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凰和苦策離開蓮花閣府邸,兩個人快步前行。


    天都城的夜色裏,有一襲黑袍懸浮在黑暗裏,默默跟在兩個人的背後。


    龍凰和苦策對視一眼,沒有說話,兩個人的神情淡然而又平靜,專門撿了一條幽深安靜的小巷,這條小巷無人經過,漆黑幽長。


    這條小巷並不算窄,大約五六個人肩寬,隻不過苦策本來就生得極其壯碩,龍凰與其並肩而行,便顯得空間有限逼仄。


    兩個人走到巷子中段,忽然停住腳步。


    戴著帷帽的女子一隻手按在劍柄之上,猛地迴身,一道漆黑劍氣在小巷遞斬而出。


    今夜風聲很大。


    劍聲壓過了風聲。


    披著寬鬆黑袍的高大男人,麵無表情繼續前掠,在黑暗之中微微側首,那道起勢猶如細小毒蛇的漆黑劍氣便擦著黑袍與麵頰的邊緣掠過——


    緊接著,黑袍男人伸出五根手指,指掌之間猶如金鐵一般,與劍氣碰撞交觸,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聲音。


    龍凰眯起雙眼,抖腕之間,小巷內的細狹劍氣猶如蛟龍汲水,匯聚扭轉。


    黑袍翻滾如波浪。


    懸在黑暗之中的那道身影巍峨不動,一整條臂膀被龍凰劍氣纏繞。


    龍凰眯起雙眼,心頭有些不祥。


    這裏是天都皇城,星君境界的劍氣,足以直接摧垮這條小巷。


    她並未留手……而不可思議的是,這一整條小巷子,劍氣威壓出現之後,堅硬如寒鐵,散發著陣陣凜冽殺意。


    早有預謀?


    小巷的斑駁石壁內,貼著無數張銀白的符籙,在劍光的映射之下連綿起伏。


    龍凰冷冷道:“把主意打到了大隋平妖司大司首的頭上……朋友,你的膽子可真大啊。”


    那道黑袍身影隻是笑了笑,並不言語。


    一人一劍,僵持不下。


    勁氣在小巷內來迴牽扯,兩位星君的力量在石壁上遊掠,一張張銀白的符籙發出慘烈的唿嘯,整座小巷的星輝以極快的速度溢散。


    星輝封禁之陣!


    帷帽女子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


    果然是早有預謀,不過對方是怎麽知道的……自己和苦策出行的路徑完全隨機,也這也能算到麽?


    最讓她覺得荒唐的,是對方竟然隻有一個人。


    她在北境修行多年,在白鹿洞書院蘇幕遮破境之後,被大隋譽為最有希望的第二位女子涅槃,自身修行境界已經抵達了星君的巔峰。


    平妖司大司首,這已經是可以橫行北境的地位象征。


    就算此地淪為星輝封禁之地,她身旁還有另外一個純粹修行體魄的平妖司大司首,苦策的天賦同樣極好,能夠成為袁淳老師看中的弟子,並且修行到星君境界,便足以說明他是一個何等強大的人物。


    膽敢孤身前來阻攔兩位大司首級別的修行者……


    對方的氣息看起來也不過是星君境界而已。


    龍凰眼神微凝。


    小巷內,不斷有劈啪的劍氣爆裂聲音響起——


    單袖被劍氣纏繞的黑袍男人,一言不發,雙腳原本離地,此刻一點一點被壓得落下,最終踩在地上。


    赤裸上半身的苦策,在龍凰


    身旁,緩慢走了出來。


    苦策的體魄泛起暗金色的光芒,就像是一尊鍍了金的佛像,隻不過他的麵容沒有絲毫的慈悲,比起慈眉善目的菩薩,更像是一尊怒目金剛。


    他踩踏而出沉重聲音,讓這條小巷都震顫一二。


    雙腳落在小巷地麵的黑袍男人,目光饒有興趣,望著這位平妖司體魄最強的大司首。


    苦策一隻手抬起,鎖鏈嘩啦啦蔓延堆積,如有靈智……這些鎖鏈就像是劍修的本命飛劍,他以精血和星輝澆築而成,就像是身體的衍生,因為體魄太強的緣故,老師要求他平時背負鎖鏈,扼製肉身的力量,以免傷及無辜。


    此刻鎖鏈卸下。


    苦策的肉身光芒逐漸蕩漾開來。


    靈山上的苦修者,修行體魄,把修行當做一片苦海,肉身則是一條小船,修行的目的是為了抵達彼岸,所以體魄越強大,距離彼岸就越接近……十境的修行者才算是剛剛有資格踏入苦海,修行境界與果位由低到高,依次排開。


    涅槃境界的已經可以算是“菩薩”,像苦策這樣級別的修行體魄者,行走在東境靈山的宗門,處處受人敬仰,要被稱一聲“小菩薩”。


    苦策卸下鐵鏈,他單手攥攏鐵鏈一角。


    一腳踏出。


    整條小巷的地麵都被踩得凹陷下去,猶如一條龍脊連綿起伏,磚瓦橫飛。


    黑袍男人冷哼一聲,在龍脊抬起到自己麵前之時,一隻袖袍被龍凰劍氣纏繞,半邊身子微墜落傾斜,一腳對準小巷磚瓦踩下!


    勁氣四濺。


    這條被苦策踩得炸起的龍脊,被黑袍男人重新踩得凹陷下去——


    下一刹那,小巷的空中響起了淩厲至極的爆響聲音,那條巨大鐵鏈猶如一條長龍,在空中發出熾烈的鞭響。


    “啪”的一聲。


    令人頭皮發麻。


    那道鐵鏈幻化的鞭影,自上而下砸來,黑袍男人不躲也不閃,抬起一隻手,硬生生接下了這一擊,黑袍被長鞭上的渾厚勁氣直接砸碎,露出一條滿是猙獰疤痕的手臂。


    這條手臂,不僅僅布滿了疤痕……還貼著數之不清的符籙,青色白色紅色,此刻光芒亮起。


    黑袍兩袖齊出——


    龍凰和苦策瞳孔收縮,兩人都感到一股沛然莫擋的力量,從那個男人身上席卷而出。


    胸口像是被一柄萬鈞重錘砸中。


    龍凰的帷帽一角,被氣浪撕裂,她被這股力量錘得倒飛而出,在空中以劍器插入石壁,切割石壁劃出一道半圓弧形以此止住後退趨勢。


    苦策則是雙手護在胸口,那條鐵索長鞭在空中被震得直接破碎,整個人橫在龍凰麵前,抗住了大部分的衝擊,雙腳硬生生踩在小巷地麵,大袍破碎,體魄發出叮叮當當的金鐵交撞聲音。


    做完這一切後,那個麵容不祥的黑袍男人,甩了甩自己的兩條手臂。


    小巷內重新恢複了死寂。


    ……


    ……


    龍凰一隻腳踩在石壁上,一隻手按在插入小巷石壁層層符籙內的劍器,懸停住身子,皺起眉頭,木然看著下風的黑袍男人。


    強得離譜。


    以一敵二。


    這個男人真的做到了。


    小巷內一片死寂。


    而打破死寂的,是兩位平妖司大司首的胸口,一聲極其清脆的玉碎聲音。


    “哢嚓”一聲。


    帷帽下的那張好看麵容,登時蒼白起來。


    苦策則是整個人怔住了神。


    那塊玉……是袁淳先生的命牌。


    徐清客登門拜訪,然後老師的命牌碎了?


    龍凰的大腦陷入了一片空白之中,她能夠感到,自己的胸口,那塊吊墜的古玉,的確發出了碎裂的聲音,而且這個勢頭持續了好幾個唿吸。


    那個站在小巷盡頭的黑袍男人,不言也不語,保持著這份寂靜,似乎就是在等待這個時刻。


    星君境界的感應何等強大。


    他自然也聽到了那聲玉碎。


    苦策從胸口拽出一條紅繩,那塊古玉已經碎裂,氣息流淌傾瀉而出……


    龍凰想到了擦肩而過之時,那個白發謀士不以為然的那一笑。


    她想到了老師在某天夜晚非常凝重的囑托。


    “我是一個讀死書,認死理的人。”


    “我陪陛下一起變老,如今這裏不是陛下的終點,卻是我的終點了。”


    “這個秘密,隻有你知道,誰也不要告訴,雲洵不要,苦策也不要。”


    “若有一天……”


    “若有一天,我沒有能力守住它,那麽就請你,接替我的遺願。”


    字字如雷。


    龍凰眼眶通紅,她死死攥住掌心,那枚斜月鑰匙就在她的身上,從老師把“鑰匙”托付給自己的那一刻,她就把這樣東西,看得比性命還重要。


    她本以為,老師隻是擔心自己壽元將盡,才說出這番話……


    她從未想過,一場如此浩蕩的異變,會在天都城上演。


    小巷內。


    風逐漸大了起來。


    龍凰看著那個黑袍男人,緩慢抬起雙臂,小巷四麵八方的符籙都隨著他的抬臂動作亮起。


    漆黑的小巷,此刻像是從天都城內被切割而出。


    能做到星君境界以一敵二的……兩座天下,又有多少人?


    熾烈的光芒,照亮了黑袍男人的麵孔。


    龍凰的嘴唇有些發幹。


    她看著那個露出真麵容的男人。


    同時也看到了一場即將席卷天都皇城,即將席卷整座大隋的暴雨。


    這場暴雨……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從自己與那個白發謀士擦肩而過的那一刻麽?


    還是……三司背叛的那一刻?


    黑袍被風吹去。


    那個男人的鬢發在風中飛揚。


    他的麵頰猶如刀鑿斧雕般,一片四平八穩,眉宇木然,眼神裏滿是平靜至極的黑色,顴骨有一道淡淡的疤痕,那道疤痕順延顴骨抵達胸口,然後蔓延至兩條手臂,看起來像是紋刻花臂的紋身……顯得妖異而又聖潔。


    執法司大司首墨守,抬起雙臂,像是要迎接即將到來的滿城風雨。


    整條小巷被符籙所包裹。


    這裏就是他的絕對領域。


    墨守的聲音冷漠而又決絕。


    “鑰匙……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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