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道場高台,到寧奕所站的那片泥濘之地。


    大約五十丈的距離。


    一條璀璨的金色長線,貫穿了兩者之間的虛無,掀起刺破耳膜的轟鳴。


    那縷金光,在寧奕眼裏越放越大。


    寧奕將兩柄長劍插入地麵,雙手猛地合十!


    山字卷在神池裏轟然卷出,珞珈山的星輝洶湧而來——


    寧奕的麵前,一隻由星輝凝聚的巨大手掌拔地而出,五根手指“緩慢”握攏。


    那條金線一穿即過。


    由山字卷凝聚而出的星輝手掌,掌心被金線直接穿透。


    山字卷沒有擋住這一箭。


    熾烈的光華穿透一點,如瀑布一般爆射開來——


    隻有咫尺距離,寧奕甚至感覺到了撲麵而來的熱浪。


    他反手拔起稚子和細雪。


    失去了星輝,神性。


    他如今唯一能夠依靠的,就是這兩柄劍。


    劍氣與皇族的熾焰撞擊在一起,一線金光升騰而起。


    蓮花道場,轟然震顫。


    ……


    ……


    當一切恢複平靜。


    李白麟的眸色變得淡然而又冷靜,他從身旁侍從的手中接過自己褪下的長袍,重新披在肩頭。


    白袍飄忽飛出。


    他落在蓮花道場外,腳底濺出一灘泥水。


    緩慢向著遠方走去。


    煙霧被雨滴拍打,逐漸散盡……


    黑衫破碎的年輕人,雙手按著劍柄,擋在裴煩丫頭的麵前。


    四麵八方,湧來了潮水一般的執法司執法者。


    對這一切,寧奕已經無動於衷。


    像是雕塑一般死寂。


    李白麟抬起一隻手來,這是進攻的示意。


    圍繞著一男一女在數十丈外渦旋的執法者,默默搭弩上箭,對準寧奕倏忽射出。


    “噗嗤”一聲。


    寧奕的身子猛地震顫一二,他的肩頭綻開兩朵血花,兩柄鋒銳的弩箭隔著黑袍,刺入肌膚,深深紮入血肉之中。


    箭鏃帶著倒刺,末端連接著淬銀的鎖鏈,釘入寧奕肩頭之後,兩位執法者對視一眼,同時用力。


    兩根鎖鏈瞬間繃直。


    就如同之前拉扯地麵,兩位執法司執法者不再是圍繞寧奕渦旋,而是向外鬥射。


    “鐺”的兩聲,鎖鏈拽著寧奕,黑袍年輕人的身子向前傾去,他兩隻手按住劍柄,劍身插入地麵,於是身子隻是微微傾斜,便重新恢複了平靜。


    接著便又是兩柄弩箭。


    釘在脊背之處。


    “嗖嗖嗖”的疾射聲音。


    寧奕的神情看不清楚,他似乎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散亂的發絲遮住了他的麵容。


    懷中的青衫丫頭頓時哭出了聲音。


    “哥!”


    “哥……”


    丫頭的雙眼一片通紅。


    密密麻麻的箭鏃,射入寧奕的後背,看起來像是甲胄上釘滿尖刺的刺蝟……他緩慢鬆開了兩柄插在地麵的古劍,到了此刻,細雪和稚子的劍身不再搖晃。


    大雨之中,寧奕的唿吸聲音越來越微弱。


    他抱緊了裴煩。


    相依為命……這麽多年,他們一直都是這麽過來的。


    披著白袍的李白麟,終於來到了寧奕的麵前。


    三皇子麵無表情。


    他的那一箭,射散了寧奕的劍氣,現在被執法司的“封魔弩”射入體內……這個出身蜀山的家夥,就算體魄再如何強大,都不可能從這裏逃離了。


    這件事情……根本就不需要十境之上的大修行者出手。


    他自己便可以解決騷亂。


    李白麟笑了笑。


    他放下那隻示意進攻的手,在所有執法司執法者的目光之中,輕聲開口。


    “把他們……押迴去。”


    ……


    ……


    “寧奕和裴煩,被關押在天都執法司地牢裏。”


    “如果沒有意外……他們就要……”


    說到這裏,三二七號的神情一片黯淡,出於避諱,他沒有說出那個字。


    死。


    這個消息的擴散並沒有這麽快,他從中州一路快馬加鞭,把情報送到蜀山,身上的衣袍已經破爛,還沾染著血跡,手掌裂開了龜裂的血痕……嘴唇幹枯的蘇福,看著風雷山的小不點穀小雨,整座蜀山如今處在一片死寂之中。


    這到底是什麽原因?


    “師尊……二師叔,三師叔……都不在。”


    穀小雨看著蘇福,他的神情一片焦急,得知寧奕先生在天都出了事情……他恨不得把自己的“斷霜”拎著就奔赴中州。


    可是涉及天都格局。


    他真的年齡太小,修為太淺。


    “千手大人不在?”蘇福的嘴唇一片蒼白,他已經很久沒有喝水了,口幹舌燥,他看著風雷山,隻覺得頭暈目眩。


    “在幾日之前,師尊和兩位師叔就不知去向……”


    穀小雨急得要哭出聲音來。


    他狠狠一錘擂在桌上,砸得涼石桌麵四分五裂。


    風雷山不太平,兩個人對坐悵然的時候,有一道焦急的聲音傳來。


    “千手大人——”


    穀小雨和蘇福有些惘然,目光望向風雷山外。


    聲音來自於隱宗的一位長老。


    蜀山的諸多山門,禁地重地,都有隱宗負責看管……那位隱宗長老焦急而來,身形化作一道長虹,撞入風雷山上,人未至而聲先至。


    “小霜山上的那口棺……不見了!”


    ……


    ……


    天都城這幾日,接連有雨。


    雨勢瓢潑,落雷匯聚向天都城的皇宮之中。


    這一幕浩瀚瑰麗的景象,隔著數裏地都能看見。


    因為大雨的緣故,行路艱難,行人往往在路上便會被大雨淋濕。


    天都的周遭,坐落著諸多城池,破舊古鎮,還有荒蕪山頭……四麵八方的星輝,都奔著皇宮而去,蘊養著都城內的修行者,於是天都的周遭,便顯得靈氣破敗而又枯蔫。


    穹頂的落雷,似乎是有人要渡劫。


    若是有大修行者睜開“天眼”,看清楚天都的方圓靈氣……便會發現,落雷之時,所有的星輝都被雷光所汲取,落向某個特定的方向。


    這的確是在渡劫。


    而一座荒蕪的山頭,在數日之前,這裏本來沒有絲毫的靈氣和星輝。


    此刻竟然長出了雪白的霜草,煥發了生機。


    天都皇宮內,太宗不斷吐納唿吸,從上天搶過來的“星輝”,每一次都會被捋下來一些……積少成多,匯聚到這座荒蕪的小山頭內。


    這些星輝……本來不足以讓山上的枯草重聲。


    生死枯榮,這是逆天之法。


    此刻,天地漆黑,荒蕪的山頭上,站著四位看不清容貌的修行者。


    兩男兩女。


    雷光閃逝。


    雙目渾濁的瞎子。


    頭戴紫金冠的道士。


    黑白大氅的年輕女子。


    撐著紅色油紙傘的大紅袍女童。


    四道身影的麵容,在這一瞬間被雷光點亮,接下來重新黯淡下去。


    四個人,站在荒蕪山頭的四個角落。


    他們的中心……是一口漆黑的,厚實的棺木。


    雨勢漸大,豆大的雨珠砸在紅色油紙傘上,砸出一聲又一聲的沉悶聲響。


    披著紅袍的稚嫩女童,眼神裏是萬年融化不開的堅冰,她盯住那口黑色棺材,在她的感應之中……從太宗那裏竊來的“星輝”,是逆轉一切的關鍵。


    太宗皇帝要成為不朽。


    這並不是一個笑話,那個男人真的隻差最後一步……這些日子,在天都皇宮內閉關,皇帝的每一次吐出,都是渾濁的死氣,每一次吸入,都是磅礴的生機。


    皇帝身上的舊傷逐漸愈合……最重的那一道傷勢,在十三年前天都血夜由裴旻留下來的那道傷勢,如果成功愈合……那麽他便可以真正邁入“不朽”。


    荒蕪的山頭,從山腳,到山頂。


    似乎燃燒起了細碎的火焰。


    大雨雖大,卻澆不滅這股燃燒在虛無之中的火焰……破舊的山頭,火焰燃燒,蔓延,向著山頂“緩慢”掠行而上,一路上,幹枯的山體重新生長出了草葉。


    草尖頂破山體的縫隙。


    雪白的霜草,堅韌而又頑強地冒出了頭。


    整座荒山,有了第一線生機。


    當火焰燃燒到山頂,燃燒到那口漆黑的棺木之時……站在山頂的四位大修行者,都屏住了唿吸,目不轉睛。


    天地一片大寂。


    棺材上覆蓋著一層萬年不化的堅冰……徐藏踏入紫山之後,天地間下了一場大雪,那口棺材被大雪冰封,帶著濃鬱的寒意。


    火焰觸碰堅冰。


    並沒有熾熱的煙霧升起。


    這一切就像是一個完美的“圓”。


    由生而死。


    向死而生。


    赤紅色的道火,在棺材內燃燒而起,整口黑棺,在短短的十個唿吸之內,便化為熾烈的大紅之色。


    涅槃道火。


    大隋天下,曾有個天才,想要跳過點燃命星的那一步……直接跨入涅槃之境。


    於是碾碎自己的命星,燃燒自己的生命。


    不斷跌境,再跌境。


    “砰”的一聲。


    所有人都聽到了那個強大而又堅定的心跳聲音。


    有些人的一生,不追求長生和永久。


    隻追求刹那的芳華。


    徐藏就是這樣的人。


    他不在乎死去,卻絕不會輕易的死去……所有殺不死他的,隻能讓他更加強大。


    從天都血夜之後,他活下來的意義……就隻剩下了複仇。


    徐藏要殺的,絕不是一個大隋前十的覆海星君,也絕不是一個小無量山的山主。


    他的目標,自始至終,都隻有一個。


    那個坐在皇位上的,殺死自己師父的人。


    這個心願還沒有完成……他怎麽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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