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大雪山。


    薑麟雙手杵刀,站在懸崖石壁之上。


    肩頭白袍飄搖。


    他的麵前身下,便是那片西妖域的“無人之地”,連綿雪山腳底,霧氣陰翳籠罩,看不真切,那裏常年封鎖,幾乎無人入內,妖族天下都知道……西妖域是一塊諸雄割據的棋盤,各方勢力握著大大小小的棋子,在這塊棋盤上進行著利益的博弈。


    既然是棋盤,那麽每一顆棋子,每一塊棋盤上的位置,都有著對應的主人。


    這裏,也不例外。


    四周風聲逐漸劇烈起來,不像是自然景觀下凝聚出來的風聲,薑麟的身後,滾滾而來的雪潮,在五裏之外懸停,那一顆顆在棋盤上推動的棋子,到了這裏,便再沒有繼續推進的必要……於是偃旗息鼓之後,雪潮勢頭越來越小,最終熄滅。


    然而薑麟的鬢發,在空中卷起的弧度越來越高。


    白袍年輕大妖,神情淡然,雙手按住刀柄,掌心摩挲,那柄白獅子的刀身,夾在刀鞘縫隙之中,在他手掌轉動之時發出緩緩的陰沉咆哮。


    風雲凝固。


    薑麟的耳朵微微一動,眯起雙眼。


    陡然拔刀出鞘。


    一道十字長線被他極快的斬切而出,大雪被刀罡卷起,紛紛揚揚拋散,年輕大妖的雙腳踩踏雪山懸崖,像是一根蓄滿勢頭的勁弩,點地之後把自己倒著投射而出,衣袍倒卷,麵前是刀罡掀起來的大雪潮。


    漫天飛雪,慘白之中,忽然映入了一張陰柔的年輕麵孔。


    不知從何而來。


    速度快得令人發指。


    世間極速。


    然而薑麟麵色平靜,他實在太過於清楚這位“太子爺”的底牌了,兩人各自是南妖域和東妖域最負盛名的年輕人物,一個被譽為未來的南妖域共主,另外一個則是有望接過金翅大鵬族的重鼎,被尊為“小白帝”,後續慢慢演變成了“東妖域太子爺”的稱唿。


    兩襲白袍,一前一後,卷在一起。


    薑麟拔刀出鞘,刀罡在麵前綻放,大雪潮一蓬一蓬的炸開,極其快速而且刀勢連綿不絕,將三尺之內的空間全都斬碎,然而匪夷所思的是,那位東妖域太子爺的麵上噙帶著淡淡的笑容,身形始終黏在三尺之中,像是一根隨風搖曳的白色蘆葦稻草,刀罡所過,斬切的隻是他的幻象。


    “薑麟。”


    小白帝的聲音,在兩人三尺之中炸開。


    “你怎敢如此待我妹妹?”


    那位金翅大鵬族的太子爺,雖是麵帶微笑,但說話之時,袖袍之間的妖氣已經不再遮掩,兩人在大雪山懸崖上掀起數十丈的雪潮,此刻這紛紛揚揚的大雪,滾滾而來,隨著這位太子爺抬手的動作,化為一頭純白色的巨大妖禽。


    小白帝冷冷道:“從小到大,從未有人讓她如此傷心。”


    他兩根手指並攏。


    “轟隆隆——”


    純白色的金翅大鵬鳥,張大鳥喙,貼地掠來。


    大雪潮瞬間將兩人吞沒。


    薑麟拔刀而行,麵色平靜,刀罡席卷著麵前三尺,劃開一片清淨之地,他木然開口道:“你妹妹驕橫跋扈,多次來灞都城傷人,想必是在東妖域橫行霸道慣了,總喜歡強人所難。都是你這位好兄長的功勞,不加管教,任其肆虐。”


    風雪交加。


    小白帝冷哼一聲,他一掌按在薑麟的刀氣屏障之上,掌心發力,刀罡寸寸破碎。


    “薑麟,你覺得我妹妹配不上你?”


    薑麟神情平靜,並沒有占對方便宜,單手將白獅子插入地麵,以肩頭撞擊那位小白帝的肩頭,兩人各自飛出,白獅子隨著他飛出的姿態鏘然一聲從地麵倒卷,再度迴到他的手上。


    薑麟反手握住長刀,在空中翻了一個刀花。


    紛紛揚揚的大雪,就此嫋嫋散開。


    兩位白袍年輕人緩慢站起身子,距離十數丈,誰也不再邁步,那頭純白色的妖禽早就在滑掠過程之中被刀氣開膛破腹,化為雪屑散開。


    薑麟平靜道:“有些事情勉強不來,白如來,你讓她死了這條心吧。”


    白如來。


    這位“小白帝”的真名。


    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故名如來。


    太子爺拍了拍手,震落手上雪屑和塵粒,他的麵孔說是陰柔,但風雪吹動額前碎發,劍眉入鬢,偏偏映襯得這張麵頰桀驁不馴。


    “她看中的每一樣東西,我都會替她取來,從未有過‘勉強’二字的概念,隻要是她想要,那麽便不會有勉強。”白如來微笑道:“你說她在東妖域‘橫行霸道’,不,你錯了……不是東妖域,而是整座妖族天下。你說的沒錯,這都是我這位兄長的功勞。”


    他挑眉道:“我寵著她。”


    真當自己是未來的白帝了麽?


    薑麟低垂眉眼,搖了搖頭,他淡淡道:“白重樓要什麽,你都為她取來?”


    太子爺點頭道:“自然。”


    薑麟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頭頂,“那她若是想要這海底月,你又如何?”


    “自然是……顛覆倒懸海,打上大隋天下,把那月亮摘下來。”白如來抖了抖肩頭雪塵,輕描淡寫開口。


    薑麟笑道:“白帝都做不到的事情,可笑。”


    白如來也笑了,他輕柔道:“我妹妹,現在隻想要你的一顆真心。”


    薑麟緩緩道:“所以你給了她極高的權力,讓她馭使著西妖域的棋子,這些日子的西妖域動蕩,是這個原因麽?”


    白如來沒有否認,隻是笑道:“一場遊戲罷了,她開心便可。”


    果然如此。


    薑麟揉了揉眉心,沉聲道:“就因為灞都城的事情?”


    白如來聳了聳肩,道:“或許咯。”


    薑麟神情陰沉起來,他雙手緩慢下壓,不僅僅按在了白獅子上,另外一隻手則是握住“狩水”的刀柄,師尊替他把刀器修補之後,他便匆匆出門,一路上看到,西妖域的好幾撥勢力迸發了血戰。


    群雄割據的西域棋盤陡然起了亂勢。


    灞都城,北荒,還有好幾位妖聖的勢力,都因此受到了牽連,許久才維持穩定的棋盤,就因為這點小事,重新變得動蕩。


    他看著仍然在笑的那位小白帝,心想兩位兄妹果真是病得不輕,動輒以大局相逼,這等小事,全然沒必要如此。


    “你可知道,我在追殺一個很重要的人。”薑麟麵色難看,盯著白如來,“若是沒有這場亂局,我早就追上了。”


    小白帝怔了怔,真摯道:“真是抱歉啊,壞了你的好事……我可什麽都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你在追殺一個姓寧的人類修行者,也不知道那個姓寧的逃到了西域,更不知道為什麽這些西妖域的棋子會發生暴動。”


    薑麟麵色更加難看。


    白如來笑了起來。


    “我當然知道,不然這局棋為誰而設?聽說灞都城剛剛收下的那位小師妹,背負的力量可不一般……可惜我似乎來得不湊巧。”


    說這句話的時候,白如來的餘光向著身後微微掃了一掃,身後萬丈懸崖,這裏方圓數裏一片清淨,除了自己和薑麟,再無第三道身影。


    “隻可惜緣慳一麵沒能見到……”


    那位灞都城的小師妹,已經離開了這裏。


    他有些惋惜地歎氣道:“也不知以後還能不能見到了。”


    薑麟眯起雙眼。


    他攥攏雙刀,一字一頓道:“你什麽意思。”


    大雪紛飛。


    氣氛如凝。


    “你在狩獵一個人類。”


    小白帝淡然道:“這件事情本來與我東妖域無關,但由於之前的某件事情……讓某人不開心了。於是我也不開心了。”


    “既然如此,那麽大家都不要開心。”


    “這西妖域棋盤,諸方勢力之中,唯我東妖域掌控的區域最多。”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抬起雙臂,站在大懸崖上,背對著霧氣和陰霾籠罩之地,整個人的氣勢緩慢拔高,最終像是一座雪山,巍峨而又高大。


    小白帝麵無表情道:“通過一連串棋局的變動,最終讓那個人踏入了我身後的那片區域,到了這裏……你還不明白麽?”


    薑麟深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了怒意。


    這場棋局,果然是早有預謀。


    把寧奕驅逐。


    同時把自己的計劃全都打亂。


    他漠然道:“你想搶走那個獵物。無所謂……但如果我師妹出了問題,你最好想清楚,這件事情引發的後果,你承受得了麽?”


    太子爺皮笑肉不笑,從牙縫裏緩緩擠出聲音問道:“哦……是嗎?”


    他頓了頓,聲音麻木,不含感情,“四妖域的妖君都知道,這是我父親留下來的‘古地’,在這西妖域內,明令禁止不準入內,若是真出了意外,要怪也隻能怪你那位師妹不懂規矩,可怨不得我。”


    薑麟的眸子裏一片陰沉。


    他盯著白如來身後的那片懸崖。


    雙手攥刀,雪潮滾滾翻覆,隱約有風雷之聲,劈啪的爆響轟鳴之中,白袍被卷地陣陣鼓蕩。


    小白帝伸出兩根手指,輕輕勾了勾,戲謔道:“薑麟,聽說你喜歡上一個低賤的人族女子?”


    薑麟木然道:“喜歡誰,都不會喜歡你妹妹。”


    小白帝的臉色瞬間陰沉,笑容全無。


    他幽幽道:“既然如此,今日便隻能把這顆麒麟心挖走,讓我妹妹瞧一瞧,也好叫她斷了這個念想。”


    薑麟拔刀。


    雪山之上,平地起龍卷,風雷鼓蕩——


    ……


    ……


    (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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