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擲出的“纖雨”,懸停在空中。


    蘇漆有三把劍。


    除了別在腦後的那柄發簪,藏得極深。


    其餘兩柄,都佩戴在身上。


    一柄用來“殺人”,一柄用來趕路。


    剛剛順勢飛出的那柄木劍,直接撞碎一頭樹妖的妖身,將其釘死在大漠黃沙裏,那柄飛劍其實隻是用來趕路,但真正掠出,威力驚人。


    三頭樹妖,本身境界隻有中境,比起後境還要差上一個大台階。


    修行之路,失之毫厘謬以千裏。


    更何況,後境之上還有第十境,第十境之後才是點燃星辰的命星境界。


    別說隻有這三頭中境樹妖。


    就算蘇漆此刻踏入了一整座妖林,被數以百計的樹妖圍攻,僅僅憑借一柄木劍,他也可以把所有的攔路妖物,輕鬆屠戮幹淨。


    黃沙大漠。


    兩隻樹妖尖聲長嘯,親眼目睹了同胞的身死,她們驚慌轉過頭來,盯著這位人族的大修行者。


    那柄懸掛在黃沙高空當中的“纖雨”,由於星輝束縛的緣故,劍氣掙紮,並不能第一時間落下,蘇漆單手掐訣,麵無表情向前踏步。


    他的對麵,兩位黑袍女子的身軀倏忽膨脹,枯木從衣袍裏漲開,袖口破碎,布條撕裂,其中一位抬起掌心,原本雪白如玉瓷的女子手掌,此刻浮現幹枯龜裂條紋,掌心緩慢裂口,一整條手臂內的妖氣連綿不絕,遞送而出。


    裂口之處,嗖嗖嗖射出三柄木箭。


    蘇漆冷笑一聲,並沒有動用“纖雨”,而是一步踏出,瞬間來到了那位樹妖女子的麵前,三柄木箭已然臨身,卻在他周身三尺之處砰砰砰炸開,漫天木屑來不及橫飛,就被一隻大袖砸中,兜攬之後,向著一旁甩開。


    劈裏啪啦的木屑爆響之音。


    白衣大劍修一袖拍出,拍碎木箭碎屑,順勢來到這位樹妖女子的麵前,拂袖而出的那隻手,正正好落在玉頸之處。


    蘇漆掐住對方脖頸,將其提起。


    那頭樹妖展露真身也隻曾顯露一半身形,上半身仍然是窈窕女子,嬌軀玲瓏起伏,麵色漲成一片青紅。


    “大人......饒......”


    聲音沒有說話。


    蘇漆神情漠然,拎著這位“正值芳齡”的美人,已沒了耐心。


    殺念瞬動。


    磅礴的命星境劍氣,在掌心迸發而出。


    被蘇漆拎起身子的黑袍女子,上半身瞬間炸開,當場殞命。然而令人驚奇的是,蘇漆捏爆了“她”的脖頸,整顆頭顱爆碎,卻並沒有血水迸濺,反而是炸出了漫天的木屑,隨黃沙地的沙塵一同嗚咽。


    呦呦鬼哭,妖靈隕落。


    那柄懸掛在空中的“纖雨”,劍身震顫,高懸如一輪皎月,仍在蓄力。


    此地封禁星輝,蘇漆便釋放自身浩瀚劍氣,在沙塵當中遊掠,千百次打磨錘煉,最終緩緩注入這柄“神鬼辟易”的細長劍鋒之中。


    徒手捏碎了一頭樹妖之後。


    蘇漆白袍搖曳,緩緩扭頭。


    他木然向著黃沙中心的方向望去。


    一道黑色如疾電的身影,拚了命一般,向著玉門陣法的陣眼掠去。


    白衣大劍修神情自若,再度前踏一步,身子前傾,肩頭微墜。


    那最後一位倉皇逃命的樹妖女子,麵相淒苦,迴頭瞥見了一道快到模糊的白衣身影,緊接著在一個唿吸之內便被蘇漆追上,這位大劍修不曾出手和出劍,隻是以肩頭撞去,女子的半具身子便被撞得支離破碎,另外半邊身子重重摔飛在沙地之上。


    劍湖宮的修行者不修行肉身,蘇漆也不例外,隻不過修成命星,體魄在星輝的錘煉之下,要高出十境太多,就算他撤開周身三尺的劍氣,也足以撞碎這頭十境以下的小小妖靈。


    女子橫飛而出,在半空當中,便被蘇漆的劍氣包裹,漫天劍氣如細雨,更如看不見的蝗蟲,頃刻之間就將那黑袍女子蠶食幹淨,妖氣尚未蕩開,就被吞去。


    一整件殘破的寬大黑袍,連一滴血水都沒有染上,幹燥地像是風裏的微絮,隨風落地,來不及飄蕩一二,就被沙塵掩蓋。


    ......


    ......


    風沙煙塵,陰影之中。


    寧奕三人,神情凝重,他們棲身在風沙的最深處,將劍湖宮蘇漆的殺人場景,盡收眼底,看得一清二楚。


    方圓十裏,不得太平。


    柳十一皺起眉頭,“伽羅的血液,在逆流,這是在饋贈力量?”


    黃沙龍卷,席地而起。


    伽羅脫陣的聲勢浩大,超過了寧奕三人的預想,一縷一縷的妖氣從地底滲出,正如柳十一所說的那樣,此時此刻,竟然都匯聚到了“閆繡春”的身上,不過數十個唿吸的功夫,那女人身上的妖氣,已經有了衝破十境的趨勢。


    那頭天狐,這些年來,到底是積蓄了多少修為?


    毫不誇張的說......整座玉門的氣運,都靠這頭大妖在周轉。


    懷抱鐵盒的紅紗女子,在汲取了妖君伽羅的天狐血後,眼眸裏的神情變得淩厲三分。


    修行境界突飛猛漲之後,她的六感和靈覺,攀升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境界。


    “閆繡春”緩慢扭頭,神情平靜,望向了某個極其隱蔽的方向。


    寧奕心頭咯噔一下。


    兩相對視。


    “她看見我們了......”他喃喃開口。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閆繡春”並沒有直接出手,而是緩慢收迴眼神,將目光投向遠方,劍湖宮白衣大劍修所在的那個方向。


    寧奕神情複雜,剛剛的那個對視,意味讓他有些捉摸不透。


    抱著天狐血的女子,緩慢站起身子,搖搖晃晃。


    風沙大作。


    她向著一襲白衣的方向走去。


    ......


    ......


    誅妖收劍,如喝水唿吸般輕鬆。


    做完這一切。


    蘇漆揉了揉眉心。


    他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那柄高掛在頭頂上空的“纖雨”,劍身內斂的光華,此刻開始一點一點滲透而出。


    皎皎明月。


    四周的沙塵,一縷一縷向外鼓蕩。


    蘇漆伸手握住纖雨。


    劍氣迸發!


    漫天的劍氣,清開了一條頎長的溝壑,蘇漆站在溝壑盡頭,整座大漠的方圓十裏,都是他的劍氣。


    劍氣是他的眼。


    劍氣是他的耳。


    可他看不見寧奕,也聽不到寧奕。


    蘇漆蹙起眉頭。


    他的頭頂,緩慢湧來了一片陰影。


    玉門的長夜,大月被沙塵遮掩。


    沙地之內,有一條狹長物事,緩慢從地底掀起,像是巨象抬頭,沙粒簌簌搖落。


    那是一條巨大的妖狐狐尾。


    準確的說......不止是一條。


    而是九條。


    站在劍氣中心的劍湖宮白衣大劍修,麵色蒼白看著遮天蔽月的九條巨大沙尾,將自己籠罩在中心,猶如一座囚牢。


    他腦海裏想到了劍湖宮藏卷裏提到的秘事。


    玉門境關,地底鎮壓妖君伽羅。


    蘇漆喃喃道:“九尾天狐......”


    九條大尾,並沒有真的遮天蔽月,而是留了一道縫隙,月華自穹頂垂落。


    照在一位懸浮空中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肩頭披著一件黑色鬥篷,懷裏抱著漆黑的鐵盒,黑色鬥篷隨風搖曳一二之後,便飛掠而起,掠出穹頂。


    她赤裸雙足,烏發雪膚,骨肉勻停,霞姿月韻,飄若仙人。


    人間絕色,不外如是。


    女子身上的紅紗,殷紅如血,帶著三分妖異,清純而又嫵媚。


    白衣大劍修麵色陰沉,他見眾生如草木,麵前女子看起來絕豔動人,但本質上與剛剛自己所斬殺的三位並無區別。


    她再是驚豔,也是一頭妖!


    “命星境的大修士。”


    紅紗女子緩慢睜開雙眼,她眼神裏一片空靈。


    “你我無怨亦無仇,何必死鬥?”


    “閆繡春”輕柔開口,道:“你若是轉身離開,誅妖之時,我可以既往不咎。”


    “妖女......裝神弄鬼,你以為我會懼怕你?不過區區一隻小妖,得了妖君一些饋贈罷了。”蘇漆麵無表情,兩隻手指並攏,在劍鋒上劃過,擦出一連串的爆響。


    蘇漆豎起兩根手指,劍氣流淌蔓延。


    他漠然道:“我若是想要誅你,信不信都不需動劍,兩根手指足矣?”


    閆繡春對此置若罔聞。


    蘇漆目光遊掠一圈,沉聲道:“剛剛掠入此地的那三人呢?”


    劍湖宮的這位大劍修,先厲聲嚴色,言語之間盡是打壓,說到這裏,語氣稍微溫和了一些。


    蘇漆挑了挑眉,緩緩開口:“若是你把他們三人交出來,你我就此別過,妖君的事情,蘇某可以不管。”


    他兩根手指重新擦迴劍尖,劈裏啪啦的雷光匯聚在劍鋒,剛剛掠出雷地,他留了個心眼,汲取了一些雷靈氣,此刻正好可以派上用場。


    雷光劈啪作響。


    棲身風沙深處的青衣裴煩,聽到蘇漆的這句話,神情凝重,隨時準備馭行“大隋天下劍氣行走”,若是“閆繡春”與蘇漆達成共識,那麽她便會立即動用父親裴旻的劍氣,掠出此地,繼續逃命。


    可,萬萬沒有想到。


    紅紗女子聲音輕靈,道:“你要找的,可是天都的寧奕先生?”


    蘇漆點了點頭。


    他目光望向風沙盡頭,由於符籙緣故,他放眼望去,盡是莽莽。


    看不見寧奕的人影。


    “閆繡春”幽幽道:“你要殺他?”


    蘇漆再一次點頭。


    這一次,“閆繡春”也點了點頭。


    “很好。”


    她輕聲道:“你要殺他,我就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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