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如刀,眾生如草芥。


    白早休趴在地上,她忽然覺得自己所謂的尊嚴,其實是一個笑話……當自己的哥哥,以及東妖域的名號派不上用場的時候。


    她便什麽都不是了。


    白早休雙手攥緊,十指嵌入掌心之中。


    事已至此,她實在做不到哀求。


    白郡主閉上雙眼,眉尖的煞氣一點一點挑起。


    “殺了我。”


    這像是一種命令,一種果決。


    白早休聲音沙啞,緩緩道:“寧奕……殺了我,我的哥哥會追殺你到天涯海角,東妖域會討伐大隋,你會掀起兩座天下的戰爭。”


    更像是一種威脅。


    然而……沒有得到迴應。


    寧奕平靜說道:“不殺你。”


    白早休皺起眉頭。


    寧奕頓了頓,道:


    “不殺你……這些就不會發生了麽?”


    白早休怔住了。


    若寧奕不殺她……自己的哥哥,東妖域,還有整座妖族天下,就會放過他麽?


    況且,這個男人,如今就要離開妖族了。


    自己的這些威脅,逼迫,聽起來就像是荒唐的笑話。


    ……


    ……


    收起寶器,隻剩下等待。


    然而寧奕心中一直有不祥的預感。


    生死規則已解,紅櫻的生機已不再流逝……隻要風雪原門開,所有的一切就都結束了。


    他抬起頭來,看著不遠處,吳道子的陣法正在逐漸成型,漫天飛白,紫山風雪原的那扇古門,跨越兩座天下的距離……在這片荒蕪之地的上空匯聚。


    寧奕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隱約感到了一股壓迫,而且那股壓迫越來越近。


    整座大雪山的山底,似乎都蕩起了層層疊疊的雪氣。


    氣氛有些不太對勁。


    寧奕皺起眉頭,他傳音問道:“和尚,還要多久?”


    吳道子抿起嘴唇,沒有說話,雙手化為虛幻的光影不斷點落。


    抬起頭來,他的麵前就是那扇成型的古門,符籙幻化而成,這等巨大的陣法,自然有著條條框框的限製,此刻古門成型,巍峨的歲月感撲麵而來,無數藤蔓在風雪之中散開,整片往生之地,由冬入春一般,生機煥發盎然。


    寧奕一隻手攥著白早休的前襟,拖著這位地位尊貴的東妖域郡主在草地上大步前行,一路上潑灑金色妖血,拖出一道細狹的溝壑。


    白郡主慘白的麵色忽然變了,她的眼裏,有一抹熾熱緩慢亮起。


    白早休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越來越近。


    “哥哥……”


    她閉上雙眼,喃喃開口。


    精疲力盡,念出了這兩個字。


    寧奕聽到這兩個字,神情陰沉,加快腳步,由走入跑,然後速度越來越快,單手攥著白早休拖行,另外一隻手則是按在自己的腰間劍鞘之上,下一刹那,瞬間來到吳道子的背後,同時拔劍出鞘。


    細雪劍光自上而下的切斬而過!


    一蓬光火,倏忽之間炸開,像是人世間璀璨的煙花,兩撥利潮擦著寧奕的劍刃掠過,濺在大雪地上,鑿出極深的痕跡。


    沸沸揚揚的大雪之中。


    不斷有無形流光掠來。


    一道又一道。


    寧奕在與白早休交手之時,已經見過這等手段,當時白早休釋放妖族天賦之力,來自東妖域的金翅大鵬血統,自背後展開雙翼,隻要微微扇動羽翼,便可以掀動空氣,化為風刃……但如今襲來的風刃,比起白早休當時所施展的,要強大數倍。


    那位名震妖族天下的“小白帝”來了。


    寧奕單手攥攏細雪,他輕輕吸了一口氣,細雪在他麵前化為無數道疾影,不斷與風刃對撞,三丈之外,無數風刀彈開,四處都有雪氣激起。


    吳道子的聲音穿透風雪,激蕩開來:“寧奕,陣法就要好了!”


    寧奕迴頭看了眼趴在朱雀背上的紅櫻,道:“陣法好了,就帶她離開。”


    吳道子頭頂有一枚風刃卷著大雪,倏忽炸開,落了他滿頭的風雪。


    和尚感到了背後巨大的壓迫感。


    果然……妖族的大修行者趕到了!


    然而,他似乎琢磨到了寧奕語氣之中的微妙意思。


    吳道子迴過頭來,一字一句道:“寧奕……你剛剛說什麽?”


    寧奕沒有再重複。


    他隻是輕聲問道:“倒懸海有一個禁製……你知道麽。”


    倒懸海……不允許命星境界的修行者橫渡。


    吳道子先是一怔,然後破口大罵,“你這個牲口,你剛剛破境了?”


    破開十境,是一個好消息。


    然而吳道子的臉上卻沒有任何的喜悅。


    他的眼裏一片愕然,還有恍悟。


    他終於明白寧奕先前的篤定和自信從何而來。


    那時候寧奕剛剛攔在自己麵前,杵劍而立,一副平靜至極的神情和姿態……當時他覺得,就算天塌了,也有人扛著。


    這個姓寧的年輕人……影像愈發模糊,隱約和當年的徐藏重合在一起。


    沉默寡言,一語不發。


    卻總是在千鈞一發之際,力挽狂瀾。


    說一刻鍾就一刻鍾,絕不拖遝。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吳道子眼眶頓時紅了,他盯著那個背對自己,不斷以劍氣彈開風刃的家夥,嘶聲怒吼著問道:“寧奕!你一聲不吭破境了,那老子辛辛苦苦做了這些,是不是都他媽的白做了!”


    寧奕盯著大雪盡頭,那裏的壓力越來越大。


    “怎麽會白做呢?”


    他以牙齒咬住劍鞘,含糊不清笑道:“倒懸海不允許命星境界通過,但我說了自己是命星麽……”


    吳道子怔怔不知該說什麽。


    “我此刻的境界,應該是在十境之上,命星之下。”寧奕喃喃開口,盯著遠方,他眯起雙眼,有人不斷衝擊著往生之地的外沿屏障,白帝規則被拆解之後,仍然有些許殘留,阻攔外人。


    那人的身份已經不言而喻。


    這些殘缺規則攔不了他。


    要不了多久,白如來就會踏進此地。


    以自己如今的境界,能擋得住麽?


    這座大陣容不得有絲毫幹擾。


    “虛境……”


    吳道子知道這層境界,他沙啞開口。


    寧奕點了點頭。


    他平靜道:“不錯,是虛境。”


    與當初曹燃在劍行侯府邸的那層境界一樣。


    踩在兩條大河之間。


    寧奕的那顆“本命星辰”,尚且微小如塵埃,在虛境之中未曾凝實。


    若隻是“虛境”,那麽倒懸海的禁製,應當是攔不住他的。


    吳道子的心情跌宕起伏。


    他鬆了口氣,吐氣道:“你早說啊……”


    寧奕嗯了一聲,“還不到命星,所以我準備現在破境。”


    吳道子的麵色很精彩,他想憤怒,想生氣,最後卻笑了出來。


    看著那個站在風雪之中,神情凝重的家夥,吳道子苦澀道:“瘋了……你真是瘋了……”


    “那個人是妖族的‘小白帝’。”寧奕低垂眉眼,認真道:“如果我不攔住他,所有人都得死。”


    更何況……


    他此刻的身體情況,即便隻是“虛境”……也可能會被那扇門拒絕。


    寧奕不知道,自己的神池內,那顆“星辰”,究竟蘊含著何等磅礴的力量。


    但他能預感到,非常龐大。


    哪怕隻是一粒微小的塵埃,哪怕尚未凝實成為真正的“命星”,這裏暗藏的“神性”,也超越了尋常命星可以抵達的高度。


    所以。


    從寧奕做出一開始的破境選擇之時,就沒有了迴頭路。


    吳道子沙啞問道:“那裴丫頭怎麽辦?你不迴去了?”


    寧奕笑道:“當然要迴去。”


    和尚抿起嘴唇,他隱約感到,這扇古門已經開了,兩座天下的空間壁壘都被打通,化為一個巨大的奇點。


    “聽我說……計劃是這樣的。”


    寧奕盯著前方,以秘術傳音。


    一字一句,時間流逝。


    遠方天地撐起的屏障,發出了哢嚓哢嚓的聲音,在小白帝的衝擊之下,終於碎裂,那襲白袍以極快的速度掠行,遠方隱約掀起了一線雪潮。


    白如來抵達的話,那薑麟應當也不遠了。


    寧奕並不知道那位“東皇”親至大雪山的消息,他隻是推測,在薑麟和白如來兩人之中,發生了某些“節外生枝”的事情,以至於他們抵達的速度稍稍慢了一些。


    吳道子站起身子,他看著麵前的古門。


    風雪原的那一邊,裴丫頭屏住唿吸,紫山山主竭盡全力供給著這座陣法。


    整座大陣,順利開啟。


    風雪原的碑石,響起喧囂的雷霆之音,穹頂無數光芒飛掠,匯聚如一道長光。


    陸聖在百餘年前,設下的這座陣法,此刻擊穿兩座天下的壁壘,無視了兩座天下之間,橫亙著的,那些古老而又強大的規矩。


    抵著紅傘傘尖站在風雪原的紫山山主神情肅然。


    正是此陣,當初送吳道子離開。


    彼時因,今日果。


    今日,遊蕩在妖族天下的那位“漂泊者”,即將歸來……她曾一直期待著,那個男人能向當初承諾的那樣,帶迴所謂的“複蘇之術”,讓聶紅綾蘇醒。


    而裴煩和徐清焰,則是等待著吳道子把那個人帶迴來。


    她們做了很多的努力,籌劃,付出了很多的心血。


    徐清焰一隻手握著命字卷,默默卦算,得出結果之後,她另外一隻手接過風雪原飄搖的雪片。


    她屏住唿吸望向那扇古門。


    然後小心翼翼,一字一句輕聲念出占卜的卦象。


    “大雪飄搖,山水迢迢。重燃魂魄,萬裏歸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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