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閣外。


    阿青笑意盎然,看著樓閣大門關攏,傅清風被關在裏麵。


    轉身飄身如煙。


    她之前在傅清風屋閣外,似乎看到了一道人影閃過。


    如果沒有猜錯……這是外麵的男人,“姥姥”最看重最喜歡的“傅清風”,這些日子有了一個外出的機會,去不老山的墳地汲取陰氣,順便觀察山上那年輕道士的蹤跡,但自從“傅清風”外出之後,每日魂不守舍,問題極大。


    看樣子,問題就出在“那個男人”身上!


    隻是為何,自己卻沒有感應到,寺廟裏有陌生人來過的氣息?


    阿青的動作極快,身子如蛇一般纏繞,掠行,盤踞在傅清風閣樓門口的柱子前。


    她眯起雙眼,看著燭影裏倒映出一副模糊的書生單薄影子。


    “果然……”


    她獰笑一聲,推開屋門。


    ……


    ……


    “啪”的一個巴掌!


    傅清風重重跌飛出去,半邊麵頰紅腫,絕美的容顏,被這一掌打得快要毀去,她低下頭來,滿頭青絲垂落,遮住痛苦的眼神……鮮血從唇邊溢出。


    池水四處的女子,眼神盡皆漠然,隻是盯著紅紗傅清風,無人開口說一句話,求一個情。


    “姥姥”默默坐在黃座上,他盯著自己掌間滲透的鮮血,木然道:“這一巴掌,不是懲罰,是給你一個機會……若是把一切都交代清楚,我可以饒你不死。”


    傅清風沉悶咳嗽一聲。


    她腦海裏一片混亂。


    寧臣先生送自己的香囊……是修行者的符紙所做嗎……


    這麽說……寧臣先生……


    是騙自己的嗎?


    她閉上雙眼,腦海裏迴想起那一夜的畫麵。


    燈籠映照著的那張溫和的笑臉。


    還有那個書生對自己說的話。


    “不好意思……你的琴彈得很好聽,我不是故意的。”


    “在下金華城寧臣,是個讀書人。”


    傅清風慘然笑了笑。


    寧臣先生是個讀書人,讀書人又怎會騙自己呢?


    腹部被刀氣震傷,潺潺出血,女子努力坐起身子,一隻手按住腹部,艱澀道:“姥姥……你在說什麽,清風聽不懂。”


    “聽不懂?”


    沙啞的男子聲音忽然笑了。


    漫天紅袍卷起傅清風,將這枚嬌弱女子如繭縛起,捆至姥姥麵前。


    他微笑看著傅清風,直截了當道:“那個男人是誰?”


    傅清風閉上雙眼,再不言語。


    “好……”姥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一隻手捏住傅清風下巴,細聲笑道:“枉姥姥我白疼你這麽久了,在外麵見了不知來路的野男人,竟然連命和道行都不要了?”


    “剛剛寺外有人敲門,看來就是那個‘書生’吧?你是不是還要對我說,寺外一片太平,無人來過?”姥姥的笑容愈發冷冽,他一字一句冷笑道:“畫出這張符紙的修行者,修為不會超過九境,你也見到剛剛那人的下場了……等待會見了麵,我要讓他當場死在你的麵前!”


    傅清風閉上的雙眼,緩緩流出兩行清淚。


    她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


    那


    個叫寧臣的讀書人,應該離開“蘭若寺”這個是非之地了吧?


    抬了抬袖,姥姥麵色驟然冷了下來,她再也不去看被自己紅袍裹起的傅清風,而是高喝一聲。


    “走!”


    陰風倒卷,門戶大開。


    捧著紅袍的光頭僧侶,神情恐慌,抬起小短腿,前倨後恭在“姥姥”兩旁開路。


    一襲大紅袍拔地而起,猶如一道血色長虹,速度極快,幾乎是刹那之間,就來到“傅清風”門前。


    姥姥一隻手掌狠狠拍碎木門。


    燭火狂亂。


    一片死寂。


    傅清風緩緩睜開雙眼。


    屋閣內,一片安詳,燭火溫熱,沒有一道人影。


    她鬆了一口氣……看來……寧臣走了……


    ……


    ……


    閣門被推開。


    一道瘦弱的身影被狠狠擲在地上。


    尖聲的嘶叫還來不及發出,就被寧奕一腳踩在胸膛,陣陣青煙升騰,蜷縮在地的女子麵頰上,浮現出片片蛇鱗……寧奕眼神裏一片平靜,道:“這就是你送刀的地方?”


    他在傅清風屋閣裏還沒有待多久,這個叫做小青的女子就闖了過來。


    被寧奕一隻腳踩在胸口,唿吸艱難的青衣女子,神情淒慘,絕美麵龐籠罩在一片霧氣之中,極為痛苦。


    三四個唿吸之後。


    寧奕鬆開腳,他蹲在青衣女子的身旁,一隻手揉捏那張鱗片徐徐褪去的麵龐,柔聲問道:“在此地修行多久了?”


    青衣女子驚魂未定。


    她腦海裏閃逝的,還是自己不識好歹推開屋門的那一刹那。


    一隻白皙的手掌迎著推開的木門,瞬間就掐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緊接著,無比強大的意念,如針紮一般湧入了自己的腦海裏。


    這是她從未見過的手段。


    那書生的一截衣袖,在強大的勁氣下化為寸寸齏粉,露出金燦如羅漢普渡的肌膚。


    曾經有位道行極高的靈山苦修者,途經此地,被姥姥生吞活剝,先是戳瞎了雙眼,然後連人帶袈裟,全部吞入腹中。


    就算是那位靈山苦修者,手臂上的金光,似乎都沒有這個瘦弱書生來得強烈。


    阿青慘然道:“三……三年。”


    那書生繼續淡然問道:“你們的姥姥呢?”


    “姥姥……”阿青拚命搖頭,艱難開口,“姥姥生我養我,我輩分低,境界低,幾乎什麽都不知道……”


    寧奕笑了笑,道:“輩分低,境界低,你的膽子倒是不小,剛剛想殺我?”


    阿青麵色慘白。


    寧奕一隻手掌拍了拍女子麵頰,並不用力,但打得清脆作響,看著女子麵如死灰,寧奕卻沒有立即動手,他緩慢站起身子,抬頭看著這並不算小的供奉佛龕……此地一副金光璀璨,看起來毫無妖氣。


    “姥姥……平日裏有了喜歡的東西,或者禁忌之物,都會讓我們拿來此地,好生放入……”躺在地上的阿青,聲音顫抖,抱住寧奕一根大腿,道:“大人,姥姥不懼風雷,不懼陽光,有她在,我們才能生活下去。”


    寧奕輕輕嗯了一聲。


    若他沒有猜錯,這些女子是陰物,但姥姥並不是。


    他在


    佛龕深處,感應到了一縷妖氣。


    這個“姥姥”,是在大隋東境啟靈的“妖”,或許是受到了山字卷的福澤,體內有了些許異變。


    陰物天生懼怕純陽之物,但修行得道的大妖並不畏懼。


    不懼風雷,不懼陽光,寧奕聽到這八字的時候無聲笑了笑,風雷與大日隻是額外克製鬼修和陰煞,若是真的有修行這兩門術法極強的大修行者施展……


    葉老劍仙,一劍可以把整座金華城化為雷澤。


    就算是涅槃境界的通天人物,也能被劍氣風雷生生煉化了。


    看瘦弱書生沒有動殺念,察言觀色的青衣女子,態度放得極其卑微,輕輕道:“此地被喚作供佛殿,我經常來這裏為姥姥送物事……對這裏很熟。”


    青衣女子悄悄擦去額首的汗珠。


    她要拖時間……


    傅清風那個賤人,膽敢勾結這等危險修士入寺……姥姥發現了,定會雷霆大怒!


    這修士再厲害,也不可能在此地鬥得過姥姥,自己隻需稍微拖延一些功夫,就可以活下命來,或許還能看到這書生被吸到爆體而亡的景象。


    頭頂那書生忽然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迴大人……我叫小青。”


    念及至此,小青抬起頭來,露出一副燦爛笑容。


    她瞳孔收縮。


    一截雪白劍芒閃逝而過。


    油紙傘速度極快的在女子額前戳了一下,沒有出鞘,一進一出,連鮮血也沒有沾染。


    “你要殺我,被我殺了,這叫因果。”寧奕收迴細雪,沒有迴頭,緩步向著供奉佛龕之處走去,路上喃喃道:“你殺了那麽多人,今日償命了……這叫報應。”


    雙目失神的女子緩緩麵朝上癱軟在地。


    寧奕的話語,從她耳旁,如風一般掠過,沒有掠入腦海。


    鮮血如瀑布從眉心湧出。


    停步在內門前,伸出一隻手掀起簾布,但沒有踏足其中的寧奕,迴過頭來,看著那具失去氣息的屍體,迴想著自己伸出手,拍打女子麵頰的那兩下觸感……黏濕的,光滑的,讓他想到了一段很不好的迴憶。


    “另外,我很討厭……蛇鱗。”


    女子的身下,一灘殷紅鮮血,衣袍褪去,女子的屍體不斷縮小再縮小,最終化為一條陰氣匯聚的小蛇,頭顱被寧奕灌注神性的劍氣戳碎,渾身都被浩然正氣擠爆,鮮血蔓延如小泊。


    寧奕搖了搖頭。


    對於這青衣女子,他並沒有生出什麽憐惜之心。


    迴顧這偌大“佛殿”,被妖物占據,狐假虎威,不知修行了多少年。


    佛龕的供奉之處,擺放著一截截斷手,碎肢,還有養在玉缽金水裏的眼珠。


    這些年來,心懷敬畏之情,來此地參拜的無辜人,都化為了這老妖的口中食物。


    風餐夜宿的趕路人,奔波跋涉的江湖客……這些無辜的性命,已找不迴了。


    寧奕眼神複雜,想到自己在天都城外遇到的那個青衫鬼修,還有死在其手下的近千條亡魂,與其相比,這位膽大包天,敢占據佛像為己有,修為比韋青蝠隻強不弱的“姥姥”,必然更加兇戾。


    恐怕這蘭若寺內,冤魂隻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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