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敗古廟裏。


    燈火搖曳,一縷光華雖小,卻照亮四方黑暗,映照滿堂如白晝。


    寧奕看著懸浮在自己麵前的那襲大袍,如果沒有記錯……長陵的守山人,實力極強,但本身的境界隻有星君。


    大隋天下,把自己的師姐千手,地府的第二殿楚江王,還有羌山的神仙居大客卿薑玉虛,列為星君最強的前三人,但有些人,是顯然不在這個範疇裏的。


    譬如長陵的守山人。


    北境斬龍而迴的韓約,曾經被看作是星君境界最強的修行者,若是正麵廝殺,因其手段詭異多變的緣故,可以輕易蹂躪其他流派修行者,就算是千手小山主,薑玉虛真人,地府楚江王,恐怕也難在生死之戰中贏下這位東境鬼道之主。


    原因是琉璃盞這件寶器太強。


    有這件禁忌領域的寶器加持,韓約比頂級星君發揮出的戰力更強。


    若是有一件契合自己的禁忌級寶器,那麽頂級星君的實力會得到更進一步的發揮。


    但可惜的是……這種寶器太過罕見,而公認的星君前三:千手,楚江王,薑玉虛,都沒有真正適合自己的禁忌寶器。


    韓約要做涅槃境下的第一人……斬龍之後,他的確做到了。


    大隋曾經有人猜測韓約能否挑戰守山人……然而猜測能的,不久之後就被狠狠打了臉。


    ……


    ……


    守山人知道“執劍者”。


    就這一點而言,她比一些涅槃境界的大能,知曉的秘聞還多。


    細雪被她一隻手掌推迴劍鞘。


    鞘中風雷鼓蕩,但是如遇大壩,滔滔劍氣大江,千裏洶湧而來,堵塞而住。


    寧奕看著那位覆著骷髏麵具的黑袍“大能”,雖然不是涅槃,但“大能”二字放在守山人身上毫不過分。


    在長陵山上,這位守山人曾經幫過自己一次。


    如今出手,沒有惡意……不然自己早就死了。


    寧奕將細雪插迴身前,看著守山人飛舞落定的黑袍,眼神複雜,有感激,也有困惑。


    “前輩……在長陵的那一次出手,多謝。”


    守山人淡淡嗯了一聲。


    “前輩為什麽會幫我?”寧奕欲言又止,道:“我的秘密……在那時候,前輩就知道了嗎?”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不該問的不要問,知道太多不是好事……”守山人語調平靜,伸出一隻手,指了指頭頂:“會有報應的。”


    寧奕第一時間沒有明白什麽意思。


    他抬起頭來,看到枯敗古廟的橫梁上結滿了蛛網,灰塵。


    聽到“報應”二個字,他才反應過來。


    過了片刻。


    寧奕揉了揉眉心,苦笑道。


    “前輩違了規矩,離開長陵,大老遠跑到這裏……不會隻是找我敘舊這麽簡單吧?”


    “當然……不會。”


    那張骷髏麵具並不大,但戴在守山人麵頰上,便顯得麵目猙獰,尤為嚇人。


    守山人重新動用修為遮掩聲音,於是那襲黑袍裏傳出來的迴聲鼓蕩在破廟四地,一片沉悶,沙啞。


    “我隻是專程送一封信。”


    “而且,守山人不可離開長陵,這是規矩。”


    寧奕怔了怔,那盞燈火轟然燃燒,火星四濺,照亮破敗廟宇的祠像,看不清麵容的古像就此燃燒,


    四周的古木崩壞坍塌。


    寧奕的神情逐漸變得古怪起來。


    守山人迴轉身子,舉起雙手,黑色袖袍鼓蕩,揮舞。


    火焰熄滅之時,四周早已沒了坍塌的古木橫梁,整座破敗的廟宇……都燃成了虛無。


    寧奕從頭到尾,閉關的場所,都不是在天都偏僻古廟之中。


    而是在一個逼仄的小木屋裏。


    寧奕嘴唇蒼白,不敢相信,抬起頭來,看到自己布置的陣法,就“嫁接”在木屋的四處角落,方位與自己在古廟布置之時幾乎沒有變化。


    他站起身子,推開屋門,看到外麵濃鬱的霧氣。


    長陵山腳下熟悉的草木。


    一種恍然的錯愕油然而生。


    腦海裏切轉過一幕又一幕的場景。


    柳十一在不知不覺中破開長陵霧氣,進入這座老山。


    從來就沒有所謂的入山辦法。


    長陵在霧氣中,不見世人。


    有人說天都城外……從來就沒有長陵。


    守山人的那張骷髏麵具露出了笑容,她注視著推開木門,站在長陵山腳下的寧奕,微笑道:“天都城外,處處都是長陵。”


    ……


    ……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寧奕很難相信,自己費了那麽多心思,找的那處破敗古廟,竟然全是幻象……那位守山人的神魂“接引”自己至此,本尊的境界又該有多麽強大?


    難道說,這是所謂的緣分?


    一眼就看穿了寧奕心思的守山人,淡然道:“這世上從不會有巧合。你會來到這裏,跟我知道你是‘執劍者……至少這兩件事情,絕不是巧合。”


    寧奕重新迴到木屋。


    他看到木屋裏散落一地的灰塵,釘死在木壁上用來懸掛某幅畫卷的鉚釘,還有常年不曾挪動,以至於畫卷四周烙刻落下的淡淡灰痕。


    這並不難發現。


    因為……木屋裏,除了一盞古燈,別無他物。


    寧奕指了指那幅燒盡的畫卷……


    守山人輕輕嗯了一聲,不再言語。


    木屋裏的時間宛如凝滯。


    直到守山人開口。


    “我把信給你。”


    ……


    ……


    信。


    朋友之間會寫信。


    愛人之間也會寫信。


    但從沒有兩個陌生人,對彼此都不了解……會選擇寫一封信,千裏迢迢寄出去,或者留給對方。


    守山人有一封信要給自己……是誰寫的?


    寧奕的心頭,忽然緊張起來。


    他的心跳快了起來。


    過往的記憶一幕一幕穿插,最終迴溯到西嶺的漫天大雪。


    守山人懸浮的黑袍緩慢落地。


    她從懷中取出了一封泛黃的信封,信封上燙著一圈淺淡的金邊。


    就算是涅槃境界的大能,也不可能越過這道蘊含金光的燙邊,直接啟開這封古信……而這世上,沒有第二個人能夠得到信封的認可。


    寧奕接過這封信,然後伸出一隻手,指尖輕輕掠過……


    他抬起頭來,指尖一陣溫暖,熨燙在信封上的金色光華,嫋嫋升起,消散如煙。


    守山人默默推開木屋屋門,飄了出去。


    留給寧奕一個獨立的空間。


    寧奕深深


    唿吸了一口氣。


    信封裏是一張折得很工整,很整齊的白紙,歲月帶走了寫信人的年華,卻不曾在紙張上留下絲毫痕跡……這封信的字跡很清秀,帶著淺淡的劍氣。


    “原諒我……讓你孤獨長大,給了你開始,卻無法給你陪伴。”


    看到“原諒我”這三個字的時候,寧奕的鼻尖便猛地一酸,即便他已經有了準備,到這個時候,心頭還是像被尖刀戳中一般。


    很小的時候,他曾經問過自己,所有的孩子都有父母……


    可是他沒有。


    為什麽?


    生下自己的那個人呢,是死在了西嶺的戰亂中,還是狠心拋棄了自己……


    站在木屋裏的黑衫年輕人,站在原地,像是木雕,雙手攥著信封的兩邊,手指死死捏住紙張。


    答案就在信裏,可他一字一句讀下去。


    卻沒有找到答案。


    寫信的那人,沒有解釋為什麽,也沒有去提為什麽。


    因為……不需要,那片留給寧奕的骨笛,已經說明了一切。


    當寧奕真正成為“執劍者”的那一刻,他就理應明白了所有。


    有所得到,必有所失去。


    寧奕麵容蒼白,嘴唇沒有血色,眼眶卻濕潤了。


    他捏著信紙,一個字一個字的閱讀,他從未如此緩慢地讀過一行文字,生怕自己遺漏了什麽。


    有些時候,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還沒有看清麵容,就匆匆離開。


    此後再也見不到麵。


    留下的這封信……是最後的紀念。


    見字如晤。


    ……


    ……


    “寫這封信的時候,斷斷續續,花了很久。我時常會想,命運會眷顧我,那麽也會眷顧你……我相信,即便隻有一個人,你也可以過得堅強而又獨立。”


    “我把我最重要的東西,留給了你。這柄劍很重,隻有你配得上。你就當是代替我活下去,接過這把劍,順便看看這美好的世間。”


    信到了末尾,隻有寥寥幾行字。


    “最後……”


    “我最親愛的。”


    “願你健康,快樂的長大……時間已來不及讓我後悔,若是再來一次,我會選擇放棄所有,給你一個溫暖的童年。”


    絕筆。


    至此,再無更多。


    那封信紙緩慢飄落在地,十數年來第一次沾染塵埃。


    門縫有風掠過。


    雪白信紙輕輕搖曳,不僅僅沾染了木屋地麵的塵埃。


    還有一滴滾燙濺落其上。


    瘦削的黑衫年輕人,肩頭顫抖,死死咬住牙齒,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他早就想到的,這封信……是她留下來的。


    自己等待這封信,已經等了很久。


    可為什麽,現在看到這封信,他卻高興不起來?


    ……


    ……


    長陵山腳。


    盤膝坐在木屋外大石頭上的守山人,一隻手撐著骷髏麵具側臉,若有所應,迴頭看了一眼木屋方向。


    她閉上雙眼,輕輕歎息一聲。


    那西嶺少年的人生已如此之苦……


    何必還要留下這封信,讓他知道這殘酷的真相?


    ……


    ……


    (今晚還有至少一章,求一下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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