寧奕施了一禮,笑道:“兩千年來……無數人想要挑戰烏爾勒的權威,想要成為第二位大君,隻可惜他們都失敗了。”


    他頓了頓,認真道:“我想,比試就不用了……這裏的確沒有人是你的對手,能獲得雪鷲王旗的認可,也不是一個巧合。”


    八大姓的小可汗,雖然麵色不太好看,但都認同了小白狼的說法,這裏的最強者,就是三大姓,就連小白狼都承認了自己不如“寧奕”,他們又何必逞能……更何況,之前那個登台的,敗地如此淒慘。


    雪鴆躺在青銅台上,意識渾沌,全身是血。


    他們可不想落得如此下場。


    於是,清了清嗓子,小白狼望向自己身旁,同為小可汗的其他幾位年輕人,他柔聲道:“草原上的天諭曾經說過,獲得八麵王旗的認可,天啟之河的祝福……如此便有資格,成為第二位受萬獸擁簇的‘大君’。”


    寧奕微微凝神。


    八麵王旗,集齊之後,聽說有著馭使草原萬物生靈的力量。


    在這片地域,得到八麵王旗的認可,基本上等同於橫掃無敵。


    小白狼挑眉道:“但王旗可不是凡物……這些年來,無數驚豔天才都嚐試過,但他們都失敗了,除了烏爾勒,便再也沒有人能做到。”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緩緩問道。


    “你若是失敗了,又該如何?”


    “烏爾勒”這三個字,對草原的意義極大,如今寧奕頂著這個稱唿出現,在篝火晚宴上獲得了所有人的矚目。


    他若是自證失敗,這便是一種無法容忍的欺騙……不僅僅證明他是騙徒,也足以說明,連之前擁簇他支持他的那些人,也是騙徒。


    田諭的心頭咯噔一聲。


    據他所知,想要獲得一麵王旗的認同,需要強大的血統……八麵王旗的血脈之力各不相同,所以導致了如今草原八大姓分據的局勢,即便有某位草原王修為強大到足以鎮壓其他幾位,也無法駕馭不同血脈的王旗。


    這一點,也導致“草原大君”,這兩千年,隻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


    連兩麵王旗的感應者都未曾出現。


    想要同時獲得八麵王旗的認可?


    簡直是……癡人說夢。


    ……


    ……


    青銅台的最高處。


    雪鷲王注視了整場鬧劇的發生,自己相當欣賞的“接班人”,無視了自己的諭令,選擇上台與這個“異鄉人”決鬥。


    然後,慘敗。


    不僅僅輸了。


    還將“雪鷲王旗”這般重要的東西,輸在了那個家夥的手上。


    雪鷲王的雙手十指,按在青銅台麵上,他的發絲垂落,眼眸裏的慘白霜意,流淌過一縷金燦意味……與此同時,他腰囊裏的金色翎羽微微一顫,接著便是緩緩亮起,猶如明燈一般,在逼仄陰暗的小洞天內閃逝,四周的光芒凝聚成為一道渦旋。


    白狼王看著自己身旁的雪煞,他微微眯起雙眼,覺察到了不對。


    雪鷲王的身上,似乎有什麽異常?


    一閃即逝。


    白狼王背負一隻手,默默在袖中掐訣,笑意不減,另外一隻手仍然搭在雪鷲王的肩頭,道:“雪煞……你猜猜,那個自稱‘烏爾勒’的年輕人,能不能令第二麵王旗產生感應?”


    ……


    ……


    寧奕手中握著那麵雪鷲王旗。


    他看著小白狼,笑道:“你覺得我做不到?”


    小白狼從腰囊裏取出自己的王旗,那麵王旗與寧奕手上的不同,雖然也是白色,但帶著一股肅殺之意,黑色紋繡的狼形輪廓,潛在旗幟之下,光華流淌,比起雪鷲王旗要更多三分的威嚴。


    草原八大姓之首,白狼!


    白狼王旗懸浮在空中,小白狼並沒有刻意以心神去駕馭它,而是任其迎風飄搖,獵獵作響,唿嘯拉扯,這麵王旗來到了寧奕的麵前。


    寧奕並沒有急著伸手去握他,而是望向青銅台下的那位小可汗。


    小白狼笑著伸出一隻手,做了一個“請”的姿態。


    寧奕淡淡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他閉上雙眼,體內的氣血不再壓抑,澎湃的血氣在經脈之中炸開,宛若大江大河一般,一隻手抓向那枚白狼王旗。


    青銅台上。


    等待著雪煞答複的白狼王,聽到了一個沙啞的聲音。


    “鬧劇……”


    聲音很小,但是其中綿藏的勁氣卻很足。


    雙手按在青銅台觀台處的白袍男人,衣袍獵獵作響。


    那雙慘白的眸子,此刻浮現出一縷淩厲的金燦。


    雪煞沒有抬頭,染了一層霜白的發絲,不斷被吹起,不斷在麵頰上亂拂。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鬧劇!”


    這道聲音第二次響起,用力更深,以至於雪煞的雙手按壓之處,那麵青銅台,發出哢嚓一聲,瞬間平鋪兩張蛛網裂紋。


    青銅台下的寧奕,瞳孔收縮,他的耳旁傳來劇烈的破風聲音。


    寧奕仰起頭來,麵頰被一道風刃擦過,一角衣袍被撕扯破開。


    他瞬間反應過來,以無比迅猛的速度伸出那隻手,想抓住那麵懸浮在麵前的白狼王旗,然而比他反應的更快,白狼王旗轟然一聲,被無形氣浪卷地拋飛而出。


    小白狼神情一變,也反應過來,雙手掐訣,以心神感應,想要拽迴王旗,然而卻噴出一口鮮血,麵色慘白,向後蹬蹬蹬退了數十步。


    漫天的狂風,在天啟之河掀起,不僅僅是青銅台,座下的那些宴席,酒杯,瓷盞,都被掀得倒卷而出,轟然的破碎聲音此起彼伏。


    驚慌失措的人群,在此刻尖叫起來,這些風刃極其淩厲,所過之處,便帶出一蓬鮮血,不多時,空氣中便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息。


    漫天大風。


    天啟之河如開龍卷。


    這晚宴的火焰盡數熄滅。


    然而卻有一場更盛大的火……燃起了。


    在雪煞的眼中。


    白狼王一隻手按在雪鷲王的肩頭,他背後的那襲大氅被風吹起,高高拋飛,他就保持著這個姿態,按在雪煞肩頭的那隻手,覆上一層寒霜,徐徐凝聚出冰渣。


    青銅台上的其餘六位草原王,此刻都站了起來。


    以雪煞和白狼王為中心,一張巨大的,霜寒的蛛網,在青銅台的最高處蔓延,每位草原王的腳底,都結了這麽一層霜寒,寒意凜冽,繚繞攀附。


    狂風之中,雪煞緩緩鬆開雙手。


    他慢慢轉身,望向與自己平起平坐的這幾位草原王,喃喃開口,把未說完的話說完。


    “這簡直就是……一場鬧劇。”


    他伸出一隻手,指向遠方的寧奕,笑道:“你們不會真的以為,他是烏爾勒吧?”


    雪煞望向寧奕的方向。


    他漠然注視著這個人類。


    然後準確的念出了“烏爾勒”的名字。


    “寧奕……大隋的罪人,從妖族南下逃亡至此,一個淒慘到連家都沒有的流浪者。”


    寧奕皺起眉頭,雪鷲王知道自己的名諱?他是如何知道的?


    他心頭隱約猜到了一個不妙的事情……


    “這般狼狽的一個人類。”


    雪煞笑著望向白狼王,“你們竟然給他觸碰王旗的機會?如果他真的成功了,那麽我這麽多年來的努力,又是為了什麽?”


    白狼王眯起雙眼,他緩慢握攏五指,自己小臂上的霜雪不斷破碎,又不斷生出。


    這位草原上的第一王,隻是輕輕問了一句話。


    “雪煞。你想要……造反?”


    背靠青銅台的雪鷲王,搖了搖頭。


    他認真而又悲憫地抬起雙臂,這天地的風雪更大,霜寒更深,無數木桌被掀地而起,湧向天頂。


    “這怎麽能叫‘造反’呢?我……是想給這片草原更好的未來。”


    雪鷲王眼裏一片金燦流淌。


    他輕輕呢喃道。


    “我親眼看到了的,那裏是一片光明,正是我們的歸處。”


    那裏……哪裏?


    白狼王皺起眉頭。


    雪煞瘋了。


    為了今日,雪煞藏得夠深,隱忍夠久,這個家夥的修為……竟然突飛猛漲,攀升了如此之多?


    白狼王放出神念,他的神情陡然一變。


    由雪煞掀起的狂風,掀動了草原上的星輝,連同白狼王庭的陣法,也劇烈搖晃起來,整片空間,都不再穩定。


    有一道異樣的氣息,滲透進來。


    安定了兩千年的草原……迎來了“不速之客”。


    ……


    ……


    小白狼噴出一口鮮血,麵如白紙,他踉蹌後退,被金鹿王帳的小可汗扶住,才堪堪止住後退身形。


    “如何?”金鹿王帳的小可汗關切問道。


    小白狼搖了搖頭,嘴唇幹枯。


    他的心口像是被剜了一刀,喃喃道:“王旗……王旗呢?”


    丟失了神念感應,隻能四下環顧,一點一點望去。


    他看到了青銅台上的寧奕,正在望著一個方向,神情滿是肅殺。


    於是小白狼也望了過去。


    那裏是天地大風匯聚的“奇點”,無數風氣破碎,自己的王旗就卷在其中沉浮。


    他神情欣喜,剛剛想要掠去。


    無數狂風裏,一道身影緩緩走出。


    一把握住“白狼王旗”。


    他望向青銅台,聲音之中滿是寒意。


    “寧奕……我們又見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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