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平城外一百裏。


    一片荒蕪。


    大漠孤月。


    飛沙走石,隱約顯現兩道身影輪廓,一道壯碩巨大,巍巍如塔,腳步踏出,沙石四濺,另外一道稚嫩如童,坐在大個子肩頭,雙腳懸空,來迴晃蕩,低頭看著掌心。


    孩童掌心是一座嵌入骨骼裏的羅盤。


    兩人的神情相當悠閑。


    行走在這片大漠,雖說仍是天都地界,但離開了皇城周遭,沒有了通天珠的監察,兩人的鬼修氣機又在“壓邪”術法下極其隱蔽的藏匿起來,這一路上,可謂罕見的“坦坦蕩蕩”。


    兩旁地勢漸高,已有拔地而起的山峽,大塊大塊荒蕪的壁岩,寸草不生。


    看到遠方的峽口。


    孩童忽然抬起頭來,望著峽口那邊的方向,輕聲道:“在陽平城。”


    壯漢嘿嘿笑道:“陽平城,那不算遠,掠過這座峽穀,天亮就能到。”


    鬼先生眯起雙眼,望著峽口,麵無表情道:“先生對我說,大隋不太平,除了東境,處處有劫匪流寇之徒,沒想到連天都也不例外。”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笑話,但確是實話。


    東境有南疆大魔頭韓約坐鎮,卻無流寇搶掠,因為鬼修的手段比流寇更加兇猛,韓約對於鬼修取人性命修行術法的行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本來出身南疆,但站在了大隋的東境執掌者層麵,鬼修的伎倆終歸上不了台麵。


    但東境流寇,不受蓮華保護,前些年,有著一連十幾座山寨被一位鬼修全部打殺殆盡,煉了招魂幡的事情發生,韓約坐視不管,甚至還說了一個好字。


    以惡製惡,以邪壓邪。


    那些江湖武夫,哪裏比得過一隻腳邁入修行門檻的鬼道修士?


    壯漢憨憨道:“東境太平,全靠甘露先生一手扶持。”


    “那是自然......離了東境,一連走了好些地方,所見所聞,都有些不堪入目。”鬼先生漠然道:“雖是鬼修,仍覺肮髒。趕路匆忙,無暇出手,不然我倒是要好好‘疼愛’一下那些‘亡命之徒’。”


    說這句話的時候,孩童的目光望向峽口上方。


    沙塵的盡頭。


    此刻隱約顯露了幾道瘦削的身影。


    “除了皇城,天都其餘三十五城,鏢局的生意都相當興隆,這年頭大富之家,若是出行不帶鏢師,要麽低聲下氣財不露白走完一程,要麽橫死在了半路上。”鬼先生微笑道:“鏢局有些厲害的家夥,據說大鏢局真有十境修士坐鎮,你說說,都到了十境,還圖凡俗那些銀兩作甚?”


    壯漢搖頭道:“十境很厲害嗎,遇到我們倆,隨便一個出手,還不是一個巴掌可以拍成神魂俱滅?”


    鬼先生笑著一巴掌拍在他的腦殼上,再次拍得壯漢一個踉蹌,身子向前傾去,險些栽倒在沙地裏,猛地搖晃一二,迅速站穩,也不惱火,隻是沉默向前踏步。


    兩人距離那道峽穀越來越近。


    霧氣彌漫。


    沙塵籠罩。


    站在山峽頂上的人影,一道一道湧現出來。


    有十數道。


    孩童抬起頭來瞥了一眼,視若無睹。


    他輕描淡寫道:“十境是一個大鴻溝,有強有弱,有人停在十境門檻,終生邁不出去,這類人數之不清。凝聚命星的實在太少......可即便是點燃了命星,也不見得就完勝某些鳳毛麟角的十境。”


    壯漢撓了撓頭,他的體魄之強悍,實在罕見,鬼先生的巴掌,即便沒有動用全力,落在尋常十境修行者的身上,也足以打碎體魄了。


    壯漢試探性說了兩個名字。


    “曹燃?葉紅拂?”


    孩童麵色凝重點了點頭,道:“這是先生特地叮囑,不可小覷的兩個年輕人,雖然你我身為四劫,但遇到這類人物,一不小心,很有可能被格殺。葉紅拂的背後是珞珈山的傾力栽培,她的師尊是神女扶搖,單單憑這一點,八百裏外我們就要繞路走。曹燃出身北境,自稱是散修,但這一路南下,據說袁淳先生的紫蓮花分身和平妖司兩位大司首都跟著護道,背景和實力,兩人旗鼓相當,誰也不輸誰。”


    壯漢皺眉道:“我們要追殺的叫‘寧奕’,如果沒有記錯,他現在位列星辰榜第一,上一個坐在這位子上的,名字叫‘洛長生’。”


    說到“洛長生”這三個字,壯漢的瞳孔深處,都蒙上了三分陰翳。


    此人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若寧奕有洛長生的一半,我們就可以放棄追殺了。”鬼先生幽幽笑道:“哪裏還能如此悠閑?就算是十境的洛長生,也不是我們倆現在能夠追殺的。”


    他頓了頓,淡然道:“先生告訴我,寧奕如今修行境界隻有七境,諸多聖子,大多都在九境,他能坐在星辰榜第一,足見其妖孽程度,恐怕劍道境界出奇的高,所以袁淳先生才如此看好他。蜀山小師叔,身份尊貴,想必底牌也不少,可硬實力差得太多,若是被我們倆近身,直接以術法瞬殺便是。”


    這句話倒是不假。


    差的太多,再多的底牌,都沒有用。


    壯漢苦悶道:“聽說桃花姐上次在羅刹城吃了一個虧,迴琉璃盞重塑身軀的時候,受了先生不輕的責罰......具體吃了什麽虧,卻一個字不肯說。”


    鬼先生瞥了一眼壯漢,道:“先生讓我們來殺寧奕,還記得先生的要求嗎?”


    壯漢沉聲道:“不可心急,慢火溫燉。”


    孩童幽幽道:“還有一句。”


    壯漢抓耳撓腮,說不出來,於是坐在肩頭的孩童,替他答道:“若是瀕死,切不可與東境扯上聯係。”


    壯漢恍然大悟,終於想起。


    “我想,寧奕的背後有某位高人,先生隻是想借我們倆的這具身軀,試探一下那位高人。”鬼先生微笑道:“桃花曾經吃過那位高人的虧,能讓先生如此小心翼翼的,你覺得在這大隋立,還有幾人?”


    能讓韓約安心吃癟的,有幾人?


    星君境界,唯有守山人。


    剩下的......


    隻能是涅槃。


    壯漢立馬打起了精神。


    他皺起眉頭,走到了大漠的盡頭。


    前方是一片並不寬闊的道口。


    像是被人一刀劈開。


    那一刀一定很長,否則山峽上,不可能站立如此多的人。


    望著峽口山岩,上方匯聚而來的,越來越多的人影,孩童輕聲歎道:“不管先生忌憚的是誰,總不可能是這些三流貨色。”


    “繼續趕路,還是?”壯漢麵帶猶豫之色。


    “等我片刻。”孩童的唇角微微上翹,他看著峽口上方影影綽綽的匪徒,巨大的滾石已經在峽口就緒......這些人,他在東境已許久不曾見。


    壯漢閉上雙眼,環抱雙臂,認真道:“等你三十唿吸。”


    鬼先生伸手拍了拍壯漢肩頭,緩慢立起身子,輕柔道:“別急,別急......待我飽餐一頓,吃飽喝足,才有力氣上路。”


    舒展身子。


    頭頂有滾石墜落。


    鬼先生站在壯漢的肩頭,麵色帶著一抹笑意,耳旁飛石炸開,兩人同時被滾石砸中,巨大的石塊,“撞”在壯漢身上,還沒有接觸分毫,便瞬間破碎開來,碎石四濺。


    山下上方,嗖嗖嗖的弩箭射下!


    一道瘦小身影掠出,一腳踩在射來的弩箭箭身之上,逆著漫天飛箭,猶如一道漆黑閃電,腳尖不斷點掠,整個人借著反射之力,瞬間來到了山峽平頂。


    “一二三四......一共三十九人。”


    落在山峽平頂,鬼先生側過頭顱,耳旁刮擦出一蓬熱風,鐵劍擦著耳垂插入地麵,掛出一連串的火星,瘦小的孩童身影順勢欺入了持劍之人的懷中。


    簡簡單單的伸手探掌。


    一個掏心窩子的動作。


    攥攏五指,便真的將一人的心窩子都掏了出來,一顆碩大心髒,還在砰砰作響,下一刹那便被雪白細嫩的孩童五指直接捏碎。


    鬼先生滿麵笑意,眼神陶醉,一隻手覆蓋在自己麵前,大口咀嚼著此人的心肝,全然無視了此刻平頂山上眾人的駭然目光。


    吃完心肝,還不算晚,他一隻手捅穿前胸後背,緩慢挪移,小臂上鮮血淋漓,再度挪出,大快朵頤的以舌尖“擦拭”臂彎,如嚐仙物,神情酣暢淋漓至極。


    陽平城外一百裏,大漠盡頭的這座山峽,像是被刀劈開。


    所以這座山峽的名字,就叫刀劈峽。


    而這窩流寇的老寨,就叫刀劈寨。


    此時此刻,刀劈寨的悍匪,目睹著這一幕,大腦一片空白。


    滿是震撼。


    他們都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他們也吃過入肉。


    但他們哪裏見過這一幕?


    這個童子,看起來不過是七八歲的稚嫩模樣,為何竟然如此的......喪心病狂?


    “鬼修......鬼修!”


    有人喊出了第一句,人群之中,終於想到了這個童子的真正身份。


    這句話的話音落地,一直在擦拭著自己小臂的“鬼先生”,正好把一整條手臂舔得幹幹淨淨,孩童滿麵笑意抬起頭來,不見如何動作。


    瞬間消失在山頂之上。


    下一刹那,人群之中,猛地炸開一朵血花!


    孩童出現之處,毫無預兆,但是出手倒是簡單而又直接。


    一隻手掏出心肝脾肺腎,大口吞下,速度太快的緣故,連咀嚼也來不及。


    鬼修之術,喪心病狂!


    可見東境當初為何無人敢攔山為王。


    若是被鬼修遇到了,死相淒慘還不算晚,有些鬼修修行招魂之術,剝離肉身,留下魂魄,世世代代不得超生,隻能淪為怨靈。


    孩童掠行在人群之中,他伸出雙臂,隻管奔跑,所過之處,雙臂直接將人攔腰擊穿,打成兩半。


    他眼光忽然一亮,高高躍起。


    人群之中,有一人明顯不俗,異於常人,修行境界竟有中境。


    一寨之主。


    鬼先生躍起之後,直接落在寨主的頭頂,像是一隻蜘蛛,四肢抱住男人的頭顱,歡喜一笑,滴溜溜以指尖敲擊一圈天靈蓋,速度極快,然後“噗”的一聲拔出扔掉那一塊頭皮,俯下頭來,啃食著開顱之後的美味。


    人間甘露。


    有些人“怔怔”站在原地,看著這一幕。


    他們的神情沒有波動,也沒有發出聲音。


    胸膛都被揭開。


    五髒肺腑,流了一地。


    一片死寂。


    唯有寨主不斷的慘嚎,在山頂響起,逐漸變得虛弱。


    很快便全都寂滅。


    ......


    ......


    山頂的屠戮並沒有持續太久。


    人已殺光。


    飽餐一頓,雖說此次行程悠閑,但也不能耽誤了正事。


    鬼先生兜兜轉轉,取了一些心肝,要帶給在峽口下方乖乖聽話,等著自己迴來的某位壯漢,畢竟自己按捺不住殺念,在天都地界開了無端的殺戒,此事若是讓先生知道了,又要教育自己。


    估計又要說自己,在外地行事,不夠謹慎。


    縱身一躍。


    穩穩落地。


    沙塵之中,抱著一大堆心肝脾肺的孩童,鬆開雙臂,劈裏啪啦的髒器掉落一地。


    壯漢睜開雙眼,並沒有去看地上的“食物”,而是皺起眉頭,看著遠方的一道模糊黑影。


    山峽的那一端,起了很大的風沙。


    孩童抬起頭來,兩人的目光,都放在了那道模糊的身影。


    “高人。”壯漢木然道:“很高的高人,但也是一個死人。”


    鬼先生眯起雙眼,他盯著那團風沙,看不真切,裏麵到底是什麽樣的一個存在?


    一團濃鬱的死煞之氣。


    比死人身上的死氣還濃鬱。


    那道模糊的身影,在風沙裏,越行越近。


    隱約可見,他兩根手指,撚著一縷黑氣。


    鬼先生低下頭來,不敢相信,掌心血肉之中,羅盤指針,瘋狂打擺,指向前方。


    先生在厚格劍上安插的那道“壓邪”術法,竟然被識破了?


    而且還循跡找到了這裏?


    對方是何方神聖?


    模糊身影,緩慢撚動兩根手指,壓邪的黑氣,灰飛煙滅。


    他掌心的羅盤,忽然之間,指針破碎,啪嗒一下,整隻手掌瞬間炸開,化為一團黑霧。


    鬼先生麵色陰鷙,冷冷道:“閣下是何方高人,還請出來見一麵?”


    風沙裏的那人,沒有第一時間迴應。


    隻是沉默。


    三四個唿吸過去,場麵仍是僵持。


    度日如年。


    壯漢不再等待,他猛地跺腳,兩旁山岩,猛地炸開,伴隨著他雙手合十的姿態,一同向著風沙攏和而去!


    一出手,便是必殺之術!


    鬼先生同樣竭盡全力,他長喝一聲,變戲法一般,從右眼裏扯出一根長杆,迎風而漲,化為一麵大旗,揮舞之間,天昏地暗。


    陰魂掠行。


    峽穀鬼哭狼嚎。


    風沙裏兜轉的那道身影,終於露出了真麵目。


    胤君的身形有些瘦削,像是迴到了二十歲風華正茂的模樣,一臉的英氣和溫和,腰間有一把虛無的劍。


    他握住了那柄虛無的劍器。


    胤君輕聲道:“聽說二人的背後,是一位大魔頭。”


    他笑了笑,道:“很巧,我也是一位大魔頭。”


    下一瞬間。


    一道漆黑長光,乍現又逝。


    兩顆人頭落地。


    風沙狂掠。


    一切重歸寂靜。


    (今天也隻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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